哈爾濱,可真的是個“奇葩”。
若不是平均每年30場雪,導致“冰城”的名聲太大,哈爾濱早該以“混血兒”的名頭出道。
當老藝術家站在哈爾濱的中央大街上時,撞入眼簾的都是中西混融的建築人文,以及其中帶有的一些浪漫。
哈爾濱的“混血”文化,可以說是舉國聞名的了。
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遊客慕名而來體驗一把這中西交融的風情,吃一口鍋包肉,咬一口馬迭爾冰棍,走一走老江橋,下午再去聖·索菲亞大教堂喂一喂鴿子。
害,可別提多有異域風情了。
浪漫的歐式建築背後,透著歷史的滄桑
如果要用一個詞描繪哈爾濱的特徵的話,一定是“混血”。
最具代表性的當然是哈爾濱的中央大街。全街共有71棟歐式建築,其中攬括了西方建築史上最有影響的四大建築流派。
做過功課的老藝術家,走在中央大街上還能默唸出這四種流派的名稱:
起源於十五六世紀的文藝復興形式,17世紀初的巴洛克式和折衷主義,以及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新藝術運動建築。
這些歐式建築浪漫是浪漫了,但精明的老藝術家一樣就看穿了浪漫之下的歷史滄桑。
中央大街的故事還得從19世紀末說起。
把今天中央大街上挺立的建築抹平,將道路上的石磚抽掉,你大概能看清19世紀末中央大街的樣子——
那時它不過是松花江畔旁一處泥濘的窪地,目之所及盡是荒涼低矮的草甸子。
但在開始修建中東鐵路之後,情況出現了轉變。
運送鐵路器材的馬車在泥濘中開出了一條土道,當時中東鐵路局將這條土道撥給散居在哈爾濱的中國人,並取名為“中國大街”,意為中國人住的大街。
中國大街便是中央大街的雛形。
924年,在俄國工程師科姆特拉肖克設計與監工下,中國大街泥濘的道路上鋪上了1 滑溜的方石,一些歐式建築也開始在此佇立。,一些歐式建築也開始在此佇立。
中國大街一改往日落後的模樣,變得有些時髦起來。隨後,俄國的毛皮、英國的呢絨、法國的香水、日本的棉布等一個接一個地出現,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開始居住在這裡。
於是這條名為“中國大街”的街道,住得最多的卻是外國人。
中國大街在1928年正式更名為中央大街。
假如你穿越回一百年前的中央大街,你會看到這些建築剛拔地而起的樣子和街上來來往往的外國人,以及街道上賣各種外國商品的店鋪。
這樣一派繁華的景象,比其他地區早出現了幾十年,也讓中央大街成為哈爾濱商業最集中的地區,直到今天,中央大街依舊是C位。
當時新興起來的中央大街,吸引了更多的外國人前來居住,再加上中央大街所處的道里區以及南崗區被沙俄規劃建設,這裡的混血氣息顯得越發濃厚。
但在與道內區相隔一條中東鐵路的道外區,卻因未被劃入沙俄規劃區,而成為大部分中國人的居住地,民族工商業也得以在此萌芽並發展。
20世紀時,居住在老道外的中國商人口袋已經鼓實起來,看著對面洋氣時髦的歐式建築拔地而起時,商人們也開始眼紅了。
為滿足他們炫富的心態,他們選擇了具外形奔放的巴洛克風格,並在巴洛克建築的骨架上,增加中國傳統的飾物,比如寓意“福”“壽”“祿”的如意、蝙蝠、壽字。
當老藝術家走進這些建築裡面時,一股中國風撲面而來。看這些天橋、天井、迴廊,不就是中國典型四合院的構造麼?
