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有個新聞，香港一代名模劉娟娟突然在上海去世，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病，也沒有通知任何朋友，走得這麼突然，多位香港時尚圈的人物都表示震驚。
這當中有多年的老友名設計師劉培基。
還有設計師鄧達智。
她的徒弟張學潤。
張國榮的伴侶唐鶴德。
還有她一手提攜過的吳綺莉。
大家PO出來的照片，我們看到了一位優雅美麗的女性，正如吳綺莉所說”是好有型格好的taste”。
▲劉娟娟是模特身材，她穿什麼都好看，而且又有品味，就算是七十歲六十歲也仍然是人群裡最有品味的那一位，那張背香奈兒包的照片其實她已身患重病，看上去也仍然很有氣質。
劉娟娟在時尚圈的地位，年深日久，可能沒有人知道了，但是如果你看過七十年最火的一本時尚小說《穿Kenzo的女人》，你可能可以領會她在七八十年代末香港時尚圈的影響力：
▲香港的專欄作家鄧小宇在七十年代給《號外》寫過一系列以“錢瑪莉”為主角的小說，這本書被後來的書評人評價為二十年前的港版《慾望都市》，寫的正是七十年代香港起飛時代的第一代金領，她們讀名校，會賺錢、愛時髦、穿名牌、追隨品味生活，目光如矩，言語辛辣，生活裡唯一的難題就是難覓良人，“我不快樂，因為我愛的男人不跟我求婚”，是不是跟現在北上廣的職業女性的困境有點像，在男性社會，女性們在職場上取得長足進步，但社會卻沒有發展出與之配套的情感模式，這也是現代女性最大的困局之一，只不過香港女性可能比內地女性早領略了三十年。
我們體會一下錢瑪莉的文風，還是很港式的，裡面穿插大量的英文，也用了大量港式俚語，表現了七十年代末高級白領職場圈的人情世態，是研究七十年代港式文化的最好讀書。
現在的東西貴到驚人，所以我今年索性什麼都不入，免得見到有靚嘢又買唔起，得個恨字。 也許，生命中最浪漫、最難忘的部分就是這些不知道的twist and turn。在錢瑪莉生活的時代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至八十年代初期香港金粉銀沙的盛世時光，也是“朱玲玲“和“劉娟娟”們的時代。
那時人們關心的話題分別是“朱玲玲和Tim Fok” “劉娟娟在Sassoon染的紫色頭髮”。
嗯，朱玲玲現在大家還知道，曾經的一代港姐，豪門新抱。
▲Tim Fok就是當年的霍公子，也是城中鑽石王老五，朱玲玲19歲就嫁給他，生了三個孩子，當時被所有港女豔羨到不得了。
▲現在朱早已離婚，嫁給城中的另一個富豪家族的羅公子，也仍然是名媛闊太，生活寫意。
而劉娟娟在城中出名則是因為太過時髦，染紫色頭髮，足夠驚世駭俗，是香港數一數二的名模。
她是臺灣人，很早結婚生子，很晚才入行，和別的模特正好相反，成名晚有成名晚的好處，就是耐力夠，她後來一直生活在香港的時尚圈，開過模特學校，也當過港姐和亞姐的時裝指導。
▲劉娟娟身高五尺九寸，是天生的模特架子，在讀書的時候就被電視臺邀請走秀。她合作最多的服裝設計是香港的劉培基，左圖為劉培基在香港文華酒店開時裝店，劉娟娟展示鑲皮系列，右圖為二人去倫敦、巴黎等地參展，劉娟娟穿著白金真絲時裝，高貴典雅。
▲這是1990年亞姐比賽，那一年的冠軍是吳綺莉，亞軍和季軍是我們寫過的施綺蓮和楊玉梅。大家這裡可回顧，那一年劉娟娟是大賽服裝設計。
提攜過明星吳綺莉和夏文汐。
▲吳綺莉說是劉娟娟推薦她參選亞姐，她說“當年我做暑期工，是劉娟娟推薦參賽，還可以去巴黎拍外景，被安排穿晚裝，件件都稱得上是古董，搞得我好像公主一樣。”
做過楊凡《玫瑰的故事》的服裝指導。
▲《玫瑰的故事》是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女主角張曼玉，男主角周潤發。其中，張曼玉要從天真爛漫的少女演到飽經情傷的中年女人，劉娟娟作為服裝設計，給張曼玉做的造型充分體現了她的優雅美感。
