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3歲起數次被蛇咬,死裡逃生成火遍香港的少女蛇王,現殺蛇為生


《自拍》的讀者們好。我叫周嘉玲,今年54歲,是一名蛇鋪老闆娘。我生在香港窮人家,13歲入行,跟著父親捉蛇賣蛇烹蛇,因緣際會,成為火遍全港的蛇女,我家的蛇鋪也因此中興。父親猝然身故,我帶著兩個幼弟撐起生意,熬過非典恐蛇期,熬過一個個夏日吃蛇淡季,街坊們對我的稱呼也從蛇女變成了蛇後。這份工帶給我許多人生奇遇,也令我嚐到高濃度的危險苦痛。走到今天,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帶著武器的將軍,只有向前衝,不能往後退。

上世紀50年代,我出生在九龍的木屋區,是老大,下面有六個弟弟妹妹。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媽媽總是不舒服,大著肚子。我的爸爸最早是走街串巷的小販,擔著果子狸、水鴨、鷓鴣等山料四處叫賣,一家八口的家用,就靠爸爸的一條扁擔一張嘴掙出來。這是1969年,我和五個弟弟妹妹在植物公園的合影。我的媽媽極為要強能幹,孩子們都被照料得妥妥貼貼,我們七個姐弟出街,永遠穿得體面精神。

我家孩子多,家窮,居住的木屋區擁擠骯髒,火災更是所有居民的噩夢,只要哪裡起火,就可以像放鞭炮一樣,一個串一個,燒光所有房子。從小媽媽就反覆告訴我,一旦起火,第一要緊是拿齊證件,第二是帶著所有的弟弟妹妹跑出去,其他都不要管。那時最害怕的不是鬼怪,是冬天躺在被窩裡突然聽到火燭車過街的聲音,一聽見就一身冷汗,覺得火馬上要燒過來。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令我把自己變成一把能斬斷“窮根”的刀,讓家人住到樓裡去。


1965年,靠著前期積累的一點兒資金,爸爸跟人合夥在南昌街租下一家店面。香港有入冬吃蛇羹進補的習慣,爸爸看好蛇業生意,加上政府管制野味,店鋪很快收縮品類,專門賣蛇,這張老照片拍下的就是當時的店鋪陳設,照片左側密密麻麻的木格子是爸爸專門設計的蛇箱。也是在這間鋪頭,我正式入行。那時讀小學,功課做不好,寫幾行字出來,鬼畫符似的,自己都覺得噁心。店鋪事務繁忙,我看爸爸辛苦,就自告奮勇說要幫他打工。

1971年,13歲的我正式入行,頭三個月,我只敢拆蛇肉,看到爸爸擺弄活蛇,就縮緊身體疾走避開。後來知道另一家蛇鋪的女兒會捉蛇,好勝心一起,我逼自己硬上。第一次摸蛇是爸爸帶我去的,他扔來一條死蛇,只有兩根筷子粗細,但我摸著還是頭皮發麻,唯有咬牙死頂住。一段時間後,看我膽子大了,爸爸就給我一些活蛇玩。這是1971年4月,媽媽說要煲蛇湯給街坊喝,叫我帶蛇回去,我就捉了兩條小蛇盤在脖子上,故意嚇唬小朋友。

1973年,我已入行兩年,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差不多15歲,那時候已經完全不怕蛇了,開始學習更多的本事,捉活蛇、做蛇羹都有專門的師傅教我。我在這一行裡發現了樂趣,因為很多人都怕蛇,只有你不怕,就覺得蠻特別的。早早地進入社會,我沒什麼同齡朋友,假期裡別人去旅行,我在店鋪幫工。我沒有童年,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很喜歡看迪士尼的卡通片。


以前我們的鋪頭不賣這麼多東西,除了賣活蛇,就只賣蛇羹,獨孤一味。蛇羹香港獨有,方便美味,但製作步驟繁瑣。這是1960年代,媽媽和外婆在老鋪拆蛇肉。我入行兩年後,也開始學做蛇羹。一天,一個做廚師的學長來找我玩,我端給他一碗自己做的蛇羹,他吃完給我指出很多問題。第二天我照著他教我的方法做,效果很好,吃過的顧客都要多加一碗。那天爸爸非常開心。從那以後我就明白,學無止境,一個人要不斷吸收別人的東西去進步。

