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文 | 犬儒砍柴書院專欄作者



“我從你這話裡聽出仨字,叫不滿足。”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演員請就位》中,陳凱歌犀利批評演員于小彤的一段話在網絡瘋傳。

不像郭敬明式的長篇大論,也不像李成儒那樣耿直令人難以接受,陳凱歌的話永遠擲地有聲,簡短,卻頗具威嚴。

在這個充滿了競爭和壓力的節目中,陳凱歌像極了一個看透世事的智者。

有人說,從2015年的《道士下山》後,陳凱歌就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既沒能順著《霸王別姬》一路封神,也沒有因江郎才盡而落入俗塵。

其實,從《荊軻刺秦王》到《無極》,從《梅蘭芳》到《妖貓傳》,再到今年的《我和我的祖國》。

這些年,陳凱歌一直在順應、改變和嘗試,並堅持用自己的視角解構這個時代,詮釋陳凱歌式的烏托邦。

在一次訪談中,他對楊瀾說:

“我不擁抱這個時代,我冷眼旁觀。”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這句話,這一杯冷靜和沉重,正好不偏不倚地總結了陳凱歌30餘年影人生涯。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往事

1969,這一年,北京還沒有霧霾。

西部邊境的越南人正和美國人兵戎相見。中國亦籠罩在一片紅色的火光裡,所有人皆在尋覓著方向。

17歲的陳凱歌,帶著父親陳懷皚為他準備的十袋牙膏和一箱舊書,坐在前往西雙版納的火車上,匯入到“上山下鄉”的洪流之中去。

在轟鳴的汽笛聲裡,穿過了8個省和市,直至4000公里外的雲南。

雲南,許多人口中的“樟礪之地”,很多從北方來的人無法適應那裡的氣候,當年民國大師陳寅恪到西南聯大時,就因為不適應氣候而臥病在床。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陳凱歌初到這裡時,也和其他人一樣全身出現斑疹,先是發紅、搔癢,接著就開始潰爛。

一群北京的孩子,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華來到南方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每天的“勞作”,就是一把鋤頭,一把砍刀,一個總是冒血的虎口。

許多年後仍有人質問,這究竟是命運多舛還是時代裹挾?

在原始森林當知青的時候,陳凱歌砍倒過很多樹。有一種樹叫“龍血樹”,此樹枝幹綿軟,一刀下去就流出鮮紅的樹汁,往往能把伐木人的雙手染紅。

陳凱歌曾在《開講啦》中說:“我這雙手是沾滿了大樹的鮮血。”

而那時的陳凱歌,看著長滿血泡的雙手,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生活——

“生活,是用鮮花打滿補丁的一件破衣裳。”

偶有繽紛點綴,卻掩不住悲苦的底色。

這樣枯燥又辛苦的日子,讓陳凱歌的心中,充滿了迷茫和憂傷。

“夜裡躺在黑暗中,看得見屋頂茅草縫隙中的大星,聽著遠處林子裡麂子悽悽的叫聲,偷偷掉過淚,夢中全是故人舊事,想想天還要亮,心就發慌。”

而在奔赴雲南之前,“飢餓”一直是陳凱歌生活裡最深切的記憶。

3年特殊時期,北京城市孩子們的口糧只有六到九公斤。

曾幾何時,這位在未來勇奪金棕櫚獎的大導演,也在菜市場附近尋找菜根和菜葉切碎了用紅薯麵包成菜糰子。

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吃,宛若美味佳餚,深怕掉了一點半點在地上。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後來他的電影《黃土地》裡,那種千瘡百孔的蕭索和翠巧口中蒼涼無比的信天游,無一不是當年經歷的映射。

很多時候,人不願擁抱時代,是因為時代太過冰冷。如果擁它入懷,必定傷及肺腑。

在雲南的歲月裡,陳凱歌見識過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也看到過同行的人被砍倒的樹幹壓死,還認識了一同插隊的作家阿城……

這些經歷賦予他的東西,後來都或多或少在他的電影裡映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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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夢