說起來七八十年代，香港曾是亞洲的時尚中心。
七八十年代出過無數美麗的人物，ina Viola、源思敏、MonicaChow、Dorothy Tse、許珊、許愛蓮、Judy Washington、文麗賢、英嘉倫，這些名字當年是熠熠星光，但今天卻無人知曉，人生也際遇各異。
比如曾經的一代名模柴文意，有型又富有表現力，而且很聰明，但很早就因為患腦癌而退出了模特圈。
▲劉培基的回憶錄裡詳細寫過柴文意，盛讚她聰明，後來得了重病之後，她成了虔誠的基督教徒，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劉培基寫過柴文意對待模特事業的嚴苛的職業態度：
假如需要近距離拍攝手部，她會先把手豎起，讓血液從指間倒流，這樣，凸起的血管便會變得平坦，雙手顯得特別漂亮。這除了是天份、專業，也展現了她對完美的要求與執著。比如劉天蘭。
她當過極短時間的演員和模特，後來以做服裝指導而出名，也開過自己的小店。
▲劉天蘭曾是《號外》雜誌的美術指導，也時常出鏡做模特。劉天蘭幾乎和時尚沾邊的工作都做過，形象設計，電臺臺長，金像獎節目監製，電影造型總監等等……黃偉文就曾說過：“如果沒有劉天蘭，今日的香港可能仍然‘薯（廣東話很土）’”。
▲劉天蘭和文化才子岑建勳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結婚四年，生下女兒，後來離婚。現在劉天蘭依然是香港時尚界不能忽略的女人，開了買手店，寫專欄、做造型，工作非常忙。
馬家輝曾經在書評裡這樣寫道這些錢瑪莉似的風頭美麗人兒的歸宿：
漫漫的一生，然而歲月不會靜止，是的，life must go on，錢瑪莉仍會老，如果她擁有變老的運氣。屈指一算，錢瑪莉活到今天，應該已有五十三四歲了，不算老，仍屬中年，故最慘，理應陷在“人到中年百事哀”的尷尬生命階段，有錢冇錢，都一樣。
故我忍不住想象今天的錢瑪莉到底在做些什麼?住在擎天半島抑或貝沙灣？會否在金融風暴或雷曼迷債裡損手爛腳？嘿，那個坐在中環某銀行門外高喊“還錢!還錢!還錢！”的女人會否就是她？
錢瑪莉的朋友們呢？Mimi呢？Jan？Martha？會否因為乳癌而切掉了某邊乳房？離了幾次婚？是否變了大肥婆？更年期了，是否仍然迷戀造愛？有沒有去美容醫院用幾十條金線拉緊麵皮？
Simon呢？變禿頭了嗎？阿清呢？坐牢了嗎？這些或許都是錢瑪莉的資深粉絲的心中問號。
但劉娟娟不一樣。
她確實曾經絕代風華，在風口浪尖激情歲月過後，也優然渡過了後來寂寂的歲月。
在很多的資料裡，都顯示劉娟娟是臺灣人，十七八歲就選過美，差點去日本發展，可惜被父親反對。
她來香港的機緣完全是隨夫，27歲她嫁人生子，跟著老公到了香港，有一天在尖沙咀逛街時，被人發掘入的行，沒有人會在三十多歲的時候當模特，可是她偏偏就逆襲了。
劉培基曾經在他的回憶錄裡寫過她，活靈活現。
開車不知道手剎，坐她的車要有“同歸於盡”的心理準備；
走秀時是唯一一個和觀眾打招呼的模特；
托運行李時戴著滿手鑽戒，超重時會向工作人員坦誠“we have no money”，是一個極可愛的女人。
劉娟娟也同樣盛讚過劉培基——“他是非分明，可共富貴，也可共患難。”
▲年輕時的劉培基和劉娟娟。那是一場秋冬時裝表演，劉娟娟親吻劉培基。劉娟娟穿的這身時裝被汪明荃買了下來，在1985年中央臺春晚獻唱《萬里長城萬里長》時穿著。
那個時代的女人之所以成功，多半因為婚姻失敗。
她的婚姻當然失敗了。因為前夫是個控制狂。
她一直工作，後來又在倫敦住了多年，2004年搬到上海，一個人過起了平靜的退休生活，吳綺莉當年帶著小龍女在上海隱居的時候，就成天和劉娟娟見面，“她我去買布造衫”。
