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本文約8800字,全文閱讀大概需要12分鐘)

說到皇帝,通常會讓人想到那個坐在紫禁城裡卻能威凌天下的傢伙。而且古代王朝的京師,通常又要分為宮城、皇城、內城、外城什麼的,大概就是為了把皇帝團團圍起來,讓外邊的壞蛋進不去,裡邊的皇帝也甭想跑出來——是不是有點像監獄?那個被稱作皇帝的傢伙蹲在笆籬子(東北方言,指監獄)裡邊當宅男還能把天下弄得明明白白,是不是讓人覺得很厲害?

可皇帝並非生來就是宅男。

在皇帝這種非人類的生物被搞出來之後的很長時間裡,無論哪一座裝修多麼豪華的宮殿都是關不住他們的,更沒人有辦法將他們終生監禁。相反,那時候的皇帝是很自由的,想在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想往哪兒跑就往哪兒跑。比如秦始皇曾在11年間5次出巡,最後還掛在了旅遊的路上;漢武帝劉徹更是個資深驢友,在位54年出巡30多次,而且北至塞外,南及湘衡,東到大海,西逾隴西——他要是晚生2千年,弄不好會不惜巨資遨遊太空。而且那時候的皇帝不光喜歡到處旅遊、視察,還經常擼胳膊挽袖子親自下場打群架,搞什麼“御駕親征”。劉邦是第一個湊這種熱鬧的皇帝,之後像三國的曹劉孫、兩晉南北朝的苻堅、拓跋燾、拓跋宏、劉義隆等人紛紛跟風;親自下場子打群架最出名的還是楊廣和李世民這對舅甥,不過這二位卻一個把江山搞黃了,一個把江山搞紅了,真是沒地方說理去……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要說古代皇帝中最熱愛出門旅遊的,誰也比不上嬴政、劉徹和楊廣三人

隋唐之後士大夫上位,在這幫儒家忠實信徒的心目中,大同之世的標誌之一就是“聖天子垂拱而治”——也就是皇帝最好啥也別管,國家大事“放著我來”……可惜大多數皇帝都是權力動物,哪能容忍士大夫操弄他們的禁臠?於是雙方鬥來鬥去的結果,就是士大夫覺得還是把皇帝關起來比較好。

士大夫都是玩嘴皮子和筆桿子的高手嘛。於是那些愛旅遊、愛打群架的皇帝在他們口中筆下就成了反面典型,而且經過孜孜不倦的洗腦,兩宋以後的皇帝果然消停多了。除了像重度多動症患者朱棣以及喜歡動拳頭勝過動嘴巴的忽必烈、康熙、乾隆之類的“蠻夷”,絕大多數皇帝都成了“宅男”。

關於皇帝是當驢友好還是作宅男更利於國泰民安,這事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內。今天我們要說的是大明朝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宅男皇帝中的極品——一個超級死肥宅的。


先來說說朱翊鈞的“宅男”事蹟。

萬曆皇帝朱翊鈞10歲登基,在位48年,其中有30年把自己關在宮中——不理朝政、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最後到了連最親近皇帝的內閣輔臣都不知道皇帝長啥樣的程度,形同自閉症患者:

“今吏部尚書缺已三年,左都御史亦缺一年,刑、工二部僅以一侍郎兼理,大司馬(兵部尚書)既久在告,而左、右司馬(兵部左、右侍郎)亦未有代匱者,禮部止一侍郎李廷機,今亦在告,戶部止有一尚書。蓋總計部院堂上官共三十一員,見缺二十四員,其久注門籍者尚不在數內……部、寺大僚十缺六、七,風憲重地空署數年,六科止存四人,十三道止存五人。”《明神宗實錄·卷四百一十九·萬曆三十四年》

