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的《閣帖》情結

趙孟頫的《閣帖》情結

單國霖(b.1942),浙江蕭山人。擅長中國書畫理論歷史研究。1965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論系。歷任上海博物館陳列部組員、書畫研究部副主任、副研究員、研究員。主編有《華品書畫集》、《海上名畫家精品集》等。發表論文有《浙江軍年行跡及其畫風探》、《明代文人書畫交易方式初探》、《元氣淋漓幛猶溼——評張大千潑墨山水畫》、《論近代金石派繪畫》等。

趙孟頫的《閣帖》情結

單國霖|《上海文博論叢》2003年9月

《淳化閣帖》拓本傳世,為後學提供了取習傳統書藝的極好範本,為傳承中國書道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正如元代書法大師趙孟頫所說的“書法之不喪,此帖之澤也。”(《閣帖跋》)

趙孟頫在元初書壇,力糾南宋書界以意害法、形式技巧荒率單調的風氣,竭力提倡恢復晉唐“古法”,尤其推崇“二王”的法統,發出“千古無人繼羲獻,世間筆家為誰高”的感慨。他自己身體力行,一生追縱“二王”不已,發揚王書的內在美質,以法求韻,將王羲之書藝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即兼具雄俊、溫雅和平易、妍麗之美。而《閣帖》、“二王”墨跡和法帖,是他師承晉唐古法的最佳參照物。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淳化閣帖》法帖第六,右上角有“大雅”印

圖源北京故宮博物院

《淳化閣帖》與趙孟頫似乎有著特別的情緣。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五月,年31歲的趙孟頫幸運地從書鋪中購得《淳化閣帖》祖本第二、五、八卷,第二年五月,又獲得第一、三、四、六、七、八、十共七卷,唯缺第九卷。同年六月,他把多出的第八卷加上柳公權帖一卷,和錢唐康自修交換得到第九卷,由此合成《淳化閣帖》十卷。他所獲十卷是否是《閣帖》的祖刻本,已不得而知。但是至少可確定,他所得到的第六卷,應該就是流傳至今《閣帖》最善本的第六卷本。據汪慶正先生考辨,此卷為北宋摹刻《閣帖》祖本的子系統精刻本,亦是南宋“泉州本”的母本,此卷首頁右上裱邊鈐有“大雅”朱文長方印,這是趙孟頫的用印,與他大德四年(1300年)行書《洛神賦卷》上的鈐印相符。此卷末頁並有賈似道長字全印,應是從南宋末賈府流出的本子。

趙孟頫獲得《閣帖》全帙,誠是不易之事,為此他欣喜非常,於至元二十二年八月,寫下了長篇題跋。在題跋裡,他闡述了書體演變發展的脈絡,肯定《閣帖》保存古蹟的價值,同時記述了兩宋的各種閣帖刻本。其中提到的《淳化閣帖》翻刻本即有:《二王府帖》(或稱《魏王府帖》)、《大觀太清樓帖》、《紹興監(國子監)帖》、《淳煕修內司帖》、《黔江帖》(一稱《寶月古法帖》)等;記載增損的刻本有:《慶曆長沙帖》(即《長沙帖》或稱《潭帖》的翻刻本)、《劉丞相私第帖》(《長沙》之翻刻本)、《臨江戲魚堂帖》(又稱《臨江帖》《清江帖》)、《利州帖》(《臨江帖》翻刻本)、《碑工帖》(《潭帖》翻刻本)、《尚書郎潘旦絳州帖》(又稱《絳帖》)、《公庫帖》(《絳帖》翻刻本)等。趙孟頫所記諸帖刻本,有的至今已不存,這是一篇重要的研究《閣帖》的文獻。

趙孟頫一生鍾情《閣帖》,時時加以觀摩、臨撫。在傳世趙氏墨跡中,《臨王義之太常帖》,原帖即刻於《閣帖》卷七中,又《臨王羲之採菊帖》(均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原帖刻於《閣帖》卷八中,這些臨本深得王書的形神。至大二年(1309年),已屆56歲的趙孟頫,在善夫家見到另一部《閣帖》,“紙墨湛湛,古香可掬,不覺技癢”,發興臨摹全帙,前後延續了六年時間,終於在61歲時臨竟全部十卷,堪稱是用工至深之作。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趙孟頫 草書 臨王羲之《採菊帖》 “不審復何以永日,多少看未?九日當採菊不?至日欲共行也。但不知當晴不耳!倫等還,殊慰意。”

