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呼我——石柺歲月之傳呼機時代/高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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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軍,包頭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包頭市文藝志願者,自幼愛好文學,作品散見於報刊、微平臺。

有事,呼我

——石柺歲月之傳傳呼機時代

走在世紀之交的石柺人,已經司空見慣牛仔褲、三尖頭皮鞋,至於在深圳論斤賣的電子錶也再騙不了這些礦工們。趁著郵局給優惠,很多人家裝起了固定電話。那些港片裡的鏡頭,在石柺這個緊鄰大城市的山區,也再不是稀罕物,咱也能不想跑腿,就在家裡撥打電話,叉著腰說:“喂,你是那個狗小子麼,我是你三哥呀!”

沒有裝固定電話的,也有說頭了,“一天家裡沒個人在,給誰打了?咱們是個受苦人,就認識這麼幾個黑臉下窯的,還用打電話了?不要聽郵局的呼扇你們,聽說那個固定電話有座機費了。甚叫座機費?你比我還灰了,連這都不知道。就是說,你一個電話也不打,但佔的人家一條線路了,就得給交錢,這就叫座機費。”

還有幾個也不安的,怕沒面子,也跟上打哈哈:“說得對了,有那點座機費我還不如買二斤豬肉吃了。”

鳳蘭媽聽見眾人瞎叨拉,心裡美滋滋的。前院挨著個四老婆兒,閨女給從自家串了一根線,有電話了;後院的三猴子,大小是礦上的個頭頭,公家早就給安上電話了。鳳蘭媽前幾天就把他們兩家的電話號要上給了鳳蘭了,在學校有什麼事,要個生活費用,都可以給他們兩家打,讓說一聲。

幾個頭戴黃色工帽的人正從東山上下來,在東梁坡上路過,其中一個手裡拿著個黑色機器一邊走一邊說話。

吃晚飯的人們看著這幾個陌生客,尤其是對他們腰裡掛的那個小匣子感起興趣來。

“後生們,坐下歇一歇,叨拉兩句,抽上大爺一根趴煙再走哇!”圪蹴在排房口子上的六老漢招呼著他們,並摸索著從貼肉的衣服袋裡往出掏煙。

幾個工人或蹲或坐在幾塊石頭上,拿黑色機器那個人從褲兜裡掏出一盒鋼花煙,先給六老漢點上,又給其他幾個人發了。

六老漢一邊吸著煙,一邊說:“正說抽我的哇,不過你們這帶嘴的了,我那不帶嘴,過趴,拿不出手。”一邊把伸進貼肉衣服的手撤過來。

“你們是礦務局的?在這東山這轉甚了?是不開新礦呀?”六老漢邊咳嗽邊問。又忙著騰過一隻手,把流出來的稀鼻涕抹了一下,擦在鞋底子上。

“叔,我們是郵電局的,過來看能上傳呼信號塔不,咱們這上傳呼呀!”

“爨壺?還上塔了?這是個甚麼新東西!”

周圍人聽見六老漢和幾個人叨拉,都圍過來。其中一個工人把腰上的黑匣子摘下來,遞給六老漢,“大爺,這就是傳呼,不是滾水的爨壺。比如你掛上這個東西,家裡人打電話一呼你,你就知道了,這個上面能顯示電話號碼了!”

六老漢拿過來,翻來覆去看了看,自己唸叨,“我把你個他大大,這麼個小匣匣,就能收住電話了,是不是跟原來咱們家裡的戲匣子一樣,能聽中央領導講話了。”

幾個年輕的笑了起來,張有財家的三小子拿過六老漢手上的黑匣子,高聲說:“六爺爺,這是高科技,和你說的收音機不是一回事。我姐夫在深圳,人家早就用這個了,方便得很,不管你在哪,都得呼到。”

六老漢又抹了抹出來的清鼻涕,自顧自說:“我把你個他大大,這會兒的人日能了,我不管在哪,都能呼見了?咋呼了?”

眾人打著哈哈散開了。現在的社會,什麼新鮮的東西都有了,這算個啥!尤其是家家有了電視以後,所有的新聞似乎都不怎麼新了,按中央電視臺說的,以後,還要一家一輛小轎車了,你去包頭都不用坐7路車了。

不管你會呼不會呼,傳呼塔真的就立起來了,從年輕人開始,那個黑匣子被別到了更多人腰上,老人們也慢慢知道,人家叫“傳呼機”、“BB機”、“尋呼機”,不是叫什麼黑匣子。

換腰帶的人也多了起來,根據傳呼機套子的寬窄,選配一個合適的腰帶才好看,也不能有了馬不配鞍子啊!

原來低頭走路的石柺人,現在真的就揚眉吐氣了,見了人,打過招呼之後,很自然地把長的褂子下襬用手往後一甩,將傳呼機露出來。對方一下子就明白了,忙說:“哎呀,配傳呼了?多少號,我記一下,以後有事呼你啊!”

“呵,126呼79X38!哎呀,你也配上了,咱倆一個臺的,號是多少?一會呼一下,告訴我!”

