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了兩千年的黑鍋——《讀孔筆記.十五》

背了兩千年的黑鍋——《讀孔筆記.十五》

孔子升任大司寇不久,發生的一件事足以證明孔子之能力非凡人所想,文足以安邦,武亦可定國。可是,往往世俗認為:“凡文者必迂弱”。齊國客卿犁彌就對孔子看走了眼。

按《左傳·定公十年》十年春,及齊平。

夏,公會齊侯於祝其,實夾谷。孔丘相。犁彌言於齊侯曰:“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必得志焉。”齊侯從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兩君和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幹盟,兵不逼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闢之。

白話意思:魯定公十年春天,魯國同齊國約定會見。夏天,魯定公和齊景公在祝其會晤,祝其實際上就是夾谷。孔子擔任相禮官。犁彌對齊景公說:“孔丘擅長禮儀,但其沒有膽量,如果派萊人用武力劫持魯侯,一定能夠遂了我們心願。”齊景公就按照犁彌的話辦。孔子掩護著魯定公往後退,並說:“士兵們!拿起武器衝!兩國國君為了友好而會見,而夷人俘虜卻用武力來擾亂,這不是齊國國君命令諸侯會合的方式。外狄之人不得圖謀中原,華夏之事不容夷狄插手,萊夷俘虜不得觸犯盟會,武力不能通過逼迫而使之友好。這樣做對神靈是不祥的,對德行也是違反道義的,對人也是失禮的,這一定不是國君的本意。”齊景公聽了這番話後,急忙叫萊人退下。

按《左傳·定公十年》。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加此盟!”孔丘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

白話意思:將舉行盟誓時,齊國人在盟書上加上了這樣的話:“一旦齊國軍隊出境作戰,魯國如果不派三百輛兵車跟隨我們,就按此盟誓懲罰。”孔子讓茲無還作揖回答說:“如果你們不歸還我們汶水北岸的土地,卻要讓我們聽從齊國的命令,也要按盟約懲罰。”

最終,按《左傳·定公十年》記載:“齊人來歸鄆、讙、龜陰之田。”魯國為了紀念夾谷之會取得的成就,後來在龜陰修城一座,取名為“謝城”。這是後話。

齊國君臣在夾谷會上沒有佔的便宜,心有不甘,於是決定設宴款待定公孔子一行,看是否還有機會逼定公就範。孔子早已看出端倪。所以當齊國司禮官梁邱據準備設宴時,孔子這樣對他說:“齊魯兩國的慣例,你我難道沒有耳聞嗎?盟會之事已經完成,何必再設宴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況且犧、象這樣貴重的器具是不能離開宮室的,莊嚴神聖的禮樂也不能響于田野。如果宴會上非得使用這些東西,就是違背禮法;如果不用這些東西的話,宴會就簡陋的像秕子稗子上大席一樣隨便。宴會簡陋,這是齊君的羞恥,如果丟棄禮法,我國將擔負惡名,這樣做,我們是圖什麼呢?設宴的目的本來是弘揚美德,如果辦不到,還不如不辦呢。”

按《左傳·定公十年》。孔丘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也。且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饗而既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

這是人類外交史上以弱勝強的典型性案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孔子乃是有德者,亦是有仁者。孔子又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論語·述而》。” 足見孔子有勇有謀,有言有行臨危不懼的偉丈夫形象,與後來我們眼裡的儒士形象大相徑庭。

背了兩千年的黑鍋——《讀孔筆記.十五》

齊魯的夾谷之會為魯國爭取到了最大利益,孔子也因此而被魯國上層所認可,三桓一致推舉孔子為魯相,行攝相事,全面管理魯國內外事物。

按《史記·孔子世家》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

其中,“定公十四年”應為“定公十年”為妥,因為定公十四年,孔子已經開始了周遊列國的旅程了。此時的孔子,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二年的時間,升官升官再升官!在官場生涯已到達人生的巔峰——魯相。所以喜形於色的狀態引起了弟子們的懷疑,這也太不像往昔那個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的夫子了。而孔子並不否認,回以“樂其以貴下人”,即我開心的是“可以使下面的人變得尊貴”。這正是孔子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終極目標,孔子,聖人也。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文人學者打了兩千年的筆墨官司。更為後世謗儒、毀儒者津津樂道,以此說事。

按《荀子·宥坐》。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闢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裡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詩曰:‘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也。”

白話意思:孔子做了魯國的宰相,七日後就殺了少正卯。他的學生進來質問孔子說:“那少正卯,是魯國的知名人物啊。先生執政之始就把他殺了,這樣做難道沒有過失嗎?”