不過朱翊鈞的“自閉症”是有傳統的,可能是老朱家強大的遺傳基因在顯靈。

朱翊鈞的爺爺、嘉靖皇帝朱厚熜也曾經20多年不上朝,不過這爺孫倆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朱厚熜雖然是個小氣的自大狂,而且還好面子、喜歡亂花錢,但是他極端聰明,煉丹雖然煉得不咋地,但是帝王心術卻修煉得爐火純青。所以他雖然長期不上朝,但還是能將朝政和人事之類的大權牢牢抓在手裡,朝臣也是見的、奏章也是批的,而且還將手下的宦官、輔臣、諫臣等各種小團體玩得團團轉。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跟明太祖、成祖比雄才大略朱厚熜不行,但是小聰明小手段玩得溜熟

朱翊鈞的天分就比他爺爺差遠了。他本身並非昏庸之輩,但絕無朱元璋、朱棣那樣的雄才大略,跟朱厚熜比在權術手段之類的小聰明上也相差甚遠,卻將朱家皇帝身上的小家子氣發揚光大——他貪酒、貪色、貪財、貪權。而且他的貪財還跟朱厚熜不一樣,後者是亂花錢,朱翊鈞則純為聚斂,真不知道堂堂天朝皇帝把自家後院搞得跟土財主似的金銀滿倉,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不過朱翊鈞雖然當上了死肥宅,但是對於軍國重事還是挺重視的,無論是“萬曆三大徵”還是反擊女真、“梃擊案”他都能作出比較及時的反應。另外皇帝“閉關”帶來的另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是——朝堂都“十室九空”了,有人想搞事連同夥都湊不齊……於是困擾了有明一朝的上層政治鬥爭在萬曆年間基本都消停了:宦官們除了替主子拼命撈錢根本沒工夫扯別的淡;像嚴嵩那樣的奸臣想靠溜鬚拍馬上位都找不到正主兒;而那些“不內鬥不舒服斯基”的文官士大夫們,面對滿目凋零的朝堂,不免“拔劍四顧心茫然”——找不到對手的痛苦,只有萬曆朝的文官才最懂……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萬曆三大徵幾乎是明朝在軍事上最後的輝煌

於是閹宦之禍沒了,奸臣誤國也沒了,連文官黨爭都撲騰不起來幾片水花;朝廷的“休克”減少了對民間的折騰,江南開始出現資本主義萌芽,西學東漸漸成風氣……怎麼感覺萬曆朝像是進入了“盛世”?

其實這都是假象。史書上說“故論者謂明之亡,實亡於神宗,豈不諒歟。”(《明史·卷二十一·本紀第二十一》)雖然觀點有些絕對,但也並非沒有道理。權力中樞的長期缺位導致了整個國家的運轉漸漸陷入停滯,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度下降,吏治的腐敗和民間的困苦程度則在不斷上升,萬曆四十七年明軍在薩爾滸之戰的慘敗,則使明朝的內憂外患幾乎達到了頂點。

而朱翊鈞卻在此時“恰到好處”的死了,此後即位的朱常洛和朱由校一個吃錯藥早早掛掉,另一個一心一意的想當木匠,所以就算最終的背鍋俠朱由檢天天下罪己詔,也挽救不了大明朝最終覆亡的命運了。

這樣看來,說朱翊鈞的“宅男作風”是導致明亡的罪魁禍首也沒錯,那麼這傢伙又是怎樣成為一個超級死肥宅的呢?

我想有以下幾個原因。


明朝皇帝怪癖多,其實還是他們的開山老祖朱元璋惹的禍。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寒微,這其實說明不了什麼。劉邦的出身比老朱也高不到哪去,可是兩漢延綿406年,像劉秀、劉徹、劉詢、劉恆、劉啟、劉莊這樣的明君雄主層出不窮,故有“國恆以弱滅,唯漢獨以強亡”之說。可是你看看老朱的那些子孫,雖說也有優劣之分,但是大都一身怪癖——貪吃好色的、貪玩煉丹的、專心做木匠的、好幾十年不上朝的……簡直是什麼樣的奇葩怪物都有。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這些說法中肯定有存疑的,但說明朝的大多數皇帝都很奇葩應該是沒錯的

究其原因,我們會發現劉邦和朱元璋顯然不同的一點,是前者更會識人、用人,也更信人:

