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看過一個電影，叫做《時間規劃局》，電影裡的設置，真正解釋了什麼叫做“時間就是生命”：每個人出生時，手臂上就有一個為期25年的時間表，意味著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事，就能活到25歲；在25歲之前，如果你沒有任何財富積累，25歲時你就會死去。

而那個世界裡的財富表現形式，就是時間：每個人獲得的財富，都以時間形式，存儲在手臂上（比如勞動一天，獲得的財富可能是40小時）；商品交易，也是用時間作為貨幣來進行（比如一個牛排，價值3小時）；時間可以贈送，也可能被搶劫——所以財富越多，活得越久。

而有些窮人，走在路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臂上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然後，突然倒地死去。

有一天貧民區來了個富人，他“揮時間如土”，並且“不小心”讓人發現手臂上還有130年的時間。這讓人捏了把冷汗——你這不是送死嗎？

沒錯，他是來送死的。他活了幾百年，終於厭倦了。

而在我們這個平均不過70年壽命的世界裡，人們卻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一天天地浪費光陰。

一、死亡的意義

存在主義心理學最核心的內容是對死亡的研究。

歐文·亞隆《存在主義心理治療》中說：我們每個人都患有一種致死的疾病，不同的是，有的人座位靠前些罷了。

人類對死亡的意識，其實由來已久。

●四千年前，蘇美爾國王眼見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不禁哀嘆：我是不是也要像他一樣？

●古羅馬皇帝學者，斯多葛派代表人物馬可•奧勒留說 ：“當你非常煩惱或是悲傷的時候，想想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很快我們都將死去。”

看過《動物世界》嗎？當羚羊被獅子咬住喉嚨時，它們除了身體略做掙扎外，臉上一片茫然，簡直是安靜赴死。

但是弗洛伊德卻說，死亡這個東西太普遍太平常，所以不值得去討論。可是，難道他提出的性本能，不也是太普遍太平常的東西嗎？再說，如果人的所有行為，最後都追究到性本能，那麼人和動物有什麼區別？

人和其他動物，終究是有區別的。區別就在於自我意識。

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是少有的能意識到自身存在的生物（按馬克思的說法，是唯一的），因此人類把自身的意義看得比天大，歐洲人說“人類是萬物的靈長”，中國人說“心外無物”，都是極力肯定人類的價值。

但是，人意識到自身價值的同時，人也能意識到：我們每一個人，以及我們深愛的所有人，都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正是因為人意識到自己會死亡，因此才有了無數的精神痛苦。

伯特蘭•羅素在《走向幸福》開篇說道：動物只要吃飽飯，不生病，就快樂了。人呢？我看到的一張張臉上，充滿了點點愁苦，斑斑哀怨。羅素從哲學的角度分析，認為人類多數的不快樂，源自於生命價值與意義的喪失；而根據歐文醫生在《愛情劊子手》中的概括，生命意義的喪失，則是人類的死亡意識種下的禍根。

廖一梅在《悲觀主義的花朵》中引叔本華語說，“人所具有的思考、記憶、預見的能力，是凝聚和貯藏他的歡悅和悲哀的機器。而動物沒有這種能力。它無論何時處於這種痛苦之中，都好像是第一次經驗這種痛苦。動物毫無概括此類感情的能力。因此他們漠然無慮，寧靜沉著的性情是多麼遭人羨慕啊！”

人類能記憶、預見、概括世間最大的痛苦：死亡，因此人類永遠失去了快樂的天堂。

而對死後一無所有的恐懼，導致人走向兩個極端，要麼尋求庇護，要麼獨立對抗世界。

二、兩個極端

動物只有在自身面臨死亡威脅時才能意識到危險，才本能地要逃離；而人類，在對世界稍微有所認識之後 ，就無時無刻不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中。

歐文醫生舉出了許多訪談的例子，證明多數人從小就會意識到，自己終有一日會死，包括看到一片落葉、一隻死鳥，都會引發死亡思考。案例中有個四歲的小女孩，想到終有一天她自己也會死去，哭了整整一天一夜。

