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33期，原文標題《“我被壽光改變的人生”》，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早上8點左右，壽光物流園的一個備貨檔口裡，一輛重型卡車停在裡面，半截車頭露在外面，13米的半掛車佔去三分之一空間。卡車一側，幾位女工正在分揀包裝“貝貝南瓜”，青色的小個兒南瓜，七八個紮成一網袋。它們將在10點鐘左右出發去天津。
口述/王渤仁
採訪、整理/駁靜
我原來是喝酒、打麻將、玩賭博，啥都幹。
1995年，我從部隊轉業回家。我父親給我安排了地方稅務局的工作，但我不樂意幹。一開始去上海做生意，在那兒待了幾年，後來又跟我大伯上西藏，他在那兒搞農網改造，我就給他幹採購。說是做生意，大部分時間都在玩兒。好吃懶做，不務正業，沒少糟蹋家裡的錢。
西北經濟比較蕭條，沒啥可乾的，我那一幫同學比較安分的，家裡給安排工作就都去上班了。像我這樣一天天在街上混的，要是去幹體力活，臉上又抹不開，再加上我賭博後，同學朋友都疏遠我了，有些眼神我看著，挺歧視我的，也怕我跟他們借錢。我就想出去看看。我那時候已經結婚，孩子都5歲了。我跟媳婦說，我出去選個地兒，你也願意去咱就走，要是不願意，孩子你帶著我自己走。我媳婦說，她考慮考慮。我就出來了，那是2007年。
我出來，看了很多地方。我當時的目標是省會城市，第一站先去了石家莊，後來又往下降，到地級市。壽光是無意中發現的，我走到哪兒都到網吧轉轉看看，看到網上說，山東壽光有蔬菜這麼個產業，說了王樂義和蔬菜大棚的事兒，“大棚致富”這個說法讓我動了心，我就來了壽光。
跟一個師傅學了4個月的大棚技術後，我打算回去了。出發前，我想說來了這麼久，一直在大棚裡幹活兒，還沒去過市區，就想去物流園轉轉。一進物流園，我看到這裡車水馬龍，每個人都忙忙碌碌，裝貨卸貨。看到這些，突然就不想走了。我在部隊是汽車兵，喜歡開車，我打聽了一下，這裡司機比較缺，工資也不錯，我就想試試。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已經快到春節了，從物流園往回走的時候，看到街上充滿過年的氣氛，想給老父親打個電話。但這個電話，我不知道怎麼打。過去那十幾年，因為賭博，跟父親鬧得很僵，我很少給他打電話。
1998年，我喝完酒和朋友們出去，出了車禍，我這半截臉都毀了，現在還有疤，很嚴重。當時就自卑了，不愛跟人接觸。酒是戒了，可又染上一個新的惡習，打麻將。這就開始賭博了。嚴重的時候，一年要輸百八十萬。老父親是國家幹部，為人正統，非常忌諱我賭博，他跟我說，“你給我贏回來一千萬，都不如你認真幹活兒掙一千”，但我不聽。
電話撥出去，不知道怎麼的，我很自然地就跟父親說：“爸，我錯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跟他認過錯，那天晚上想通了。父親當時就哭了，哭壞了。那個電話裡，我跟父親聊了很多，我跟他說了自己想留在壽光的想法。他說，你要是個男人，就把妻兒接過去，我突然感受到了“責任”的意味。在這之前，我在外頭這麼多年，老婆孩子都是父母在照顧。
我給媳婦打電話，說想留下來，大棚不種了，但是想開卡車。媳婦說，你自己想好，這一步走出去就回不了頭了。我說行，就把老婆孩子接到壽光。剛開始我給別人開車，工資2400元，後面慢慢漲到5000元。開了4年，就自己買了車。
那會兒行情好，最多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年能存下來十六七萬。這幾年信息越來越透明，掙得越來越少，一年能存下的錢不到10萬元了。比如我們跑天津，原來一趟是2400元，現在好的時候給2000元，低的時候才1500元，而且油價還漲了。司機平均一天300元，一個來回三天得1000元，運費還不夠司機的工資。以前養兩三輛車的人多，現在不行了，都是一個人養一輛車。比如我們壽光驛站站長李文剛，他原先有4輛車，自己開一輛，僱3名司機。現在只剩一輛車，其他賣了。現在競爭也大了，僱司機，你不知道他技術怎麼樣，出門碰一下剮一下，還得跟去。那我不如就自己一臺車，開回來擱家一放，睡得還安心。
我跑天津這條線也有10年了。現在這個車是2016年買的，開車這十幾年，我一共更新了3輛車，從9.6米的半掛車，到現在13米的。車頭30萬多點，附加費交3萬多，保險5萬，那就是35萬多元。掛車提回來7萬，算上輪胎，掛個牌，再加上購置附加費就是9萬元了。加起來總共是四十五六萬。你要說按揭，得繳到50多萬，不划算。所以我們這幫跑天津的司機都是全款買車，差上10萬8萬的就找弟兄們湊一下，慢慢還上。大家關係好，因為都是一個帶一個出來的。
天津是重工業城市，拉回山東的一般也是鋼材。壽光、濰坊、昌樂和青州，這幾個地方都需要鋼材。比如壽光，現在正是大量需要鋼材的時候，大棚裡沒有菜，棚老化的、需要維修的，就趁這個時機給補上，這個時節運來壽光的鋼材，60%是大棚用。但這行也就這樣了，你也沒法兒幹得特好。拉去天津是菜，拉回來是鋼材。差價也就是5元10元的事，你拉一噸100，我拉一噸110，沒那麼大差別。其他的就看你開法怎麼樣，手腳輕點就省油，碰碰剮剮的事少，賠得少就好一點。
有時候我會回想，1995年到2007年這12年時間，記憶很空白，想不起來幹了點啥。從到壽光之後，我就感覺這裡的氣氛跟我們老家真不一樣。在蘭州，人們一年就種一茬莊稼，閒散人員很多，很多人過了五十就不幹活兒了，就跟家成老頭兒了。但是在壽光，男女老少都在忙活兒，想玩兒都沒人陪你。我就覺得，是壽光改變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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