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轎子的密雲“轎子坊”鄉村“樂隊”如今接不到活兒

新京報訊(記者 景嘯塵)走進王樹才的家,一張微微泛黃的照片十分醒目地掛在牆上,“照片上的人已經有不在的了,還有已經半身不遂的了”,王樹才嘆了口氣說。照片上就是他和自己的“轎子坊”樂班一起排練時的照片。同很多老行當、老技藝一樣,轎子坊,這項北京密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面臨著難以為繼的尷尬,而老藝人們“指著這個根本養不了家”,沒有轎子、沒有紅白事可接活兒,王樹才自己也不知道,像“四上佛”、“五雷陣”這樣的老曲子還能在鄉間奏響多久。

没有轿子的密云“轿子坊”乡村“乐队”如今接不到活儿

王樹才指著“轎子坊”樂班一起排練的照片。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堅持了36年的村莊“音樂人”

王樹才家住在北京市密雲區牆子路村一間很普通的平房內,走進屋裡,滿屋都是王樹才轎子坊樂班子需要用到的樂器,“這個笙是我大哥送給我的,要一千多塊”,“這個是村子裡獎勵我的,特別貴,要三千多塊”,王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樂器又放下,生怕磕到它們。

没有轿子的密云“轿子坊”乡村“乐队”如今接不到活儿

王樹才屋裡都是轎子坊樂班的樂器。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談起嗩吶,王樹才的話匣子就停不下來了,“乾白事和紅事用的嗩吶都不一樣,白事的嗩吶吹出來的聲音比較低,像哭聲。還有專門吹陝北、河北民歌的,講究可多啦。”

今年66歲的王樹才是密雲區轎子坊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之一,他說,半生都在和轎子坊打交道,“從30歲就開始做了,一晃竟然半輩子都過去了”。王樹才家裡爺爺和叔叔都是做轎子坊的,後來他們歲數都大了,“我叔叔就跟我說,你接著幹吧,要不咱這行當就失傳了”。

王樹才30歲接觸轎子坊,34歲開始接觸樂器,“最開始學習的時候沒什麼活兒,也不掙錢,就一直當個娛樂”。

樂班是王樹才後來自己又組建起來,“我找一些村裡喜歡的,好學的,無償教他們,為的就是讓轎子坊走下去。”有些學得好一點的鄉親,王樹才就帶著一起出去做活動,一來二去的他也就有了徒弟,目前有的老夥伴去世了,有人耳朵聾了,還有人年紀大了半身不遂,“如今我就再找人和我一起做”,王樹才說。

他告訴新京報記者,自己跑的第一個活兒就是白事。“剛開始看見棺材有點害怕,心裡犯怵,後來慢慢時間長了就習慣了”,他還記得第一次幹活的曲子是蘇武牧羊,“第一次幹活特別緊張,差點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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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了三十多年的樂譜。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說著話,王樹才打開了曲譜,曲譜的外皮已經泛黃,用膠帶貼了好多層,“已經保留三十多年了”,王樹才告訴記者。翻開曲譜,裡面的歌詞和譜子全都是手寫的,每頁紙都差不多翻爛了,上面的字雖然沒有那麼漂亮,但是個個清楚、工整。

創於清末的老手藝成了非遺

王樹才向記者介紹,轎子坊是流傳在民間作為紅、白喜事的一種群眾性的演藝班子,流傳廣泛,歷史悠久,其實說白了就是民間轎子服務隊,而老百姓平常坐不了轎子,那是官員的交通工具,只有在結婚娶媳婦時的隆重場合能用上,白事時則主要是樂隊演出。所用樂器主要是吹奏和打擊樂,像是笙、管子、嗩吶、笛、鼓、響板等。根據活動需要,所奏曲子不同,“比如喪事,就需要纏綿、低迴的音樂,而喜事則需要歡快、熱烈的音樂,若遇場面宏大的慶典活動,演奏出來的曲子更是熱情奔放,可以營造一種喜慶的氛圍”,王樹才說。

據記者瞭解,現今的大城子鎮牆子路村轎子坊,創立於清末民初,名為王家鼓樂班坊,當時專門經營祭祀、慶典、紅白喜事。創始人名叫王景元,班子一共有7人,所奏曲目,大多都是師傅口傳心授,全是工尺譜,曲子有普天咒、一碗水、四上佛、五雷陣等古老的傳統曲子,這些曲子至今還在演奏。

没有轿子的密云“轿子坊”乡村“乐队”如今接不到活儿

樂譜裡面記著各種演出曲目。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我爺爺那時候轎子坊特別火,轎子做一次活兒就要抬四五十里地”,王樹才說。記者瞭解到,因為那時候沒有笙,兩個喇叭、兩個鼓,事情就辦完了,笙則是從民國時候才有的。

牆子路村轎子坊到解放前一直由王衡老先生也就是王樹才的爺爺接管,在原來曲目基礎上,王衡又新添了送情郎、小開門、小看戲、鋦大缸、馬步號等曲子,遠近聞名。

此前由王樹才經營的轎子坊,班子一度在6人的基礎上增加到10人,大家合夥集資,購買樂器。為了提高轎子坊的演奏水平,他多次請文化館老師來給大家培訓、輔導。在樂器的使用方面,也有所創新。在白事中他大膽地加進巴烏,使曲調更顯得渾厚低沉,在紅事中,有時融進葫蘆絲,使樂曲顯得新穎、別緻。在2007年6月,轎子坊被密雲批准為第一批密雲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没有轿子的密云“轿子坊”乡村“乐队”如今接不到活儿