她一生人都愛美，喜歡鑽石，朋友們送綽號“Diamond Ellen”。
煮得一手好菜，不煙不酒吃得極健康，還有健身教練常年上門練普拉提。
▲劉娟娟做的菜。
劉娟娟包的水餃被朋友們盛讚為“天下無敵”，會用西班牙火腿煲湯或是做龍蝦湯。
有一個兒子，早已長大成人，常年在美國。
但劉娟娟就喜歡住在上海，住在優雅公寓裡。
▲左圖是早年和兒子，右圖的大門就是劉娟娟的最終居住的樓盤的大門。
退休之後她也常與朋友們相約聚會。
▲劉娟娟和施南生，香港兩位最有品味的女士，一個戴鑽石項鍊，一個戴珍珠。
▲雅芝也是座上客……
對於新時代的時尚人物，也會直率地發表意見，因為反正也不怕得罪人了。
她對人實在，劉培基動手術，劉娟娟是“唯一一個朋友問我夠不夠錢。”
但是她自己去世，卻沒有麻煩任何朋友，妹妹和兒子陪在她身邊，據說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她甚至連追思會都靜靜舉行完畢了才通知各位老友，她這一生，乾脆清楚得不得了。
林燕妮曾經寫過一段文字，說到有一年聖誕的情景，抄錄如下：
張國榮本約了在中國會吃晚飯，劉娟娟早一天前與我通電話，我問：『到底吃是不吃？全無消息。』娟娟說：『哎唷，他在澳門啊得趕不趕得及回來。』我說：『明天你給我電話吧。』翌日，娟娟忙，我寫稿寫稿的，直寫到黃昏七時都音訊杳然。傭人問：『我燒飯好嗎？』我想就在家裡吃晚飯算了。
八時，娟娟來電：『快來中國會吃飯，我們都到了。要是往年，多半不會去。今年，隨緣，馬上化妝更衣去了。幸好去了。
張國榮一年不見，張國榮成熟了俊臉添了點男人味。這人是直腸肚的，老朋友聚在一起，更加可以直腸肚。我正在寫長篇小說『鐵蝴蝶』的結尾，書中常提及You and me against the world(你與我共對世界)這首歌。苦在忘了歌詞，而小說正寫到要引用這首歌的歌詞了，正在乾著急。黎小田也在，翻歌譜，不曉得他在找什麼。張國榮說：『我很喜歡You and me against the world這首歌。』那麼巧，我正需要歌詞。張國榮說：『我全部記得。』拿了張紙，便將歌詞一字不漏的默了出來。
『唱一次給我聽好嗎？』我想把握一下歌詞的節奏和情緒。黎小田在翻曲譜：『找不著呀，沒譜怎麼彈？』我只好請張國榮哼一次給我聽。張國榮低低地輕唱一次。娟娟看著他垂頭低唱的側臉：『多麼好看，多麼好看！』但願我有部照相機。
中國會買了奧大利最著名的建築師凱利思設計的鋼琴，黎小田無譜自彈，眾人把張國榮推了出去，再唱「你與我共對世界」一次。鄰桌的客人，都被這場面吸引著了，屏息靜聽。丹尼好嗎？
派對人頭湧湧，新知舊雨，聖誕前碰得著臉互相問好，倒省了許多電話。羅大佑、林夕、楊凡、張曼玉、周星馳一頭頂有一根白髮豎起，不要拔掉。然後飄去YY，能唱者大唱其歌，香菸燻得不抽菸的劉娟娟不停拿起酒牌當扇子漏煙。午夜二時多了，祝各位聖誕新年快樂！
看完這段文字，還是很感概。
寫這篇文章的林燕妮去年已經去世了（這裡可回顧）。
而她在文中提到的那些人更是各有不同。
多麼好看的張國榮也驚天一跳，羅大佑、林夕、楊凡、張曼玉、周星馳歸隱的歸隱，老去的老去，現在竟然連組局的劉娟娟也去了。
▲當年和設計師劉培基玩在一起的，都是七八十的年代的香港潮人和時髦精。
▲在劉培基家組的飯局，左一是劉娟娟、梁李少霞、鄧光榮太太、王玉環，以及張國榮。
▲劉娟娟、劉培基、徐小鳳、楊紫瓊和楊紫瓊的媽媽。
是啊，大師總是成批出現，又成批隱去。
蕭條異代不同時，嗯，悵望三十一灑淚，大概就是寫到此處的心情。
懷念曾經的時髦精，懷念曾經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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