孔子說:“坐下!我來告訴你這樣做的緣由。人有五種惡,而不包括偷盜在裡面:一是通達古今世事而用心險惡,二是行為邪僻而堅韌不改,三是言辭偽善且巧於狡辯,四是記述醜惡的東西而十分廣博,五是順著非正道的思想而大加散佈。這五種罪惡,在一個人身上只要有一種,就不能免掉被君子的殺戮,而少正卯卻同時具有這五種罪行。他安居下來就足夠聚集門徒而成群,他的言談足夠用來粉飾邪惡而迷惑眾人,他的剛強足夠用來反對正確的東西而單獨成立,這是小人中的奸雄,是不可不殺掉的。因此商湯殺了尹諧,周文王殺了潘止,周公旦殺了管叔,姜太公殺了華仕,管仲殺了付裡乙,子產殺了鄧析、史付。這七個人,都是處在不同的時代而有同樣的邪惡心腸,是不能不殺的。《詩》雲:‘憂愁之心多悽楚,被群小人所怨怒。’小人成了群,那就足以值得憂慮了。”

背了兩千年的黑鍋——《讀孔筆記.十五》

類似的記錄還存於《尹文子·大道下》、《孔子家語·始誅第二》、《史記·孔子世家》、《說苑·指武》等等典籍。

而此事《論語》不記,《左傳》亦不記,較之孔子年代成書較早的《墨子》也不記,看來其中頗有蹊蹺。我認為學者劉方煒的觀點能站的住腳,現摘錄如下:

以我觀之,《論語》、子思、孟子所不言誅殺少正卯之事並不打緊,孔子所傳之《尚書》早有為政宜簡、用刑以寬的施政信條。況誅殺少正卵乃因言而誅、因心而誅,此等誅言誅心之刑,乃韓非李斯者流倡其首,法家開其端。李斯“禁書”之議曰:“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各以其私學議之,人則心非出則相議一,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此等羅列之罪名,與在此事件中加於夫子之口的“人有惡者五”,何其相似乃爾!韓非李斯為荀況之弟子,清儒王先謙作《荀子集解》,在《宥坐·二十八》名下注曰:“此以下皆荀卿及弟子所引記傳雜事,故總推之於末。”此乃言明,《宥坐》篇非荀況一人所作,乃弟子們相助輯成之“記傳雜事”。弟子者誰?韓非乎?李斯乎?韓李之師弟乎?必有其人也!韓、李之秦,以法家刑殺之言說秦王以取富貴,其赴秦之前,偽造孔子因言誅殺少正卯事,以壯其行志,理所當然耳。

誅殺少正卯,與孔子一貫倡導為政之策不合,早有公論。

《論語·顏淵》:“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論語·顏淵》:“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孔子既然言此,又何必誅殺少丘卯以自封其嘴乎?

背了兩千年的黑鍋——《讀孔筆記.十五》

以上就是劉方煒關於“孔子誅殺少正卯事件”的觀點。在這裡,我突然想到現代網絡謠言的興起,其特點與“孔子朝七日而誅少正卯”事件何其相似乃爾!一個事件得以傳播,不是因為它是真實的,是有意義的,而是它只要夠有意思,夠刺激,夠轟動,我管它真與假,我要的是站在道德高地的鄙視與唾棄本身,我要的是這種快感。而圍觀吃瓜群眾,又以此為談資,樂此不疲。我們真是一個缺少反省的民族,是一個缺少敢於理性拷問的民族。更可惡者是那種別有用心,捏造事實,混淆視聽,妖言惑眾的謠言製造者,真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現代網絡傳播的特點就像癌症病毒擴散一樣,一旦有第一條出現,馬上以成幾何倍數的速度和數量迅速擴散,其造成的影響實實不可小覷。而最最讓人悲觀的現實是:造謠所帶來的違法成本過於微小,幾勝於無。真心希望國家有關部門能引起重視,能通過有效手段,官方報道等,讓謠言無可借勢。另外,對於造謠傳謠者責以重罰。謠言之害,貽毒無窮。就是因為“孔子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這樣的謠言,孔子被黑了兩千年,更可恨的是常常被解構孔子及中華文化之卑鄙小人拿來說事,而懵懂無知的國人竟也隨聲附和以示己之高明、而聖之不仁。痛哉,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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