這樣融合了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巴洛克文化的建築群,後來被學者們稱為中華巴洛克。
中華巴洛克街有著更多的人間煙火味,這裡藏著許多老哈人的童年回憶。如果你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著某個角落沉思,不要問,80%的概率他是來尋找兒時的回憶的。
國際性大都市,不是一天練成的
在哈爾濱讀書的朋友曾跟老藝術家說,無論是中央大街,還是中華巴洛克,抑或是洋蔥頭聖索菲亞大教堂,這些建築出現的前提,是中東鐵路的出現。
中東鐵路,人們習慣叫它老江橋。
從1901年通車到2014年正式退休後,這條鐵路見證了哈爾濱一路走來的一百多年曆史,兼具了濃厚的歷史和美感。
當時中東鐵路不僅運來了大量的人口,也給哈爾濱運來了發展的商機。
外國人一批又一批地從哈爾濱火車站走出來,將他們的文化帶來哈爾濱:
哈爾濱商業領域的空白,使得哈爾濱成為商人們大展身手的地方,短時間內哈爾濱就出現了啤酒廠、制粉廠、肥皂廠等工廠。
在1898年俄羅斯取得中東鐵路的修建權之前,哈爾濱僅僅是一個只有四五千人的小漁村。
由於清政府將東北視為龍脈的發源地,康熙曾對山海關以外的東北地區實施封禁,一紙“遼東招民授官,永著停止”的諭令將東北封禁了長達208年。
但清政府沒有想到,不允許漢人進入東北“玷汙”龍脈之源的政策,反而使清朝腹背受敵,大量領土被俄國侵蝕。
1898年,俄國取得中東鐵路的修建權之後,中東鐵路局從海參崴遷到哈爾濱,同時,一大部分的俄羅斯工程師、設計師和官員也遷到哈爾濱。
在中東鐵路建成之後,越來越多的俄國人通過中東鐵路來到哈爾濱,到1912年時,俄羅斯人就已達到了4.31萬人,超過哈爾濱6.85萬總人數的一半。
當時中東鐵路局所管轄的新市街,滿是華洋雜處的景象,滿街的俄語讓哈爾濱人和關裡來的華工耳濡目染,無論男女老少都能說上幾句俄語。
那時候哈爾濱還流傳著這麼一個順口溜:“哈爾濱一到,說話毛子調兒,握手'拿國姆','達拉斯其'好,奶油'斯米旦','列巴'大面包……”。
儘管俄羅斯人在30年代後大量退出哈爾濱,但在今天的哈爾濱身上,你依舊能夠看到當年中西文化交融的影子。
比如如今火遍南北的鍋包肉、馬迭爾冰棍、俄羅斯紅腸和大列巴,也是這一時期俄羅斯人順著中東鐵路帶來的……
在語言詞彙方面,你依舊能在今天的哈爾濱人那聽到“笆籬子(監獄)”,“喂的羅(水桶)”,“布拉吉(連衣裙)”,“列巴(麵包)”。
哈爾濱的語言不僅僅只受到俄語的影響。作為一個國際性的移民大都市,哈爾濱承載著各類語言的交匯與融合,每一段語言碼都記載著一段歷史。
比如東北淪陷期,在哈爾濱被殖民的歷史中,日本曾強制性地要求當地人學習日語,他們還為此設立了與奴化教育一脈相承的行政機構。
1937年,日偽政府進行了教育改革,其頒佈的《學制要綱》明確規定“養成忠良之國民為教育方針”。
但這種殖民式的文化入侵顯然違背了自然規律。在日本戰敗投降之後,除了一些需要用日語藉詞描述事物的情況之外,日語幾乎退出了哈爾濱。
哈爾濱人說“日本房”一類的詞彙顯然也帶有些許貶義,這也體現了哈爾濱人民對強制入侵的文化的抵制。
當然,浩浩蕩蕩的闖關東,也在哈爾濱方言中留下了歷史密碼。
2008年火遍全網的《闖關東》將這段歷史重新展現在人們面前,它說的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國一次人口大遷移的故事。
當時在哈爾濱走向繁榮之際,關內各省尤其是山東省連年災荒加兵亂,人們為求生存,便舉家遷往寒冷的關外。
當時闖關東人們的落腳點首選在哈爾濱,從關內流傳的一首《誇哈爾濱》的民謠可以看出:
“正月裡來花兒新,東北三省的景緻數哈爾濱,褲襠街兩分離,道里道外有洋人,嗯哎哎咳呦,跑買賣的都是關里人……”
也有數據統計,1934年哈爾濱的移民人口中山東人佔了一半以上。
闖關東的人們到了哈爾濱之後開始用當地所說的官話與當地人交流,同時闖關東的後代在學堂學的也是官話,但他們在自家人裡依舊保持著說山東話的傳統。
這種“雙語”模式也促成了山東方言和哈爾濱當地官話的融合。
如今哈爾濱方言中的很多細節都殘留著山東話的痕跡,比如“今兒(今天)”“明兒(明天)”“多咱(什麼時候)”“胰子(肥皂)”“鋪襯(碎布塊)”等。
有人一路向南,也有人深愛此地
可是哈爾濱的好景不長,移民像潮水一樣,能漲潮,也會退潮。
1917年代哈爾濱有一個俄僑移入的高潮,當時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一些
落魄的官僚與資本家,以及許許多多為了躲避戰亂的貧民來到哈爾濱。後來到50年代之後,中蘇兩國達成協議,中國政府開始大規模地遣返中國境內的俄僑,哈爾濱內的俄僑也在這時大量移出國外。
直到80年代,哈爾濱的俄僑已經所剩無幾了。
而這些俄僑在哈爾濱生下的