▼趙孟頫 草書 臨王羲之《太常帖》 “適太常、司州、領軍諸人廿五、六書,皆佳。司州以為平復,此慶慶可言。餘親親皆佳。大奴以還吳也,冀或見之。”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閣帖》為趙孟頫打開了認識和學習晉唐書法的大門,他自中年以後,悉心尋訪二王的遺墨和刻帖,殫精竭慮地臨習二王書法,除《閣帖》外,有“天下第一法書”之稱的王羲之《蘭亭序帖》,則是趙孟頫傾心追慕的又一個書法古蹟。

元貞元年(1295年)趙孟頫42歲時,在叔亮內翰處觀賞到唐摹《禊帖》(即《蘭亭序帖》)神龍拓本,題跋道:“定武舊拓在人間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啟明者耶。”讚歎有加。至大二年(

1309年)他56歲時,又題跋《定武蘭亭帖》謂:“《定武蘭亭》餘舊有數本,散之親友間,久乃令人惜之。”至大三年,他獲觀好友吳森收藏的《定武蘭亭本》。九月他從吳興赴京途中,得到獨孤長老所贈《定武蘭亭》拓本,欣喜萬狀,興致勃勃地先後題下十三次跋。在這些題跋裡,他對《蘭亭序帖》的各種刻本作了精確的考辨,並對羲之的書藝要諦和結字用筆等書理,發表精當的論述。簡短的跋語,涵含著趙孟頫深邃的書法理論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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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 跋《蘭亭序帖》)神龍拓本

“定武舊拓在人間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啟明者耶。元貞元年夏六月,僕將歸吳興,叔亮內翰以此卷求是正,為鑑定如右。甲寅日甲寅人趙孟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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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 跋《定武蘭亭帖》

“《定武蘭亭》,餘舊有數本,散之親友間,久乃令人惜之。今見仲山兄所藏,與餘家僅存者無毫髮差也,至大二年七月廿二日趙孟頫書。”

皇慶元年(

1312年),趙孟頫57歲時,又題昭文館大學士張克明(月江)收藏的《定武蘭亭》拓本;延祐四年(1317年),64歲時,為譚崇文所藏《定武蘭亭》五字不損卷題跋,跋中提到他曾見過另兩本《定武蘭亭》,其一在集賢院大學士李邦寧(叔固)家中見到,那就是南宋末曾為孟頫族兄孟堅收藏的著名落水《定武蘭亭》本,另一本為其弟孟龥所藏《定武蘭亭》本。據不完全統計,孟頫平生所見和自藏的《蘭亭序帖》刻本不下十餘種,可謂與《禊帖》緣份匪淺。

趙孟頫在獨孤本《定武蘭亭》十三跋中謂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他平生臨習《蘭亭序帖》數量之多、功力之深,在元代恐怕無人出其右者。據其好友仇遠說:“餘見子昂臨《臨河序》(即《蘭亭序》)何啻數百本,無字不咄咄逼真。”傳世趙孟頫《臨褚摹蘭亭序卷》,書於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年方38歲,點畫縝密,一筆不苟。誠如卷後明董其昌題跋所說的:“此趙文敏臨禇河南摹《禊帖》,非鑿空信筆也,與禇跡頗為相似。”至大三年(

1310年),他臨靜心本《定武蘭亭序卷》,已是57歲近晚年,筆法俊逸清勁,體勢跌宕流暢,對王書的把握已達到得心應手、運斤成風的純熟境地。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趙孟頫 臨《蘭亭序》 絹本行書

