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華:夏目漱石和他的《心》

日本小說家中,較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我倒更中意另外兩位。一位是夏目漱石,一位是時下走紅的村上春樹。


林少華:夏目漱石和他的《心》


村上春樹

粗想之下,兩人雖時隔八十餘年,但確有若干相似以至相同之處。一是態度的認真與坦誠。兩人都認真對待人生和社會,不偽善,不矯情,不故弄玄虛。二是筆調的幽默與機警,都富於智性的、有教養的深層次幽默感。西方有人稱村上春樹為“當代的夏目漱石”,想必著眼於這一點。三是描寫對象大多是城市裡的小人物尤其是青年知識分子,都以傳達、演繹其孤獨、無奈、充滿失落感而又不失溫情的生態和心態見長。而且兩人同屬遊離於文壇主流之外的獨樹一幟的作家。

夏目漱石,日本近代文學當之無愧的巨擘,原名夏目金之助,1867年生於江戶(現東京)。他自小深受東方美學觀念和儒家倫理思想的薰陶,“漱石”之名,即出自《晉書·孫楚傳》“漱石枕流”之句。

林少華:夏目漱石和他的《心》


夏目漱石

漱石從事文學創作的時間並不算長。從38歲發表《我是貓》到49歲去世,也就10年多一點時間,卻給世人留下了大量有價值的作品。他步入文壇之時,自然主義文學已開始流行日本文壇,很快發展成為文壇主流。不過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不完全同於以法國作家左拉為代表的歐洲自然主義文學,而大多囿於個人生活及周邊環境的狹小天地,樂此不疲地直接暴露其中陰暗醜陋的部位和不無齷齪的個人心理,開後來風靡文壇(直至今日)的“私小說”、“心境小說”的先河。而具有東西方高度文化教養的漱石從一開始便同自然主義文學背道而馳。

他以更廣闊的視野、更超拔的高度、更有使命感而又遊刃有餘的態度對待社會和人生,是日本近代文學真正的確立者和一代文學翹楚。隨著漱石1916年去世及其《明暗》的中途絕筆,日本近代文學也就落下了帷幕。

以行文風格和思想傾向劃線,漱石作品可分為明快、“外向型”和沉鬱、“內向型”兩類。前者集中於創作初期,以《我是貓》、《哥兒》為代表,旁及《草枕》和《虞美人草》。此類作品中,作者主要從理性和倫理的角度對現代文明提出質疑和批評,犀利的筆鋒直指“文明”的種種弊端和人世的種種醜惡。語言如風行水上,流暢明快;幽默如萬泉自湧,酣暢淋漓;妙語隨機生髮,警句觸目皆是,頗有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之勢。後者則集中於創作中後期,如《三四郎》、《其後》、《阿》、《彼岸過迄》、《行人》、《心》以及絕筆之作《明暗》。這期間作者收回刺向社會的筆鋒,轉而指向人的內心。

發掘近代人內心世界的彷徨和苦悶,尤其注重剖析近代知識分子的“自我”、無奈與孤獨,極力尋覓超越“自我”、自私(ego)而委身於“天”的自在和諧之境(“則天去私”),表現出一個作家應有的社會責任感和嚴肅、執著的人生態度。

《心》和《哥兒》可說是這兩類作品中的代表作。《哥兒》通過一個不諳世故、坦率正直的魯莽哥兒踏入社會後同周圍俗物展開的種種戲劇性衝突,辛辣而巧妙地諷刺了社會上的醜惡現象,鞭撻了卑鄙、權術和虛偽,讚美了正義、直率和純真。行文曉暢,節奏明快,形象生動。通篇如坂上走丸,一氣流注,而寓莊於諧,妙趣橫生,至今仍是膾炙人口之作。《心》則多少帶有今天所說的推理色彩。“我”認識了一位“先生”,後來接得“先生”一封長信,信中講述了“先生”在大學時代同朋友K一起愛上房東漂亮的女兒。“先生”設計使K自殺,自己如願以償。但婚後時常遭受良心和道義的譴責,最後也自殺而死。

林少華:夏目漱石和他的《心》

小說以徐緩沉靜而又撼人心魄的筆致,描寫了愛情與友情的碰撞,利己之心與道義之心的衝突,凸現了日本近代知識分子矛盾、惆悵、無助、無奈而又自尊的精神世界,同時提出了一個嚴肅的人生課題。這兩部中篇是漱石最為引人入勝的作品,堪稱日本文學的經典之作。

林少華:夏目漱石和他的《心》


林少華

,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著名翻譯家。畢業於吉林大學日文專業,現為中國海洋大學日語系教授。因譯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而為廣大讀者熟悉,他以優美典雅的文字和對日本文學作品氣氛的出色把握,受到讀者的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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