“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史記·卷八·本紀第八》)

因此漢初功臣,除了幾個他無法容忍的異姓王和一個政治頭腦實在令人無語的韓信,餘者大多得以善終,這與明朝開國功臣幾乎被屠戮殆盡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再者,劉邦身邊盡是一群崇信黃老的臣子——黃老之術說白了就是三個字“不亂搞”,因此劉邦沒給子孫留下多少“祖制”的負擔,使得後者可以在廣闊天地中大有作為。

朱元璋則不同。他確實是個天才,但畢竟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他的治國理念更多的是基於自身的經驗和閱歷,缺乏系統的、可參照的理論支撐。再者,老朱這人不但疑心病極重,還是那種可以放棄治療的重症類型,尤其是對士大夫高度不信任,有時甚至到了大臣勸諫什麼,他偏要反著幹什麼的程度。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朱元璋的優缺點都很鮮明,可以說是中國2千年王朝史中非常特別的一位皇帝

比如他大開歷史倒車封建諸王,比如對待官吏極端苛刻,比如推行特務政治,比如施行軍民分籍和世兵制度,再比如極端的民族政策等。這些異想天開又不可動搖的“祖制”,大多實為弊政,在後來差不多都成為明朝國勢中衰直至滅亡的部分誘因。

更要命的是,老朱的這種性陰狠、愛猜忌、好偏執的性格表現出了極其強悍的遺傳穩定性,我們可以在他的歷代子孫——不分賢愚、無論肖與不肖大都能若隱若現的看到這方面的影子。

老朱是人傑,性格上的些許瑕疵不礙大局。可是子孫後代一旦沒有繼承他的那身本事,這些性格缺陷往往就會被無限放大,最終變成了坐在大明朝皇帝寶座上的奇葩朵朵。

而老朱的另一項“創舉”,則使這種情況雪上加霜。

自古後宮、外戚擅權之事舉不勝舉,估計朱元璋也為這種事情未雨綢繆過。不過他似乎把這件事情想得很簡單——以前皇帝后妃無不出自勳貴世家,自然能夠憑藉龐大的家族勢力搞風搞雨,可要是皇帝的后妃都來自民間的小門小戶,一無權二無勢三無兵,她們還有什麼搞頭?

於是明朝的皇后大都是出自民間的普通女子,整個明朝276年間也沒出現過什麼成氣候的後宮干政和外戚擅權,老朱的目的似乎達到了。

朱元璋必然是不懂遺傳學的。名門大家出身的女子,在文化素養、是非觀、大局觀等方面所具備的先天優勢,並非是小門小戶的女子可比的——這一點老朱未必不懂,不過他似乎根本沒把這當回事。

可是遺傳基因這玩意不光是父系血統起作用啊!你看宋太祖趙匡胤,那就是個面目可憎的黑胖子,可是從宋仁宗趙禎之後,幾乎個個都成了白白淨淨的小帥哥——這就是母系血統帶來的改良啊!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趙匡胤、趙禎、趙煦——這是多麼強大的後宮基因改造工程啊!

而且這還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明朝經常出現自私自利,缺乏責任感、是非觀、大局觀的一身小家子氣的皇帝,我想就與此有很大的關係。

更要命的是,明朝皇帝的這些文化素質和見識都不足的母親,在教育子女的方式上存在嚴重的問題。比如萬曆皇帝朱翊鈞的生母李太后可能就給前者的人生留下了不少陰影:

“(李太后)教子頗嚴。帝或不讀書,即召使長跪。每御講筵入,嘗令效講臣進講於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寢所,呼曰‘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為盥面,摯之登輦以出。”(《谷山筆麈·卷二·紀述一》明·于慎行)

學習對少數學霸是種享受,對於大多數普通人說是痛苦也不為過,更何況這種嚴苛的教育方式?我小時候就不知多少次想要炸掉學校,可這種屬於我等小人物的白日夢對於朱翊鈞來說,卻不過是再容易不過的報復方式了:“七年春正月戊辰,詔毀天下書院。”(《明史·卷二十·本紀第二十》)