混血兒在七八十年代之後,也就是中蘇關係有所緩和之後也開始移民國外。俄僑的移出及中俄混血兒的移出,讓哈爾濱混血兒的混血特徵漸漸變淺變淡,但是當人們聊起哈爾濱為什麼美女多時,人們總會提起它過去那段轟轟烈烈的移民歷史。
繼俄僑與混血兒移出之後,哈爾濱便無暇顧及海外,因為在這之後不久,不僅哈爾濱,整個東北都被壓在了“投資不過山海關”的咒語下。
移民與混血兒的外流對哈爾濱也許僅僅只是一個警告,但步入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之後,哈爾濱就真的掉進了歷史的陷阱中了。
哈爾濱重工業的發展得利於建國前後的幾次機遇。
民國時期,張作霖曾大力發展東北的經濟,東北地區在此時已經發展起一定的經濟基礎;抗美援朝時期的“南廠北遷”,部分工業從遼寧遷到了哈爾濱;一五計劃期間,蘇聯在哈爾濱投資13項重點工程。
種種機遇都給哈爾濱重工業的發展製造了契機。
但步入八九十年代之後,隨著經濟的發展,重工業的產品需求下降,而投資少、變現快的第三產業漸漸成為全國發展的重點領域。
主要以重工業為支柱的哈爾濱經濟發展速度放緩。
近幾年哈爾濱也在做工業轉型,但是由於馱著沉重的重工業,哈爾濱要想回頭做第三產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不景氣的經濟面前,前幾代人闖關東的勇氣和不畏艱險的意志早已減退,隨著而來的是人口的外流。
艾瑞克數據顯示,2013年到2017年中,哈爾濱平均每年減少8.04萬人。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數字背後不僅僅只是簡單的人口外遷。
連同哈爾濱在內的東北地區,自21世紀以來人口增長速度便放緩。
2015年時已經開始呈現負增長。這年哈爾濱的全市人口自然增長率為-0.17‰,並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哈爾濱的人口自然增長率一直呈現負增長的狀態。
這就讓許多人擔心很久之後的哈爾濱,會不會因為留不住人以及人才,從此一蹶不振。
如此想來,倒是令人有些憂鬱。但憂鬱的人倒不是那些在松花江畔唱著歌的哈爾濱人,而是那些南下的哈爾濱人。
唱《貝加爾湖畔》的哈爾濱歌手李健也曾唱過一首叫做《三月的一整月》的歌,歌裡深情又憂鬱地唱道:
終於/有人告別三月天/一路向南方/他日何處相見/是非舊模樣……
是的,那些南下的哈爾濱人一聽到哈爾濱三個字,心中湧起的大概只有鄉愁。
回想當年哈爾濱的城鎮化水平比關內其他地區提早幾十年的輝煌場景,不得不讓人唏噓感嘆。
如今承載了百年曆史的哈爾濱,猶如一個穿著上世紀時髦花衣裳的年邁貴婦,歷盡百年看盡了滄海鉅變,她仍然端莊優雅,卻步履蹣跚。
在南方的城市一個個崛起時,哈爾濱焦急著卻邁不快腳下的步伐。
那麼,那些在松花江畔唱著歌的哈爾濱人呢?
他們也許已經習慣了像候鳥般來了又走的遊客們,並在他們來哈打卡各處景點時,搖頭感嘆道:
離開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但留下的人會真誠且永恆地愛著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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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經濟現狀及思考[J].李秋實
論哈爾濱俄僑文化[J].李延齡
哈爾濱俄羅斯僑民與中俄文化的交匯融合[J].胡博雅,魯剛
移民背景下哈爾濱方言變異分析[J].任超
社會變遷與語言變遷——以近代哈爾濱方言變遷為例[D].楊靜
歷史文化建築的保護與城市更新[J].宋麗偉
中國人與俄羅斯人通婚的後代:歷史與現在.中俄資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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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者】
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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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Gl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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