做蛇最危險的時刻,是給毒蛇拔牙。活蛇送到店裡後,為安全計,都要被拔去尖牙。爸爸一開始只許我處理無毒的蛇,我就偷偷跟著師傅學如何料理毒蛇,等他發現時,我已經能熟練拔掉毒蛇的牙齒了。爸爸一生小心,直到過世從未被蛇咬過,我就要粗心很多,以前常被爸爸罵到飛起,嫌我不小心。這是1975年,我在老鋪給蛇拔毒牙,很多客人站在旁邊圍觀,爸爸一直站在遠處不放心地盯著我。

1976年,和原來的合夥人拆夥2年後,爸爸把店鋪搬到了鴨寮街。這次遷店,對我們家來說是破釜沉舟之舉,為了湊夠盤下這間鋪面的48萬,爸媽抵押了我們當時住的房子,一家人都住到了店裡。如果生意做不好,店鋪關門,房子充公,我們一家人都要露宿街頭。這是1976年,蛇王協鴨寮街新店開業,爸媽和四個弟弟的合影。


我剛來這家鋪頭的時候,很不高興。鴨寮街魚龍混雜,我們的鋪面縮在密匝匝的電器鋪中間,店內永遠像天沒亮的樣子。我問爸爸何時能搬走,他說現在有個地方讓你做生意就不錯了,我們所有的錢都在這間鋪裡了。那時我17歲,一度壓力大到想放棄。外婆跟我說,你如果不做,誰為你爸爸分擔呢。看著幼弟幼妹,最小的弟弟才1歲,再看看操勞的爸爸,我留了下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幫爸爸,能幫到他一點就好。這是我站在新店裡拍照。

遷址後頭三年,生意做得很艱難,每日只能賣出去十零碗蛇羹,當時我真怕鋪頭撐不下去,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就跟爸爸說,我要出去賣蛇。那時膽子粗粗,一拍胸口,上!拿著一籠蛇,開著輛車,就和弟弟們出發了,去粉嶺、上水和西環街市擺攤賣蛇。因為要趕上早市、喝早茶的人流,凌晨四點我們就要出發。除了在街邊賣,我們也去做蛇宴的酒樓。這是1980年代,我在酒樓裡,挨桌兜售現取蛇膽。

就這樣苦捱了幾年,1982年港鐵荃灣線深水埗站通車,鴨寮街的人流慢慢旺了起來,我們的生意才得見起色。鋪頭的事情越來越多,我整日埋身鋪裡,宰蛇烹蛇,幫爸爸浸蛇酒,渾身沾上一身蛇味,每次約朋友出去都要洗幾次身。同齡的女仔很多都開始談戀愛了,但我認識的異性朋友知我是蛇王后都不敢親近,怕萬一有朝一日得罪我,會被我放蛇咬。那時除了做後廚,也開始接手埋帳和外聯的事務。


很忙很累時也會抱怨入了這行,我未料到,很快有場奇遇在未來等我。1979年冬天,荃灣的龍興酒樓辦蛇宴,喊我和弟弟去宰蛇。到了現場,我們坐在蛇籠旁邊,好靜,沒生意,別人也不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舞臺上,司儀正在講話,我跟弟弟說,要是把麥克風給我們多好。瞅準空檔,我抓住一個司儀說,把麥克風借給我報幕吧,介紹下生意。正好大堂經理路過聽到,立馬向司儀要了話筒,把我推到臺上。

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我緊張到失語,為了緩解氣氛,我就拎著蛇來舞,或者拿著蛇走到客人中間讓他們摸,現場氣氛立馬被炒熱了。

沒過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有個蛇妹在酒樓舞蛇。很快,越來越多的酒樓找到我們去表演。最熱鬧時,九個酒樓同時請我去表演,但我的時間只夠去其中兩家,剩下的七家就由我弟弟帶著夥計去賣蛇膽和蛇酒。因為忙不過來,我們還請了臨時工,一天一百塊錢,幫忙殺蛇取膽或者倒蛇酒。這是弟弟們拿著蛇籠在酒店一角現取蛇膽。

沒過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有個蛇妹在酒樓舞蛇。很快,越來越多的酒樓找到我們去表演。最熱鬧時,九個酒樓同時請我去表演,但我的時間只夠去其中兩家,剩下的七家就由我弟弟帶著夥計去賣蛇膽和蛇酒。因為忙不過來,我們還請了臨時工,一天一百塊錢,幫忙殺蛇取膽或者倒蛇酒。這是弟弟們拿著蛇籠在酒店一角現取蛇膽。