1976年,陳凱歌回到了北京。

父親給的那十罐牙膏他分給了一起插隊的同事,而那箱書則全成了捲菸草的紙,沒有慰藉了心靈,卻滿足了煙癮。

兩年後,陳凱歌入讀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正式地走進了人生中的另一個重要的角色。

有人說,陳凱歌最擅長精微敘事,他可以將原本簡短的故事,拍成兩個鐘頭長度的電影。

他的電影,總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精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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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陳凱歌推出了自己的處女作《黃土地》。

這部片的攝影是後來同樣名聲大噪的導演張藝謀,兩位旗手會師一處,宣告了中國第五代導演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電影中,將彼時千瘡百孔仍舊籠罩著壓抑氣息的中國大地具象化成“黃土地”,在一片千溝萬壑的沉重蒼涼裡,似有一股壓抑已久的力量正要噴薄而出。

影片中的一段安塞腰鼓,也被稱作“中國電影史上最經典的華彩篇章”。

後來陳凱歌在《我如何拍攝黃土地》一文中寫道:

“這裡的土地就像是歷史本身,它是荒涼的,又充滿著希望。”

拍《黃土地》那一年,張藝謀34歲,陳凱歌3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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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後,電影《大閱兵》橫空出世,影片延續了《黃土地》的韻味和風格,在宏大的構圖裡,仍舊不失對人性對現狀的思考與叩問。

影片中,王學圻所扮演的士兵吳若甫有一番對白極其經典:

“舊中國人們說,好男不當兵!這話現在不對啦!

這幾個月我們走了多少路?我算了算,每個人走了9993公里!不是好男兒能吃得了這樣的苦嗎?所以我要說!好男兒才當兵!”

在描述軍隊嚴酷訓練的同時,也訴說了軍人身上沉甸甸的榮譽感。

到1987年,陳凱歌又指導了作家兼好友阿城作品改編的電影《孩子王》,裡面同樣有他們少時經歷的體現。

這部電影裡,教師老杆作為一個知青到大山裡擔任語文老師。學生們沒有課本,忙於勞作,班主任划水辦公不幹實事,各種現狀衝擊著這個純粹敏感又較真的年輕人的認知。

後來他離開大山時,特地留下了一本字典,併為他的學生王福寫下一句話:

“王福,今後什麼都不要抄,連字典也不要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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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歌說,《孩子王》是一部用簡單技巧和手法拍攝的影片,他希望它是“誠實的”、“新意盎然”的。

此後,陳凱歌一步一步,走向屬於自己的巔峰。

不得不說,80年代,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年代,不過,美好、夢幻,亦是轉瞬即逝。

人,有的時候不願擁抱時代,是因為時代的模樣太過精緻易碎,以至於必須小心翼翼才得窺見全貌,傳遞屬於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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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

2001年的某天夜裡,陳凱歌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看見有一個人穿著戲袍向他走來,細看才發現,原來那人正是張國榮。

朦朧裡,哥哥用非常純正的普通話跟他說:

“從此別過了。”

陳凱歌猛然驚醒,坐起來時整個額頭都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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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的4月1日,當陳凱歌正在跟幾位外國友人吃飯聊天時,突然接到了張國榮跳樓自殺的消息。

“你別忘了,今天愚人節,別逗我們!”陳凱歌根本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5分鐘後,又是一個電話,這一次,確認消息是真實的。

且張國榮自殺的文化東方酒店,正是當年他們一起談論《霸王別姬》的那一個。

當年就是在那個酒店裡,陳凱歌給張國榮連著講了兩個半鐘頭的戲。

席間他觀察到張國榮不斷地抽著煙,隨著劇情講述的深入,他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劇本講完後,張國榮淡淡一笑,說:

“導演,我就是那個程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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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歌聽完後萬分驚訝,他沒想到這位比四大天王輩分還高的超級巨星,竟如此認同這個角色。

