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詩人如旗幟般的存在,影響了“詩仙”和“詩聖”

導語:文化對人的影響,是無形的,也是宏大而長遠的。詩歌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表達和符號,對於人的影響,也是如此,其過程或者方式,遠不如結果那麼明顯。往往是人們回過頭來才投以仰望的目光。

任何事物,都是以不同的角度和方位,朝著結果進行發展的。唐詩的鼎盛繁榮,也經歷了類似的過程,才有了詩仙、詩聖、詩佛、詩鬼等一干詩壇眾星的閃耀。

文風詩風的變化,不同於朝代政權的更替,沒有那麼激烈而明顯。並且有時會因為當權者的個人好惡,而影響文化風氣的變化和形成。比如唐太宗喜歡宮體詩,他的大臣上官儀秉承陳隋遺風,以至於風靡一時的“上官體”,就成了那時士大夫們爭相效仿的對象。因此,大唐初期的詩壇,瀰漫著“彩麗競繁”的齊梁詩風和六朝“形式主義”的餘波,這一現象同時也導致了以“初唐四傑”為代表的有識之士的覺醒。

這種變革文風的自覺意識,把詩歌的題材進行了更多的擴展,思想也更加嚴肅。他們對剛健骨氣的提倡,不僅預示了唐詩的未來,而且推動初唐詩歌向著健康的道路發展。在這覺醒意識的影響下,在這轉變發展的過程中,屹立起了一位豐碑式的人物——陳子昂。

這位詩人如旗幟般的存在,影響了“詩仙”和“詩聖”

一文醒世轉詩風

俗話說:“時勢造英雄”,反過來,人類個體對社會整體的影響,同樣有著難以估量的作用。陳子昂在唐詩文風的轉變中,被稱為無可替代的“海內文宗”,這也是和他對詩詞革新觀點的堅持,以及積極投入到創作的實踐中是分不開的。

陳子昂不僅僅是一位詩人,他的詩作與其詩論是相合的。在他的文學理論中,對詩歌有著獨到的理解和倡導。他在《修竹篇序》裡,不遮不掩,直言自己對詩詞革新的正面主張:

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徵者。僕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鬱。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

這段話表明了他對於“興寄”和“風骨”,這兩個詩歌重要生命體徵方面的鮮明態度。還有就是我們從當時和後人的評價當中,也能看出陳子昂的劃時代意義。

《唐詩品》:拾遺洗濯浮華,斫新雕樸,《感遇》諸作,挺然自樹,雖頗峭徑,而興寄遠矣。(陳子昂24歲時舉進士,以上書論政得到女皇武則天重視,授麟臺字,後升右拾遺,這裡的拾遺就是他)

《詩藪·內編》:唐初承襲梁、隋,陳子昂獨開古雅之源,張子壽首創清淡之派。盛唐繼起,孟浩然、王維、儲光羲、常建、韋應物,本曲江之清淡,而益以風神者也;高適、岑參、王昌齡、李頎、孟雲卿,本子昂之古雅,而加以氣骨者也。

《三唐詩品》:骨格清凝,蒼蒼入漢,源於《小雅》,故有怨誹之音。《感遇》諸篇,璆然冠代,稱物既芳,寄託遙遠,固當仰駕阮公,俯陵左相。《幽州》豪唱,述為名言,如《河梁贈答》,語似常談,而脫口天成,適如人意。

海內文宗,非虛譽也

盧藏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

杜甫:“千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白居易《初授拾遺》:“杜甫陳子昂,才名括天地。”

韓愈《薦士》:“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文宗後繼有詩仙

這位詩人如旗幟般的存在,影響了“詩仙”和“詩聖”

詩仙李白生於陳子昂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說,李白出生的時候,陳子昂的學術觀點和作品,在當時的文壇上,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從後來李白的作品中,我們既能可以看到他對陳子昂的認同,也能看到陳子昂對他的影響。

在下面這首詩中,李白把鮑照和陳子昂,比作鳳與麟,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李白對陳子昂的尊慕之心。

贈僧行融(唐·李白)

梁有湯惠休,常從鮑照遊。峨眉史懷一,獨映陳公出

卓絕二道人,結交鳳與麟。行融亦俊發,吾知有英骨。

海若不隱珠,驪龍吐明月。大海乘虛舟,隨波任安流。

賦詩旃檀閣,縱酒鸚鵡洲。待我適東越,相攜上白樓。

李白雖為被人們尊為詩仙,但是他幾乎沒有留給世人理論性的著作和創作心得,這是和他的豪放性格有關的,不羈的性格同樣希望別人也是自由的。也不願留給世人條條框框,也不願去總結這些理論性的東西。但是我們從他的作品中,還是能夠了解到他的指導思想的。在李白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他以