不管他這麼做的目的是啥、是對是錯,反正我讀書至此,對朱翊鈞這傢伙的觀感就剩下了滿腔的羨慕嫉妒恨……


萬曆皇帝成年後的放飛自我,可能是童年時對張居正的畏懼帶來的逆反心理。

張居正固然是一代能臣賢臣,智商肯定無需質疑,但情商就讓人捉急了。他為人行事不乏獨斷專行,又高傲強硬,不僅剛愎自用,還喜歡招搖,這都是他的為人詬病之處,也讓他得罪了太多人。先甭管他當政期間得罪了多少人,但他最不該得罪的那個人,卻是朱翊鈞。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張居正就是那種“知謀國而不知謀身”的典型人物

作為明穆宗朱載垕最為信任的潛邸舊臣之一,而且又有朱翊鈞生母李太后的支持,張居正才能在高拱之後成為內閣首輔,並大刀闊斧的搞起了萬曆新政。因此他對於朱翊鈞除了君臣之義外,應該是還有一種如同父輩對待子侄輩般的關愛之情的——不過老張一生霸氣,所以他對朱翊鈞的關愛也同樣充滿了霸氣和想當然的高標準、嚴要求。

張居正以天下為己任,理所當然的要求朱翊鈞也同樣如此。對這個剛滿10歲、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小皇帝,老張整天板著一張臭臉要求他只能幹這個、不準幹那個;他重開經筵,每天在文華殿給朱翊鈞教習枯燥的經史、古今興亡之道和帝王治國之道,不管後者煩不煩;他還弄出了一幅《帝鑑圖》,擇自堯舜以來為君者可效法之事81件、當戒免之事36件,每事附圖一張,給年幼的小皇帝“看圖說話”;等到朱翊鈞18歲時,他又搞出來一部讓人瞅一眼都覺得頭大的《寶訓實錄》,分列40則:

“復屬儒臣紀太祖列聖寶訓實錄,分類成書。凡四十:曰創業艱難,曰勵精圖治,曰勤學,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謹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遊佚,曰正宮闈,曰教儲,曰睦宗藩,曰親親臣,曰去奸邪,曰納諫,曰理財,曰守法,曰儆戒,曰務實,曰正紀綱,曰審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馭近習,曰待外戚,曰重農桑,曰興教化,曰明賞罰,曰信詔令,曰謹名分,曰裁貢獻,曰慎賞賚,曰敦節儉,曰慎刑獄,曰褒功德,曰屏異端,曰飭武備,曰御戎狄。其辭多警切。”(《明史·卷二百一十三·列傳第一百一》)

嚴師苛教加書山題海,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不產生逆反、怨恨的心理就有鬼了。而且以李太后跟張居正的關係,前者對朱翊鈞的“棍棒教育”弄不好也是後者出的主意。史書上說以小朱的昏庸之資卻能在萬曆早年保持政治清明、自身也沒有失德之舉,都是李太后和張居正的督導之功——這話沒錯,可咋不說說為啥老張掛了之後小朱就鬧翻天了呢?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青春期逆反心理誰都有過,可是一個掌握天下至高權力的傢伙一旦逆反,可就要命了

在小朱的心裡,應該是對這位張首輔又恨又怕吧。

史書上還說了,每當張居正講課,小朱都“凝神恭聽”——攤上老張這種氣場炸裂、霸氣沖天的老師,請問誰還敢嘚瑟?誰敢不“恭聽”?還不被吼聾揍扁(老張敢不敢揍小朱不知道,小朱他老孃可沒少揍)?偶爾小朱想嘗試一下反抗的滋味,也無一例外被老張一指頭按死:

“時帝漸備六宮,太倉銀錢多所宣進。居正乃因戶部進御覽數目陳之,謂每歲入額不敵所出,請帝置坐隅時省覽,量入為出,罷節浮費。疏上,留中。帝復令工部鑄錢給用,居正以利不勝費止之。言官請停蘇、松織造,不聽。居正為面請,得損大半。復請停修武英殿工,及裁外戚遷官恩數,帝多曲從之。帝御文華殿,居正侍講讀畢,以給事中所上災傷疏聞,因請振。復言:‘上愛民如子,而在外諸司營私背公,剝民罔上,宜痛鉗以法。而皇上加意撙節,於宮中一切用度、服御、賞賚、佈施,裁省禁止。’帝首肯之,有所蠲貸。”(《明史·卷二百一十三·列傳第一百一》)

要知道朱翊鈞視財如命,誰敢動他的一毛錢都被視作生死大敵,能從他手裡摳出錢來的,除了張居正再無第二人。所以朱翊鈞恨透了老張,待到終於把他靠死了、不用再害怕了,他立刻翻臉。在將其奪爵抄家、逼死長子、餘黨統統剪除之後,還要咬牙切齒的將老張開棺戮屍,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大仇、這麼大恨:

“張居正誣衊親藩,侵奪王墳府第;鉗制言官,蔽塞朕聰;私佔廢遼地畝;假以丈量,庶希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斷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追論。伊屬張居易、張嗣修、張順、張書都著永戍煙瘴地面,永遠充軍。”(《明神宗實錄·卷一百五十二》)

沒了讓他怕得要命的張居正,朱翊鈞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放飛自我啦。


缺乏責任感又怕麻煩,那麼逃避現實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政治是個非常複雜的東西,想要搞懂都得需要付出極大的智慧和耐心,若要搞好就更需要博大的胸襟眼界、高超的謀略手段,還得熟諳和善於操縱人心、認識到合作和妥協的重要性等等。總之是非常讓人鬧心和操心的,非普通人所能掌握。

可惜朱翊鈞就是個普通人。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客觀公正的說,朱翊鈞不昏庸也不聖明,就是個中人之資而已

他親政之後面臨的幾個主要問題,如政爭、建儲、礦稅、黨議等等,幾乎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而且那些文官更不省心——先是內閣與臺諫,後是東林黨與什麼齊黨楚黨浙黨宣黨昆黨,一直都在明爭暗鬥。而且往往在國事中夾雜門戶之見、意氣之爭,讓本就心煩意亂、看見國事就頭大的朱翊鈞幾乎崩潰。

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從萬曆十七年開始,朱翊鈞開始“閉關”不見人,其中就不乏這種心態——作為一個缺乏責任心、是非觀和大局觀,而且自私自利、一身小家子氣的皇帝,他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自北宋中期政治風氣開始敗壞、士大夫們紛紛自詡君子而視政敵為小人之後,這股風氣在明朝愈演愈烈。尤其是張居正秉政期間以鐵腕壓制言官,其後的首輔申時行卻是個和事佬,於是言官勢力強力反彈,缺乏判斷力的朱翊鈞根本應付不了,導致朝堂秩序大亂:

“(許國)謂:‘昔之專恣在權貴,今乃在下僚;昔顛倒是非在小人,今乃在君子。意氣感激,偶成一二事,遂自負不世之節,號召浮薄喜事之人,黨同伐異,罔上行私,其風不可長。’於是用賢抗辨求去,極言朋黨之說,小人以之去君子、空人國,詞甚激憤。帝不聽其去。黨論之興,遂自此始。”(《明史·卷二百二十九·列傳第一百一十七》)

更讓他頭疼的是建儲之爭。

朱翊鈞先有長子朱常洛,後寵妃鄭氏又生朱常洵。此時的朱翊鈞才23歲,還是個小年輕,所以立儲並非急務。而且早早立下接班人,對皇帝這種權力動物來說心裡總不會太舒服,尤其是朱翊鈞這樣私心很重的傢伙。所以他不建儲,可能沒什麼別的歪心思,就是覺得暫時沒有必要而已。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其實朱翊鈞還不如廢長立幼冊封朱常洵為太子,畢竟這傢伙比較長壽