1989年10月1日,我上了香港最知名的長壽綜藝節目《歡樂今宵》,給大家表演蛇舞,之後“少女蛇王”的名頭徹底打響,店鋪的營業收入比以前翻了一倍。大家都說蛇妹那裡的蛇很新鮮很好吃。很多客人衝著名氣來找你,我們用品質把他們留住,讓他們再口口相傳,告訴別人。那會兒挺得意,覺得自己是個小明星,現在回頭看,就覺得沒什麼,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做得好、做得出色,自然就有機會,也會有人會欣賞你。

本來一切向好,我卻在隨後一年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1990年,爸爸去廣州買蛇時突發心臟病,我趕到時他還很精神,怎知第二天就過身,沒留下一句遺言。這麼大一個家突然失去了話事人,弟弟們對這門生意一知半解,如果我不頂上,鋪頭就關門了。那年我剛30出頭,壓力大到頭髮狂掉,夜夜失眠。當時五弟在美心工作,我說爸爸不在了,船沒有了舵手,現在我拿著舵但劃不了船,你們快點回來幫我划船。弟弟很乖,辭掉了外面的工作。


其實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完全不清楚,但我記得爸爸生前教我的做人的道理。爸爸勤勞,從不跟人爭搶,一直老實做事。入行後,他總跟我說,事情不分大小,件件都要努力做,過別人的心之前要先過自己的心。這是爸爸生前設計的店鋪名片,我一直保存著。上面印了很多蛇公仔,他說上街賣蛇時有很多小孩圍觀,他們看到名片這麼可愛就會拿回家給家裡人看,就有更多宣傳效果。我爸爸真的是很聰明勤奮的人,可惜走得太早。

生意每況愈下,從前我們有三成生意來自門市,七成來自酒樓批發。金融風暴後,批發少了七八成。為擴大客源,我硬著頭皮去高級酒店,第一年,經理知道我來自鴨寮街,眼皮都不抬,第二三年都是這樣,到第四年,他指著我說,你麵皮好厚。我回他,沒人能擔保你現在用的蛇肉永遠沒問題,我給自己爭取個機會。第五年,他的蛇肉貨源真出了問題,要連夜同我買貨。世界就是這樣,不放棄,絕處可逢生。平時收到的現金,我都放在關毒蛇的箱裡。

香港的蛇業是男人的天下,早些年跟爸爸去幫政府捉蛇,警察看到我一個瘦嬌嬌的女仔,怎麼也不肯讓我捉,直到親眼看過我把蛇落袋,才肯信服。1997年6月,我在西貢幫警察捉過山烏,上了全港頭條。這是我成功捕蛇後,傳媒給我拍的照片。


當時西貢水警基地的警察請我幫忙捉一條“大蟒蛇”,當我拿著布袋、手套和捉蛇叉過去,才發現那條蛇其實是“亞洲第一毒蛇”過山烏,被它咬一口,五分鐘內必死無疑。但我鎮定下來,捉了蛇,除去了它的毒牙,算是有驚無險。這張舊照裡,一群警察圍著我,無人敢趨前一步。做女人做成我這樣,也不枉此生了。

跟著爸爸之前建立的經營模式,我和弟弟們把鋪頭撐了下來。磨合過程中,漸漸形成明確的分工:我做管理,兩個弟弟負責廚房,一個弟弟負責開車送貨,真應了招牌裡那個“協”字,缺了誰都不行。一般來說,冬天我們要工作十八個鐘頭,夏天就比較自由一點,朝九晚九。賣蛇羹這個生意是季節性的,冬天喝的人多,夏天喝的人少。我們是靠冬天的盈利支持全年的開銷。

雖然現在主要做管理,但廚房裡的工作,我還是會盡量親力親為,殺蛇的過程太嚇人了,我怕把員工都嚇走。每天早上十點到店,半小時內把十幾條蛇放血剝皮取膽。然後按粗細分開,依序下鍋。不同的蛇耐煮情況不一樣,像眼鏡蛇是最耐煮的,其他蛇都熟了,它還沒熟。蛇是瘦物,需要一點油脂把它的鮮味調出來,煲湯時我們會加老雞和豬骨一起燉,煮40分鐘,把蛇拎出來過涼水,拆骨撕肉後回鍋,一直煲到蛇骨完全散了,這個過程至少6小時。