“復古為革新”的文學主張和創作實踐,李白的詩歌,在“風雅興寄”、“漢魏風骨”兩個方面,和陳子昂都是一脈相承的。

李白的五十首《古風》是學自陳子昂的感遇詩,這已經被歷代諸多學者所證明。

人們的性格的相似,往往源於出身、家庭背景的相似,陳子昂和李白在這方面,幾乎出於同樣版本。因此,他們的同趣合德,成為了跨越時空的必然

陳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屬四川)人。幼而聰穎,少而慷慨任俠,輕財好施。年十七、八,尚不知書。後因擊劍傷人,始棄武從文,慨然立志,謝絕舊友,深鑽經史,不幾年便學涉百家,不讓乃父。

李白:(701—762)“十五好劍術”,“劍術自通達”喜縱橫術,擊劍任俠,輕財重施.讀書吟詩,遍觀百家,好神仙,任俠仗義,曾手刃數人。

從上面的文獻記載中,可以看出,這兩位同為“富二代”的詩人,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並且他們二人,對於天道變化之於人的時運、才學、命運等方面的觀點,因為同樣受到道教思想的影響,而有著極為相似理解和作品表達。同樣的原因,二人都被列入“仙宗十友”,這一被後人追慕的稱美性質範疇。

李白保留下來的樂府詩有一百二十多首,其中的“將復古道”的自覺意識,明確顯示了對陳子昂“骨氣端翔,音情頓挫”觀點的認同,和創作方法上的繼承關係。

古風 其十八(唐·李白)

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逐東流水。

前水復後水,古今相續流。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游。

雞鳴海色動,謁帝羅公侯。月落西上陽,餘輝半城樓。

衣冠照雲日,朝下散皇州。鞍馬如飛龍,黃金絡馬頭。

行人皆辟易,志氣橫嵩丘。入門上高堂,列鼎錯珍羞。

香風引趙舞,清管隨齊謳。七十紫鴛鴦,雙雙戲庭幽。

行樂爭晝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黃犬空嘆息,綠珠成釁讎。何如鴟夷子,散發棹扁舟。

我們再來看一首陳子昂的詩作:

感遇詩三十八首 其十五(唐·陳子昂)

貴人難得意,賞愛在須臾。莫以心如玉,探他明月珠。

昔稱夭桃子,今為舂市徒。鴟鴞悲東國,麋鹿泣姑蘇。

誰見鴟夷子,扁舟去五湖。

李白在這首詩的前半部分,極力渲染權貴生活的奢華,結尾處戛然轉折,以史實典故說明其後果的危險,道出了避禍之路。

在陳子昂詩中,描述的是吳越春秋的經典橋段。因帝王的喜怒無常,而導致寵臣也會變成失意之人,最終“扁舟去五湖”而避“兔死狗烹”之禍。

我們不難看出,這兩首詩的詩旨和創作思路是何等的一致,只是寫作手法略有不同,其傳承脈絡由此便清晰可見。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大家有時間的話,自己可以列舉一些,進行賞析、比對。這樣的對比,對於我們瞭解唐詩的脈絡和發展狀態的變化,是很有幫助的。

清朝的徐釚撰在《本事詩》中,對陳子昂和李白有這樣的論述:白才逸氣高,與陳拾遺齊名、先後合德。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豔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將復古道,非我而誰與!”故陳、李二集律詩殊少。嘗言“興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況使束於聲調俳優哉!”

詩仙受陳子昂的影響可謂頗為深厚,那麼和他同時代的詩聖杜甫又是怎樣的呢

“轉益多師是汝師”

詩仙李白和詩聖杜甫,是大唐詩壇最耀眼的“雙子星”,因詩詞成就而被合稱“李杜”。杜甫同樣會受到陳子昂的影響,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陳子昂和杜甫,都做過“拾遺”之職,但是這只是他倆的仕途經歷的相似之處,陳對杜的影響,主要還是源於陳子昂主張繼承《詩經》、《楚辭》以來的文學傳統,這一主張。

陳子昂的文學主張和創作,對唐代詩歌的發展進程,具有里程碑和風向標的作用。他對《詩》、《騷》以來文學的詩心文脈的繼承,備受杜甫的高度評價,並且他對陳詩中充實的政治現實內容推崇有加,進而引申到忠義人格情操的評價,這種獨特的評價,對後世的詩學理論研究也產生了很深的影響。

“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有志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杜甫,提倡博採眾家之長,這也是他之所以被稱為,具有眾美兼長的品質和才能的集大成者的原因。

這位詩人如旗幟般的存在,影響了“詩仙”和“詩聖”

接下來我們還是用“以果尋因”的方法,來分析一下。在杜甫的作品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表述:

“李陵蘇武是吾師”(《解悶》其五)、“孰知二謝將能事,頗學陰何苦用心”(《解悶》其七)、“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奉贈韋左丞丈》)、“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戲為六絕句》其一)。“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遊”、“竊攀屈宋宜方駕”(戲為六絕句 其五)、“風流儒雅亦吾師”(《詠懷古蹟》)、