轎子坊獲批密雲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轎子坊沒有轎子成為遺憾

據王樹才介紹,上世紀五十年代,轎子坊散夥了。七十年代,轎子、樂器被全部毀掉。在改革開放後,牆子路轎子坊悄然興起,王衡老先生將沉寂多年的轎子坊復興起來,他念念不忘這門民間藝術,一定要傳承下去。如今接班人王樹才,不僅把轎子坊恢復了往日風采,還增加了一些現代曲子,工尺譜、簡譜都能用,在密雲甚至河北興隆都小有名氣,遺憾的是現在仍然沒有一頂轎子。

轎子坊沒有轎子,原因很簡單,現在知道轎子坊的人很少,所以活動也不多了,如果樂班再配轎子的話,花銷要很大,體力恐怕也跟不上。

目前王樹才一般在紅白事上表演,“像是小孩、老人生日一類的,70歲以上的辦酒席,小孩子辦滿月,大都圖個吉利”。因為王樹才的轎子坊樂班沒有轎子,所以每次活動都是去密雲別的村裡或者河北興隆那邊租借。像是幹一次紅事,轎子、樂班、伴娘還有服裝什麼的全下來要8000塊錢。乾紅事的轎子一般都是八抬大轎,從型制上比早年間還是小了些,但仍會湊夠八人來抬。

談到去城區裡幹活,王樹才顯得有些難過,記者瞭解到,王樹才的母親今年96歲了,自己的小孫女不到三歲,平時老伴要去密雲城區裡哄孩子,所以一般三天以上的活就幹不了,最多隻能去兩天,也能找鄰居幫著照顧母親,但是時間一長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因為出去做活很麻煩的,像是參加一次紅事,新郎在哪、新娘在哪、多少里路、從哪兒去、多少路口、抬轎子怎麼走以及安全問題,王樹才都要考慮到,有時候一出去就是好幾天。所以現在王樹才和他的樂班外出表演就侷限於密雲和興隆這兩個地方。

採訪的時候,王樹才的一個隊員正好來找他排練,記者瞭解到,今年快60歲的王金已經跟著王樹才學了十多年了,倆人排練的時候王金有一個地方吹的總是不對,王樹才還有點鬧脾氣。後來王金樂呵呵地告訴記者,“王樹才發火,我就聽著,誰叫他是老師,既然選擇了跟他一起幹,那我就要虛心接受”。

“收入再低也不能讓老手藝丟了”

目前王樹才和他的樂班也會出去進行表演,但是每次活動,樂班的收入並不高,“每個樂班成員一次活動200塊錢,目前一個月平均下來就一個活”,記者瞭解到,除了轎子坊的收入,王樹才平時就是務農,在家種地種菜,還有一些核桃樹和板栗樹。

王樹才嘆了口氣,“指著這個賺錢不可能,根本養不了家”。對於樂班來說,在北京市區根本接不到什麼活。“北京跟河北不一樣,尤其是白事。因為北京上班的人特別多,不會搞什麼白事,大家都沒有那麼多時間操辦這些”,而在河北那邊,每次活動大概要操辦兩天,目前河北省的樂班子一年最少能掙5、6萬,同行們足夠維持生計。

密雲區在2017年給了王樹才5000元作為補助,2018年給了王樹才3000元以鼓勵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他在拿到補助的第一時間就是給隊員們訂做演出服。

没有轿子的密云“轿子坊”乡村“乐队”如今接不到活儿

王樹才展示兩面穿的演出服。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攝

王樹才打開行李箱,裡面整整齊齊疊著8套演出服,服裝都是兩面穿的,白事穿黑色,喜事反過來就是紅色。“這些是我特意找了人從蘇州那邊做的,180塊錢一件”,就這樣,3000塊錢的獎勵一半做了衣服。“雖然我們活動不多,但還是要講究”,每次演出王樹才都拉著這個行李箱,每次活動結束,他都整整齊齊地把衣服疊好,以備下次再用。

牆子路村黨支部書記王雲生告訴記者,王樹才對轎子坊很有熱情,村裡每年走花會或者有什麼大型活動的時候都會叫他們一起,他們也都會積極參加。村裡也在想辦法多讓他們出去演出,平時就是幫著樂班買一些樂器支持他們。

密雲區文化館非遺辦主任李娟表示,目前密雲區共有29個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對於各項目和項目傳承人,區裡都會給予扶持資金,從物力和財力上支持他們,下一步區裡還會就這些項目進行統一的安排。

王樹才的孩子們對這些樂器都會一些,但是因為不掙錢,都出門打工了,“我還在堅持,收入再低也不能讓老手藝丟了”。現在王樹才9歲的孫子正在跟著樂班學習,“希望將來他能替我帶著轎子坊走下去”。

新京報記者 景嘯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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