27.4×10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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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閣帖》至《禊帖》,進而直面二王書法墨跡,使趙孟頫對二王書法的參悟,愈來愈真切,愈來愈深刻。中年以後,他千方百計地尋訪二王遺墨,用心揣摩領會。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趙氏33歲時,在好友畫家李衎處見到王羲之《眠食帖》,欣然題跋道:“右王右軍《眠食帖》真跡,世之博古之家所收王帖,僕亦略見之,如此帖章草奇古雄強,精神逼人,指不可再屈也。”次年八月,他從北京迴歸吳興,得到王獻之《保母磚》拓片,此前他曾先後在鮮于樞和周密家裡見到過《保母磚》拓本,為此特題跋稱讚:“世間人若欲書,不可無此。僕有此,獨恨驅馳南北,不得盡古人臨池之工。”同年九月,他又獲觀羲之《大道帖》,欣筆題識:“梁武(梁武帝蕭衍)評書,至右軍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此帖是已。諸家刻本皆未之有,世間神物豈默有靳惜者,不欲使濫傳耶,將好事猶未至也,有能礱片石刻以傳遠,僕願供摹拓之役屬。”這些題跋,披露了他對二王書法追慕不已的心志。他感喟因宦務纏身,奔走南北,不得盡臨池之工,其實是自謙之詞。孟頫學書、寫字十分勤奮,自已就說過一日能書萬字。從已知史料中,他觀賞二王書跡和臨二王的墨跡為數甚多,不妨列舉以下:

◆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趙35歲,應妻管道昇之請,摹羲之《黃庭經》法帖。

◆ 大德二年(1298年),趙45歲,正月,在鮮于樞家,觀賞王羲之《思想帖》。同年四月,過錢良右齋中,觀羲之《七月帖》,作《羲之論》題於帖後。夏天,臨《集王聖教序》一卷。

◆ 大德五年(1301年),趙48歲,為仇遠臨《禊帖》。

◆ 至大二年(1309年),趙56歲,臨羲之《隔日帖》。

◆ 至大三年(1310年),趙57歲,臨羲之《十七帖》。

◆ 皇慶元年(1312年),趙59歲,為友人臨《定武蘭亭帖》。

◆ 延祐元年(1314年),趙61歲,臨《聖教序冊》。

◆ 延祐三年(1316年),趙63歲,臨羲之《十七帖》。

◆ 延佑五年(1318年),趙65歲,在內府觀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墨跡本,奉敕題跋,謂“不勝欣幸之至”。

赵孟頫的《阁帖》情结

趙孟頫 跋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東晉至今近千年,書跡流傳至今者,絕不可得。《快雪時晴帖》,晉王羲之書,歷代寶藏者也。刻本有之,今乃得見真跡,臣不勝欣幸之至。延佑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臣趙孟頫奉。”

◆ 延祐七年(1320年),趙67歲,臨羲之帖二十二段。

◆ 至治元年(1321年),趙68歲,題自己舊作《臨右軍樂毅論帖》。

◆ 至治二年(1322年),趙69歲,五月十八日,病中為陳顯跋王獻之《洛神賦》,是年六月十六日即逝世。

從以上簡述他親炙二王書跡的資料,可見他用畢生的精力沉潛於二王書法中。明宋濂評述趙孟頫書法道:“初臨思陵(宋高宗趙構),後取則鍾繇、羲、獻,末復留意李北海。”這大體歸納出趙孟頫書藝演進的軌跡。然而,三個階段是重疊和相互滲透的,尤其是他的行草書,無疑受二王的浸染最為深重。正如李衎早在元貞二年(1296年)題趙書《過秦論》所說的:“子昂之書,全法右軍,為得正傳,不流入異端者也。”可謂知音之言。

趙孟頫學習二王及古人,並不為古人所囿,他領悟二王書法的神韻,做到文質俱存,氣韻形似兼備。如元人陸友在《研北雜誌》中所評:“唐人臨摹古蹟,得其形似,而失其氣韻。米元章得其氣韻,失去形似。氣韻、形似俱備者,惟吳興趙子昂得之。”同時,趙孟頫又能廣採博取,智永、趙構、李邕等家,並是他書學的淵源。他善於以“中和”的態度融匯各家之長,羲之的雄俊瀟酒,獻之的恣肆流麗,趙構的平正綽約,李邕的峻邁欹例,俱化為他自己的技法語彙,最終形成了遒媚秀絕的書法風貌。趙書華麗而不乏骨力,平正而有跌宕之勢,流美而不柔弱,體現了溫雅、平和的儒家審美理想,世稱“趙體”,成為領挈一代書風的典範。

《淳化閣帖》的流佈,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書家,而趙孟頫是深受其益的最早和最傑出的書法大家。如果說兩宋時代是“法帖”彙編摹刻的鼎盛時期,那末,元代趙孟頫臨習和參悟《閣帖》、《禊帖》和二王書跡所取得的成功,開拓出了世人學習“法帖”的風氣,“帖學”書法由此進入了蓬勃發展的時期,在明、清兩代幾乎籠罩著整個書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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