接手店鋪以後,我和弟弟一直在研究菜品口味,看能不能做得更好,尤其是當家的蛇羹。傳統的太史五蛇羹是用過樹榕,三索線,百花蛇,金腳帶和飯鏟頭五種蛇來煲,我們則是用六種蛇。其實也是偶然機會,我們去印尼加里曼丹島,發現當地有一種野生海蛇,煲湯吃特別鮮甜,就試著把它加進了蛇羹裡,結果湯一滾,整條街都香了起來,以後就把它固定加入蛇羹裡。

香港這麼多賣蛇羹的鋪,大家都說自己家的是最好的,我們中肯一點,看回頭客有多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喜歡吃的自己會找回來。圖裡這個日本人很年輕時就來我的鋪頭買過蛇,後來年紀大了,就帶著兒子一起來。最近一次來,他已經滿頭白髮,八十多歲了,要人扶著走,還過來吃蛇。拍照的時候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就像朋友一樣。我覺得做生意有一點點錢掙就可以了,最重要是有回頭客,大家認可你做的東西。

做生意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挫折。我爸爸以前講過,水大不會一直流,有生意做的時候你要搏命做,不會一直都是順境。以前我不懂這句話,現在懂了。2003年sars後,我們的生意一落千丈。當時有傳言說蛇是元兇,很多人路過店門口都捂著口鼻走。差不多三年,全行都沒生意做,有些店改了自己的店名,拿掉店鋪裡的蛇字避風頭,我們沒改,因為不知道轉什麼行。既然漁農署說不管蛇事,我們就繼續做,就這麼硬熬到人們慢慢淡忘謠言。


2008年開始,生意慢慢好轉。但香港的蛇業總體在衰退,貨源就是一大問題。從前,香港人吃的蛇主要來自大陸,吃農田裡的田鼠長大,野生,肥美。近些年大陸經濟騰飛,越來越少農田,野生蛇都避走深山,價格水漲船高,我們用不起了。用人工養殖的蛇又擔心有激素。我們開始從馬來西亞進口野生蛇,但也要一直和內地商人爭蛇。樓下爸爸設計的蛇箱已經很舊了,也爛了,所以我們設計了新蛇箱。現在存的蛇不多,冬天會多一些,幾百條。

蛇對我來說,即是朋友,又是米飯班主,沒有它,我沒法養大幾個弟弟妹妹。殺蛇這麼多年,也不是每次都好運。2005年,我被一條還沒拔牙的五步蛇隔著布袋咬到手掌,當即血流不止,手臂腫起大包。當時家人都慌了,以為我肯定熬不過去了,媽媽把兄弟姐妹都喊了過來。我一面指揮家人給我熬中藥喝,以控制毒素不再擴散,一面讓他們租車帶我過關,去東莞一間專門治療蛇咬的醫院。在醫院坐定,醫生幫我止血,紗布一拉,我就暈了過去。

這次死裡逃生,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不幸去世,我的丈夫頂多為我難過三年,或者更短,剩下我的弟弟,孤兒寡母的怎麼辦。不如做少一點毒蛇,找點安全的事做,尋求轉型。現在,我們除了賣蛇羹,也做蛇宴,研究各種蛇味菜品。店裡賣得很好的椒鹽蛇碌,就是我和弟弟前後試驗了23次才做成的。


我們現在的經營壓力依然很大,最近生意也受到不小的影響。但鋪頭還要開下去,香港人講“執生”,窮則變,變則通,唯有想想怎樣令店鋪經營多元化,除了開發新菜品,近幾年我們也兼賣蛇皮手袋和腰帶,覆蓋賬目。至於自己的生活,富了就吃豐富點,窮如sars期間3年虧本,吃著白粥,下飯菜只有一塊腐乳,一碟生菜,一碟鹹魚,一樣是開心的。

我入行快50年了,當初定目標時只有一個念頭,我要令家裡改善生活。之後我就抱著這個念頭,一直殺上前方,埋頭向前走。今時今日,他們都過得不錯,我得到的回報,和我的付出差不多。如果當時渾渾噩噩,連目標都不去訂,可能現在一無所有。這是2016年,廣東花都,母親生病入院, 我們全家人一起拍了最後一張全家福。她生病那幾年,一直有傭人照料,我覺得算是有交待了。

想一想,人生真的好短。堅持這麼多年,做蛇王讓我開了眼界,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情。等我死後,下了地府見到父親,我想我可以跟他很坦然地說一句,我對你有一個交待啦,這是我最終想要說的一句話,我有交待了,我不負你所託。今年夏天,趁著生意淡季,我們又重新翻修了店鋪,企望冬季生意再見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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