這些詩句,表現出杜甫對屈原、宋玉、李陵、蘇武、揚雄、曹植、陶淵明、謝靈運、謝脁、庾信、陰鏗、何遜等都極為推崇,也是杜甫“不薄今人愛古人”、“轉益多師是汝師”,這種求知精神和文學態度的具體體現。從“興寄和風骨”的角度來看,這也體現了他對陳子昂文學主張的認同。

杜甫以儒家的思維和詩人的敏銳,比較清楚地看到陳子昂連接了《詩經》、《楚辭》以來的的詩心文脈,他在《陳拾遺故宅》中寫道:“有才繼騷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盛讚其才名超眾,上接騷雅,下踵揚馬,詩才與名望如日月之昭然千古。

同時,“別裁偽體親風雅”、“竊攀屈宋宜方駕”、“風流儒雅亦吾師”這樣的詩句,也表現了杜甫繼承《詩經》的現實主義精神的總的原則,以及杜甫與“初唐四傑”提倡的“風雅”與“比興”和陳子昂強調“興寄、風骨”,在精神氣脈上有息息相通之處。我們來看一下他們二人的兩首作品

詠懷古蹟五首 其二(唐·杜甫)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臺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

杜甫這首詩表現了和宋玉“同調同悲不同時”的情感寄託。

陳子昂下面的這首詩歌,是借鑑了屈原、宋玉的藝術表現手法

感遇詩三十八首 其二(唐·陳子昂)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

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此詩全用比興手法,以幽獨蘭草自比,前半部以其“幽獨空林色”比喻自己出眾的才華,後半部分以“白日晚”、“秋風生”寫芳華逝去,秋風威迫,皆是美人遲暮之感。“歲華”、“芳意”用語雙關,以花草的凋零,悲嘆自己的年華流逝,理想破滅,寄慨遙深,寓意悽婉。這首貌似五律的五言古詩。繼承了阮籍《詠懷》的傳統手法,託物感懷,寄意深遠。是陳子昂“以效古為革新”的典型篇章。

詩中自有悲歡同

李白和杜甫並不是受陳子昂詩文理論和創作實踐影響的特例。陳子昂的文風、作品連同他的境遇和人格魅力,不僅影響了大唐,而且共鳴了後世。

屹立於天地之間的旗幟,面對的風也是最大的。高層次的照見,註定有“不勝寒”的孤寂與悲涼

陳子昂這首《登幽州臺歌》,任何人讀來都會倍感空寂、淒涼而孤獨,這首寫入當今教科書的詩歌,幾乎是這位具有政治見識、政治才能的文人的終生寫照。當時的寫作背景是這樣的:

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契丹李盡忠、孫萬榮等攻陷營州。武則天委派武攸宜率軍征討,陳子昂在武攸宜幕府擔任參謀,隨同出征。武為人輕率,少謀略。次年兵敗,情況緊急,陳子昂請求遣萬人作前驅以擊敵,武不允。稍後,陳子昂又向武進言,不聽,反把他降為軍曹。詩人接連受到挫折,眼看報國宏願成為泡影,因此登上薊北樓(即幽州臺,遺址在今北京市),慷慨悲吟,寫下了《登幽州臺歌》以及《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等詩篇。

這位詩人如旗幟般的存在,影響了“詩仙”和“詩聖”

登幽州臺歌 (唐·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短短的二十二個字,俯仰天地,瞻望古今,悲涼了毀琴的伯玉,孤獨著“海內文宗”。

前、後兩不見,其實是思而不見、求而不見,是欲見而未能見。是時間的錯失,也是歷史、現實之於作者志向、抱負的錯位,作者被焦灼、孤獨,圍繞著、禁錮著的一腔豪情,比之於李白的“拔劍四顧心茫然”,更加使人憤然和悲愴。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天地浩大,廣博高遠,如此悠遠遼闊的空間之中,只有作者在孤獨悽愴中流涕而歌。

這首詩中的“不見”和“念”,看似順序有前後,實則是相互錯綜之筆,既可理解為因“不見”而“念”,亦可理解為因“念”而“不見(實為未見)”的倒裝——念而不見,

心孤至此,何以復加!

這首《登幽州臺歌》,從誕生之初,就得到了當時無數文人讀者的深刻共鳴和同情,盧藏用在《陳氏別傳》中說這首詩“時人莫不知也”,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雖說人類沒有共同的悲歡,但是人的感觸和情緒,有時卻是非常相似的。這樣一首洪鐘巨響般的作品,後世之人在人生的淒涼無奈之之際,獨到這樣的作品時,必然會引發無限的遐思與共鳴

陳子昂的這首《登幽州臺歌》是從下面這首楚辭中化用而來的,

《楚辭·遠遊》:“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餘弗及兮,來者吾不聞。”

由此可見,他用作品和操守,知行合一的踐行著自己的文學主張。這也就難怪詩仙和詩聖等那麼多文學大家,都不惜筆墨予以盛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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