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人赫德:甲午戰爭外交欺騙了中國,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優勢

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的發生,在中國任職的英國人赫德有一種擔心,擔心什麼呢?他擔心中國百姓藉此發生嚴重的排外事件,那將損害英國的在華利益。他說,“由李鴻章統率的駐紮在天津一帶的魯莽部隊,聽說兩艘運輸船被擊沉,上面所載的他們的夥伴們全部淹死,(中國人)一定怒火中燒,很可能會進攻日本在天津的領事館等等,這一行動最終會在租界內造成搶劫和一場屠殺。我們在北京也彷彿在老鼠籠裡聽任中國人的支配……倘若發生騷動,我不相信我們會有多少人能夠逃脫。”赫德還說,“我應該為中國人說句公道話:我們公平合理對待他們時,他們也會同樣相待——當然受他們的困難的限制。”[1]

到了當年9月,大清與日本宣戰僅僅一個月過去,戰事已對大清相當不利。赫德已經感到了危機四伏:

英國人赫德:甲午戰爭外交欺騙了中國,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優勢

本文根據《晚清官場洋大人》改寫

戰爭駭人地向毫無準備的我們襲來,李鴻章所吹噓的艦隊、要塞、槍炮和人力,都已證明遠非一般所期待的那樣厲害。當前的困難是軍火,南洋水師每門大炮只有25發炮彈,而北洋水師的克虜伯火炮沒有炮彈,阿姆斯特朗的火炮又無火藥!漢納根已受命為北洋防務催辦彈藥,他正為彈藥大聲疾呼。天津兵工廠十天前收到了催造炮彈的命令,但迄今什麼也沒有造出來!他需要有足夠打一場幾個鐘頭之久的大海戰的炮彈,現在還沒有到手,更糟糕的是看來永遠弄不到了!中國人讓琅威理走掉,他們把海軍弄得一團糟……現在牛奶已經潑翻了,我們正準備新罐子,不幸的是這頭牛是一頭愛踢的牛![2]

赫德很擔心日本會在10月初登陸,於10月底進攻北京,他讓海關內帶家屬的職員調走,讓單身的人來代替工作,防止可能發生的不測。此時赫德希望英國政府能夠干預的心情也更加強烈。

9月23日,赫德受到總理衙門的召見,希望他幫助斡旋,請西方出面調停。赫德在當天給金登乾的信中寫道:“總理衙門要我下午去,有‘要事’要辦,但是我真不願意在這個時刻給硬拖進去,因為一個人在這個當口能幹什麼?日本人的野心越來越大,他們現在口口聲聲要統治中國,而且拒絕外國的一切干預。所以,一方面是中國無能戰之兵,另一方面是強敵不願息兵言和,要我教給中國如何打勝仗或如勿談判成功,真是談何容易。”[3]

雖然,赫德感到問題相當棘手,但他在30日還是給與他有著良好關係的英國政客倫道爾寫了封信,探詢英國政府的態度:

形勢極為險惡!皇太后壽誕慶典已取消……從一開始各國在戰爭爆發前的外交干預就已經把中國置於極端不利的地位。現在《泰晤士報》發表文章主張英國保持善意的中立,預示著英日聯盟,中國人對此頗多評論,中俄聯盟可能實現。面對這種形勢,英國政府是否將有所行動?時間緊迫!如果英國政府不採取行動阻止日軍登陸,中國將被迫無保留地投入俄國懷抱。我認為英國應以實力進行干預,外交手段毫無用處,而且應馬上干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未來的一切均將改觀。有可能採取行動否?請答覆。[4]

當天,赫德在給金登乾的信中也寫道,“甲午戰爭外交手段欺騙了中國,使它未能派去軍隊,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了優勢。現在是一個行動的機會,如果英國肯採取行動,中國將永遠是它的朋友;倘若無行動,俄國將拿去這筆賭注了……我一點也不敢恭維英國的對華政策,它永遠是不冷不熱的政策。據此,它有時受到重視,有時不受重視。如果中國走向俄國一邊,東方的命運就要發生變化了。”

[5]

英國人赫德:甲午戰爭外交欺騙了中國,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優勢

《日韓友好通商條約》的簽約現場

總理衙門希望赫德能夠出面調停,赫德對過去總理衙門沒有聽取他的改革建議以致造成如此局面頗有微詞。但危難局面下清廷希望議赫德心情是迫切的,10月6日,總理衙門大臣孫毓汶和徐用儀親自來到海關總署拜見了赫德,他們談了兩個多小時。當天他們談話的過程,令赫德很有些臨危受命的感覺:

現已到了危急關頭,而且是最後一刻了,因此我的上司又來找我。幸虧我有在困難時總是保持歡快,而在太平時則比較謹慎的習性,否則我們的多次考驗和中國人的辦事方法早就把我害死了。……這個政府現在認識了當前的局勢,看出了那位大總督(李鴻章)怎樣貽誤了建立陸軍與海軍的機會。但他們還須把眼睛睜大些,認識到廉潔也是朝廷本身應遵守的原則,例如,最近十年來,每年都給海軍衙門撥去一筆鉅款,現在還應當剩下3600萬兩。可是你瞧!他們說連一個制錢也沒有了,都拿給慈禧太后任意支用去滿足她的那些無謂的糜費了!昨天孫和徐(指軍機大臣孫毓汶和徐用儀)同我從下午4點談到6點,幾乎要痛哭流涕,願意接受任何好的建議,答應今後去辦種種事情。他們說一星期前無人敢於提出和議,而兩個月前只敢講宣戰,卻無人敢講別的話。即使在目前,如果求赫德消息被人知道,北京那幫既不瞭解實情又不把責任和職守放在心上卻專門喜歡高談闊論的人們,仍然會攻擊政府的,因此,他們問我怎麼辦。他兩人補充說,身負重任的政府現在己經知道再打下去是沒有把握的,而早日解決才是最好的辦法。

[6]

總理衙門的苦苦哀求,頗有一種“救苦救難,捨我其誰”得意之感的赫德從10月5日到15日頻繁的給國內發電,告知中日戰爭的狀況,詢問政府對中日戰爭的態度。赫德的電報使英國政府感到如果放任中日戰爭無休止的進行下去,英國在遠東的利益真的將要受到損害,決定出面干預。但是英國政府也知道,既然戰火燒到了中國境內,日本肯定是想從中國得到一些豐厚的條件,更想知道,中國求和的底線是什麼,是否願意賠款和割讓臺灣。赫德回電說:“割讓臺灣完全不可能,賠款幾乎同樣是辦不到的。真不幸,英國政府竟然想得出來。”[7]

赫德向英國政府表示,中國願意接受終止與朝鮮的宗藩關係,並在中日戰爭結束後,接受西方提出的改革建議。一向喜歡通過戰爭威脅來達到其侵略目的的英國政府知道,要和談,與日本講什麼道義是行不通的,只有承諾給日本政府更多的條件。英國方面給赫德回電說,“以朝鮮獨立為唯一條件,談判是無望的;提出發動戰爭的道義問題也無用,必須完全面對既成的事實!迄今為止同各國的磋商進行順利,但日本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除非中國馬上同意英國所提出的朝鮮獨立和賠款建議,否則必將危及當前的有利談判時機。”[8]

倫敦發來的電報,讓赫德頗為不滿,他認為英國政府沒有替中國著想。他在10月12日給金登幹發電報說了他的感觸:

人們認為《泰晤士報》是代表英國政府的,因此它的文章傾向於疏遠中國人而幫助日本人。英國很有意願同日本人取得充分的諒解。我相信中國寧可打下去,而不肯賠款,而且如果中國當真決心打到底,它最終是可以取勝的。可是戰爭將延續多年,要造成巨大直接損失,並且往往會為不受歡迎的政策造成機會。中國輿論認為用朝鮮獨立換取和平,代價太大。勝利者可以勒索賠款,但這樣做合理嗎?[9]

英國人赫德:甲午戰爭外交欺騙了中國,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優勢

晚清官場洋大人插圖

赫德甚至認為英國建議中國向日本賠款是一個很不靠譜的建議,時機不成熟,又未經授權,是一個錯誤而拙劣的策略。

對於賠款問題,赫德在收到英國國內的回電後,曾到總理衙門做了試探,詢問是否能夠接受賠款問題,令他想不到的是,清廷竟然表示可以原則上接受賠款之議。“昨天我向一位大臣試探,雖然賠款令人憎惡,但這個主張並未遭到斷然拒絕。我們未敢建議賠款,但是如果數目並非不合理且中國為了謀得和平也可能只得同意賠款。假定賠款原則可以接受,是否可將數額留交五大國去確定?”[10]

基於此,赫德又詢問英國,在賠款的問題上,列強是否同意一致合作?要求將賠款條件限定在一定的範圍之內。英國的答覆是,一些大國不希望向日本施加壓力。

得不到列強向日本施壓的保證,赫德很為大清捏了一把汗,也為清廷的一味妥協、軟弱感到無可奈何,他認為,既然列強不願意向日本施壓,清廷就應該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但是,清廷經歷了平壤、大東溝的慘敗後,全無鬥志,求和之心更甚。這些都是赫德能夠感觸到的:

這裡的事看上去很糟。大小官吏毫無鬥志,沮喪情緒正逐漸在所有人心裡滋長,前途的確非常不妙。如果日本人不肯接過“橄欖枝”,我簡直不知道我們將怎樣了此一局。我在盡我們之所能促成談判的同時,還每天勸告總理衙門等,現在要比過去更加緊備戰。他們說已經都照辦了,但是既沒有指揮人才,兵員又沒有充分武裝起來,只憑人多能頂什麼事?他們想把琅威理找回來,他們還想買來復槍,等等,但他們還是中國人的老樣子,一切事都拖到最後一刻才肯動手辦,到那時除了交好運或特殊的天意,什麼也無法解救他們!這真是令人心碎的事。[11]

赫德批評中國官員的腐敗無能與軟弱妥協,也想到了日本吞併中國之後的世界格局的重大變化:

如果結果是日本打贏了,把中國拿在手裡,它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帝國,並且也許會是人們從未遇到過的最進取、最強大的帝國!我毫不懷疑各國的政客們已經感到彷徨不安了。他們是支持老朽的中國,再試著使它恢復興旺和實力,從而疏遠未來的帝國日本,還是偏擔日本從此在它友好羽冀之下接受庇護呢?[12]

既然清廷已經喪失了鬥志,赫德仍把希望寄託在議和上。10月下旬,赫德為總理衙門草擬了一個照會稿,希望清廷再做努力,希望各國幫助斡旋。赫德在當天致函金登幹說,“我適才為中國草擬了一件照會稿,請求各有約國家調停。我認為沒有人出頭來攔阻日本是一個恥辱。中國並沒有觸犯任何人,它沒有任何過失,從來不喜歡戰爭而寧願忍受犧牲。它只是個老大的病夫,度過了若干世紀的太平歲月,無形中消失了活力,現在正當它慢慢復甦的時候,卻被這短小精悍武備精良的日本人撲倒在地,難道真沒有人肯把他拉開嗎?”[13]

英國人赫德:甲午戰爭外交欺騙了中國,以致日本一開戰就佔優勢

日本人畫筆下的閔妃與朝鮮國王

赫德希望各國調停,儘快結束戰爭。那麼他真的願意把日本侵略者從中國這塊肥肉旁拉開嗎?他的心情是矛盾的,毫不諱言地說,他有著很大的私利成分。在中國四十年的生涯和在清廷中得到的高官厚祿,使赫德的個人利益已與清朝緊密相連,他不願意看到任何於此不利的變動,他也譴責任何獨霸的、吞沒性的、向英國在華勢力挑戰的野心。赫德和英國、中國的關係,彷彿是一個倒置而傾斜的三角體,最高點是英國的利益,其次是清朝的利益,把這兩者聯成一體的則是赫德個人的利益。[14]

赫德這時想到了海關的前途,也想到了自己的命運,他要用表面上的樂天知命來掩蓋內心的驚慌:“至於我們自己,是我們自己離開還是被人家消滅?我指的是海關業務!就個人來講,我們很安全,我們只是在日本軍隊進來之前人心驚慌、治安混亂的兩三天裡有危險,到那時我們必須提防……我現在的情緒很好,我的頭腦正常,精神甚佳。幸虧我是那種前景越暗淡就越發自得其樂的人。事實上,在中國人看來恐怕我在大廈將傾倒時過於神色自若,過於安祥自在了,但驚慌、沮喪、激動又有何用?最好還是像平時那樣活下去吧!”[15]赫德的這種情感裡更多的是包含著失意和無奈。在他的生活裡,他常常會不自主地發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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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王宏斌:《赫德爵士傳:大清海關洋總管》,第305頁。

[2]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12頁。

[3]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24頁。

[4]中國近代經濟史資料叢刊編輯委員會:《中國海關與中日戰爭》,科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58頁。

[5]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29頁。

[6]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32頁。

[7]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八卷,第763頁。

[8]王宏斌:《赫德爵士傳:大清海關洋總管》,第310頁。

[9]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八卷,第764頁。

[10]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八卷,第765頁。

[11]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46頁。

[12]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46頁。

[13]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六卷,第149頁。

[14]盧漢超:《中國第一客卿:鷺賓·赫德傳》,第166頁。

[15]王宏斌:《赫德爵士傳:大清海關洋總管》,第3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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