不過文官士大夫們可不這麼想。這幫從來都自詡為君子的傢伙,說他們“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可能過分,但確實極其擅長以陰暗的心理猜度他人,而且還極其自信——“我認為你是壞人,那麼你一定會幹壞事”——然後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將各種罪名施加在讓他們不爽的人身上。

比如說他們認為朱翊鈞寵愛鄭氏,就一定會愛屋及烏的廢長立幼,從而動搖國本。於是從萬曆十四年起,給事中姜應麟率先開炮,緊接著差不多滿朝官員、連首輔申時行都紛紛跟風。他們要求朱翊鈞必須立儲,而且必須是朱常洛為太子,連帶著將“犯罪嫌疑人”鄭氏罵了個狗血淋頭——不是說鄭氏就有多無辜,可老婆無端捱罵這種事換誰能忍得了?況且前文說過,朱翊鈞身上本來就有著朱元璋那種“你不讓我幹啥,我偏要幹”的執拗性格,可他又沒有老朱的狠厲心性和霸道手段,所以他能做的除了一個拖字訣,剩下的就是惹不起躲得起了。

所以建儲之事一直拖到萬曆二十九年,朱常洛終於被冊立為太子了,可是文官們卻覺得這事還沒完,又搞出了個“妖書案”準備將鄭氏和朱常洵斬盡殺絕——這就太過分了!換個皇帝早把這幫王八蛋統統弄死了,可是朱翊鈞卻選擇繼續自閉,此事不了了之。

在礦稅、黨議等事上朱翊鈞也大體如此處理,而且申時行還傳授給他一個逃避麻煩的終極法寶——留中不發。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申時行就是個和事佬,在朱翊鈞逃避現實這件事上,他沒少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所謂留中不發,就是皇帝對臣下的奏章、意見既不批准,也不反駁,更不拿到朝堂上公開討論,而是不發表任何意見,就當沒這回事。

留中不發當然不是申時行的發明創造,但朱翊鈞卻是古今將此術運用到登峰造極的皇帝。

朱翊鈞玩留中不發源於萬曆十七年,有個叫雒於仁的小官給皇帝上書,指責他沉溺深宮、不理政事、不聽經筵,弄得國家亂七八糟。而且雒於仁還診斷出朱翊鈞患上了四種病——酒色財氣——嗜酒、好色、貪財、任性,簡直就是昏君加混蛋。

雖然雒於仁說的基本都是事實,可是事實也不是誰都能接受得了的。於是大怒之下的朱翊鈞打算弄死雒於仁,卻被申時行勸住。老申認為這事可不能傳出去,弄死個六品小官不是問題,影響了“聖譽”就得不償失了。老奸巨猾的大明首輔給出的建議是,讓雒於仁自己稱病滾蛋,奏章則“留中不發”。

這下朱翊鈞出了氣,還沒惹來任何麻煩,這讓他感覺非常好。所以此後凡是遇到麻煩,他都統統留中,然後把那些討厭的奏章歸檔落灰了事。

於是朱翊鈞就可以愉快的閉關修煉他的酒色財氣神功,而不必再為任何麻煩頭疼。可是朱翊鈞的麻煩沒了,大明朝的麻煩卻沒完了。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明末的諸多亂相,基本都是從萬曆朝開始慢慢積累,最終爆發的

朱翊鈞逃避現實不負責任了,可是大明朝的麻煩卻不會因此而消失,更不會得到任何積極的改進,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於是在他閉關的30年裡,大明朝的小災小病在日積月累下成了沉痾宿疾,甚至是致命的絕症,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多病和殘疾帶來的自卑心理,加速了朱翊鈞逃避現實的心理建設。

朱翊鈞雖然在位時間長達48年,但是他的建康狀況一直都不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這在各種史書中多有記載。比如說他長得很胖,而且胖到了走路時需要宦官替他捧著肚子的程度,這必然影響到他的健康和對外形象,而這種狀況源於他毫無節制的荒淫生活。朱翊鈞嗜酒貪杯,好色無度,而且男女通吃——據說他在宮中找了10個聰明俊秀的小太監,號稱“十俊”經常寵幸,以至於雒於仁在著名的《酒色財氣疏》中都大罵他“寵‘十俊’以啟幸門,溺鄭妃,靡言不聽。”(《明史·卷二百三十四·列傳第一百二十二》)