而面對死亡恐懼，人類發展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抵抗方式。

1、挑戰死亡

人類終究是能動性非常強大的物種，他們面臨死亡恐懼時，並不是一味地逃避，相當多的人，通過挑戰死亡的方式，來宣告自己的強大。但是瞭解一點心理學的人都知道，

在傳統文學中，海明威是個硬漢式的作家。他喜歡折騰，喜歡各種冒險活動，他不畏懼挑戰，不畏懼死亡。但是在歐文•亞隆看來，海明威其實是一個過早意識到死亡的悲劇人物。

而《老人與海》，其實是他在恐懼中對抗死亡的宣言。

在世俗社會中，他似乎無所不能，也什麼都敢幹。海明威的母親說，他從小就有一個口頭禪，那就是“什麼也不怕”。他到處冒險，他的法則中，永遠只有戰鬥，沒有年老和衰弱。

果真如此嗎？如果他真的不怕死，他何須天天惦記著和死亡作對？就像如果你不愛一個人，你何須天天惦記著要跟他作對，讓他不快樂？

因此，他的那些冒險行為，恰恰證明他無時無刻不被死亡這一事實提醒，於是他指天罵地，要和死亡對抗。

然後當有一天他的健康和體力開始惡化的時候，他的妄想失敗了。在沒有防禦可以對抗死亡的恐懼中，海明威開槍自殺。

當然，在死亡面前絕望如海明威的畢竟是少數，多數人採取的方式，是通過心理的反覆刺激，來表現和強化自身的勇氣。

過去幾千年，每一種文化的人群，都經歷了足夠多的鬼故事的驚嚇，一來讓人們逐步適應死亡恐懼，二來通過面對“虛擬”死亡，向自己脆弱的內心宣稱自己的強大。

而近一百年，由於鄉村的沒落，人們難得有天黑後點燈相聚的場景，鬼故事被恐怖電影替代。

2、逃避現實

有多少人在挑戰死亡，就有更多的人企圖通過逃避現實的方式來否認死亡。很多時候，人的一生會交替經歷這兩個階段。

人類數千年前就發明了否認死亡的系統機制：輪迴轉世之說。藉助輪迴轉世之說，人們可以避免承認自身的死亡；即便肉體腐朽，由於相信靈魂不滅，人類可以藉此慰藉自身因恐懼而戰慄的心靈——縱然喝了孟婆湯，完全忘記了前世，早已不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人們仍然相信，來生，我的靈魂還會回到世間。

近代以來，科技昌明，輪迴轉世已經變成多數人將信將疑的東西，因此更多的人採取的是逃避責任的方式來逃避死亡：通過不斷地重複“我什麼都不能”，一來尋求保護，二來避免長大，從而避免面對死亡。

那些四十歲了還自稱“男孩”的老男孩，那些時時刻刻按照父母意願生活的巨嬰，那些湊熱鬧過兒童節的中青年……無不是藉助這種返老還童的幻想，來逃避死亡罷了。

另一種逃避剛好相反，身邊一些中青年人有一種強烈地、僵化地對未來遠景的追求，其實也是死亡恐懼的變形。

有位搞西方美學研究的同學說，我們總是想要一勞永逸，以為能夠把汲汲營生和享受生命分開。我們一直希望明天再好好地活。

因為怕死，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去活了。

三、我們要怎麼活？

既然人終有一天會死亡，我們是不是隻能接受那兩種結局——要麼在對抗死亡中死去，要麼在逃避死亡中死去？這兩種結局，無論你如何選擇，最後都是被死亡牽著鼻子走。

伊壁鳩魯曾說過“我一定會死，我一定會被囚禁。我必須得忍受被流放。但是我必須呻吟地死去嗎？我必須哭訴不休嗎？”

我們還有沒有第三種選擇？

１、艱難的選擇

歐文•亞隆醫生說，那些死得痛苦的人，多數是因為活得痛苦。因此避免死亡恐懼，最終要依賴活著時的選擇——讓自己活得有價值，當面臨死亡時，才能有坦然與從容。

但是，如何才能讓自己活得有價值？沒有人能告訴你，我們得自己選擇，因為人有選擇的自由。

當然，面對這種自由，許多人也是痛苦的：

人們總是什麼都想要，但是命運極少給人這種機會。多數情況下，你選擇了穩定的生活，你就失去了精彩；你選擇了精彩的生活，你就面臨著顛沛流離的風險。

有愛就有痛，有得就有失，加德納說，我們的生命，無法左右逢源。

於是有些人就放棄選擇的權力。他們解釋說，誰不怕死呢？大家不都是在恐懼和逃避中迎來生命的終結嗎？就像在卡夫卡《審判》中的約瑟夫，被逮捕後他自始至終堅持自己無罪。神父要他關注內心，發現自己的罪。他辯解道，誰不是這樣呢？

於是，他們把頭埋進沙子裡，不去想不去問， 在渾渾噩噩中消耗時間。

可是，就像魯迅說的，每個人都是這樣，就無罪了嗎？

太多人在選擇的時候，選擇了隨波逐流，違背個體命運，而不是像克爾凱郭爾說的那樣，“願意成為自己”。

２、如何發現自己的內心

在日本，有一個特殊的職業叫做臨終護士，就是照顧那些生命日程已經屈指可數的人——有的是晚期病人，有的是垂危的老人。

臨終護士機構曾經調查過1000名被照顧的人士，詢問他們一生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排名第一的是“沒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第二位是“過多地在意別人的評價”。

無獨有偶，美國臨終護士也做過同樣的調查，統計了最遺憾的十件事，排名第一的同樣是：沒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同樣的調查，同樣的結果。

但是，有人會問：我現在活的好好的，怎麼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麼呢？總不會每個人的價值和使命都一樣吧？

這是個技術活。我也曾經對此非常困惑，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叫做水聲無痕的人來找我。她問了我三個問題：

第一，這輩子你想做哪些事兒？

第二，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你最想做哪些事？

第三，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你會因為哪件事沒有做，而讓你覺得，你在這個世界上白來了一回，你會覺得你活得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我突然開始心痛，然後我拼命往回趕。我知道我錯過了太多東西。

後來，我把這三個問題拋給一個驕傲的女生，她想了好久之後大驚道：“怎麼會這樣？”我問她，是不是你原來以為，自己的使命是做一個德行高尚的人，認真反思之後，才發現自己是一個沒出息的傢伙，只想好好談一場戀愛？

試著一步步回答這個問題吧！也許只需要一天，也許需要三年才能完整回答。但是，它的價值不可估量。

讀書筆記46：歐文·亞隆《存在主義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