正是這一次會晤,成就了後來中國影壇的一部巔峰之作。

此後,無論是尊龍抑或其他人慾試角“程蝶衣”,陳凱歌始終力挺張國榮。

1993年的熒幕上,張國榮的程蝶衣、張豐毅的段小樓和鞏俐的菊仙,三人上演的恩怨糾葛愛恨纏綿,在推動情節的同時夾帶著濃厚的歷史感。

多年來,在豆瓣排行榜上,這部拿下了戛納金棕櫚獎和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的片子,排名僅次於有“人類最偉大電影”之稱的《肖申克的救贖》,評分高達9.6。

《紐約時報》說,這是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新高峰,也是中國電影史上的曠世鉅作。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和張藝謀的《活著》都是由蘆葦編劇。兩部電影同樣訴說了歷史變遷裡,個體命運的起落。

但《活著》不如《霸王別姬》那樣精緻與酣暢,用舞臺和現實相互交織訴說人物。

而陳凱歌另一部有關京劇的作品《梅蘭芳》,亦比不上《霸王別姬》,因為《梅蘭芳》本是真人故事,創作時太多東西束手束腳。

惟有在《霸王別姬》裡,兩岸三地的演員,最好的導演,最具才華的編劇,在最好的時候匯聚一堂。

這樣的珠聯璧合,怎能不碰撞出偉大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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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曾有朋友叫陳凱歌:“你再拍一個《霸王別姬》。”

陳凱歌答:

“不瞞您說,真拍不了了,我不覺得我不能拍了,我覺得,時代不再給我這個條件了。”

人,有的時候不願擁抱時代是因為胸中幾多無奈牽絆,以至難以再上前半步。

停在原地者,未必就是故步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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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代導演

如今陳凱歌的電影,無論《道士下山》《妖貓傳》《無極》《梅蘭芳》抑或其他,很多人都覺得沒有重現當年《霸王別姬》之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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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甚至說,陳凱歌們“第五代導演”的高光時刻已經過去了。

但,事實或許並非如此。也許正如陳凱歌所言,不過就是時代的土壤改變了。

當年中國第五代導演緣何能驚豔世界?

陳凱歌說:

“所有的一切,都與創作者的經歷與感受分不開的。十年憂憤,四載攻讀,而後一瀉而出,能不令‘六宮粉黛無顏色’?”

回看“第五代導演”代表人物們的個人經歷:

陳凱歌17歲赴雲南西雙版納景洪縣當兵;

張藝謀初中畢業後在陝西乾縣農村插隊勞動;

田壯壯16歲即赴吉林鎮賚縣插隊勞動;

霍建起1976年到北京的懷柔農村插隊生活一年;

吳子牛畢業後亦曾到農村插隊落戶。

這些人都曾在特殊時代裡飽嘗生活的艱辛,後來在1977年高考恢復後,他們又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學習。

生活,世道,命運,在他們身上留下了足夠深重的刻痕。

張藝謀的《活著》,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黃建新的《黑炮事件》,吳子牛的《最後一個冬日》無一不是帶有濃濃“史詩醇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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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0-90年代裡,他們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反思了過去,解構了歷史,也思索民族的本質和未來。

在他們的作品裡,始終洋溢濃濃的個人色彩和史海鉤沉般的厚重與深邃。

所以,成也好,敗也罷,很多都是時勢使然。

在陳凱歌的精準和沉著裡,永遠飄拂著悠悠歲月的冷風。

其實生而為人,在風起雲湧的處境裡,總是要學會和紛擾的時代保持距離,這樣才能夠看清世界的全貌。

這麼多年了,也該給陳凱歌導演道個歉了

芸芸眾生,免不了灰暗的苦難,但更重要的,是在碎裂般的煎熬之後,找到一份屬於自己的平衡。

或許這才是陳凱歌口中“冷眼旁觀”的本義。

人,來到這個世上是活一輩子的,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數度枯榮,不過常態而已。

說到這裡,猛然想起毛主席的一句詩詞:

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從某種程度上說,陳凱歌就是一首由歲月譜寫的散文詩。精緻,簡練,宏大,更不失鞭辟入裡的深刻。

而這,也正是屬於一個“冷眼旁觀者”的沉著與客觀。

【排版 | 沐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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