這樣亂來身體要是都不出問題,那麼朱翊鈞肯定是修成金剛不壞之身了。

所以有人認為朱翊鈞“閉關”之初可能確有逃避責任之嫌,但在後期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實在無能為力。證據之一就是萬曆二十四年他的嫡母陳太后死後,向來以純孝自居的朱翊鈞卻沒有參加她的葬禮,這顯然是不尋常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因為病重而無能為力。

對此,朱翊鈞也有自知之明,他曾對內閣首輔方從哲坦言:

“朕入伏以來,著溼燻蒸,不時腹瀉,頭目眩暈,身體發軟。今見服藥未愈,臨朝不便。”(《明神宗實錄·卷五百七十七·萬曆四十六年》)

上世紀50年代定陵被挖掘,朱翊鈞屍身現世,在《風雪定陵》一書中對他的屍體有過如下記載:

“無論是棺內萬曆右腿蜷曲的痛苦形狀,還是屍骨復原後,右腿明顯比左腿短的情形,都足以說明這位皇帝生前確實患有嚴重的足疾。”

而在萬曆朝的第三任內閣首輔申時行在《召對錄》中,寫到言官指責朱翊鈞荒怠朝政時,後者給出的解釋也是“腰痛腳軟,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艱難”。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某“鐵骨錚錚”毀了定陵,堪稱千古罪人

因此,朱翊鈞很可能是患有嚴重的腿部或腳部疾病,導致殘疾——他很可能是個瘸子。

皇帝對天下的大多數人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因此也必然應該是完美無瑕的。朱翊鈞可以逃避責任,可以30年不上朝、不理政,也可以做錯很多事,這其實在當時對他至高無上、完美無瑕的形象都是沒有多大影響的。因為他手下有一大票的大臣,尤其是內閣輔臣們,那就是專門拿來替他背鍋的——所有的錯都是臣子的錯,皇帝無需承擔多大的責任,頂多下一紙輕飄飄的罪己詔,弄不好還能換來虛心納諫、明辨是非的明君頭銜。

古往今來的歷代皇帝,差不多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體型痴肥,經常病得不能做事,還可能是個瘸子——這樣的皇帝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完美無瑕的,更難以讓人產生崇拜畏懼的心理,最要命的是這樣的鍋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替他背。

前文說過,朱翊鈞別說跟朱元璋、朱棣比,就算較之他的爺爺朱厚熜也差之甚遠,從來不是個雄主明君。而且他的心理並不強大,自私、缺乏責任感,喜歡逃避現實,這樣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產生的一種心理反應,就是自卑。

然後愈發歇斯底里的想要逃避現實,把自己關在宮裡不肯見人,一關就是30年。

歷史上身體不好的皇帝不知凡幾,就算身有殘疾的也並非罕見。比如魏晉南北朝時期前秦的厲帝符生和南梁的元帝蕭繹都是獨眼龍,其惡形惡像肯定不是朱翊鈞能比得上的;唐順宗李誦甚至因為中風成了啞巴,清文宗愛新覺羅·奕詝也是個瘸子;就算在大明朝,朱翊鈞的祖宗仁宗朱高熾同樣的又胖又瘸,明憲宗朱見深患有口吃之症,連話都說不清楚。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怎樣成為一名“死肥宅”的

朱高熾、朱見深和奕詝等都有殘疾,所以為朱翊鈞找健康狀況這個藉口,不足服人

上述這些皇帝並非都是“身殘志堅”的典型代表,其中亦是有賢有愚,但起碼他們中沒有任何人把自己關起來不肯見人。

所以多病或者殘疾只是藉口,朱翊鈞最終成為一個“死肥宅”還是在於他自身的性格缺陷。這對他來說是個悲劇,對於大明朝來說,則更是如此。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