女人們不敢像男人們那麼張狂,大多把錢花在了自家男人身上。他們出去應酬,別人都有,就自家男人沒有,臉上不好看,再說男人們腰粗、有肚,別上呼機也好看。女人家家的,戴上那麼個玩意像個甚,聽說在南方,幹那些營生的女人們才配呼機了……

個別確實需要對外聯繫的女人們即使配了呼機,也再買個小包,把呼機放在包裡。正在聊天的時候,包振動起來,就知道有人呼了,忙站起來,“不好意思啊,我回個電話!”

似乎就在一夜間,許多報廳兼起了電話廳,因為數字機只能看到呼你的電話,不知道內容,必須通過回電話瞭解。

好幾個人排在那些報廳或安了電話的小賣部前,一人按著一個呼機,等著回電話……

“喂?喂?喂?你是哪了?剛才誰呼我了?我是誰?甚?打錯了?……”

“喂?喂?喂?又三缺一,那等著,我過去。不說了、不說了,有人呼我了……”

“喂?喂?喂?喝完酒結賬沒錢才想起呼我?喝酒以前怎麼想不見我……”

六老漢看著坡前上來下去的人們腰上都彆著那個黑匣子,把清鼻涕用手抹了抹,問張有財家的三小子,“我聽見說,打呼機時,裡邊有個小女女說話了,是不是?”

張有財家的三小子笑出了眼淚:“三爺爺,人家那是傳呼小姐,聲音都可好聽了,說的普通話,是真人。”

“我把你個他大大,不是公安局逮小姐了麼,那傳呼臺還敢養活傳呼小姐了?”

張有財家的三小子解釋:“這是一個新的職業,其實有點像咱們礦上原來總機的話務員,只不過現在叫傳呼小姐。三爺爺,我不和你說了,有人呼我了,我得回家回電話了!”

六老漢把半截煙點著,看著東山上的傳呼塔,自語著:“我把你個他大大,這年輕人盡忙甚了,一回家,飯碗還沒端住,小子也有人呼了、閨女也有人呼了,一人戴著一根拴狗鏈子,連你老子、你媽也顧不下了。”

就在人們忙著回電話時,一種叫漢顯的傳呼機正悄悄擠佔市場,個頭大、能顯示漢字、鈴聲能調、會朗讀……,讓數字機一下就相形見拙了。

電話廳的生意依然紅火,回電話的少了,打電話的還多,“喂,95950麼,你給我呼一下78X80,內容?今天下午三點,我在貓土塔大橋那行你……甚?請講普通話?我這就是咬筋的了。甚麼是‘行’你?行你就是找你。貓土塔就是貓土塔,我還不知道普通話咋說了。”

“喂,126哇,你給我呼一下79X86,內容是,你個個泡今天要還不早早往回走,明天就不要再進這個門。甚?罵人的話不給發?你就說是她老婆發的……”

走在街上,時不時就聽到了呼機鈴聲,人們會下意識地停下來,捂著自己腰上的呼機端詳半天,然後嗔怪地想,“這個人,怎麼和我的鈴聲一樣?”

張有財家的三小子遠遠瞭見六老漢又在外面曬太陽,跑了幾步,“六爺爺,你們家我二叔在不?”六老漢知道他是問自己的二小子建民,氣得咳嗽了幾聲,“好幾天,鬼影兒也沒見,那天接了個傳呼,走了一刮高。你找他有事了?呼他了哇。”

張有財家的三小子笑著說,“我找二叔倒沒什麼大事,是想問問別人說的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甚故事?”六老漢邊把發癢的後背在石牆上蹭了蹭,邊問。

“我聽他們說,你們家我二叔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別人呼機一中午響了兩三次,就他的沒響。他假裝去廁所,自己去電話廳打電話呼自己了,內容是,請速回北京,主席找你有事,國務院。結果讓電話廳老闆告訴給他們一起吃飯的人了,呵坨呵炸了!”

看著張有財家的三小子笑彎了腰,六老漢自己也笑了起來,“我把你個他大大,國務院找他了,聯合國還找他了,給他老子敗興了。”

世紀的春風沐浴著神州大地,也沐浴著草原塞北這個叫石柺的小鎮。“摩托羅拉”、“BB機”這些名詞隨著日曆的更新也正在被“大哥大”、“手機”等代替。

腰還是那個腰,只是傳呼機正在換成手機,人們正在盡情享受科技發展帶來的幸福感。

六老漢依舊在陽光好的時候,來到排房外邊的石頭上,或坐或蹲下來,望著東山上已拆去的傳呼塔留下的水泥底座,瞭一瞭上來下去的人們,看看他們走著走著,突然像著了魔一樣聽到鈴聲停下來,拿著那個叫手機的東西,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找信號,“喂喂喂……”叫個不停……

“哎,我把你個他大大,太陽還這麼高,怎麼他們就說信號不好、聽不見,保險是人家傳呼小姐有事了,先下班了。”

慢慢地,人們告別時,再不說“有事,呼我”了,而是改成“有事,打我手機”……

山城的傳呼時代,就這樣,悄悄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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