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訣》:最壞的書,最苦的人,最黑暗的世道

《連城訣》:最壞的書,最苦的人,最黑暗的世道

脂硯齋曾評《紅樓夢》說:“做人要實誠,做文要狡猾。”此言確是至理,誠實之人方是好人,狡猾之文方是好文。好人令人親之又親,好文令人讀之又讀。

今觀《連城訣》一書,可謂“好人好文”矣!(主人公狄雲是“好人”,《連城訣》本書是“好文”)

眾人皆雲這是一部“壞書”,寫盡“人之壞”。為了利益,師父害徒弟、徒弟害師父、父親害女兒、朋友交相害,害來害去,最終害的竟是自己。

在大寶藏面前,偽君子露出了真面目。陰謀詭計、血腥殘忍,無所不用其極。可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作惡者心不得安,晚上砌牆夢遊,無外乎精神失常。可見,作惡者心虛,由來已久。讀完此書,當心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之念。

前人論《連城訣》,多是老生常談,皆謂此書:寫世道、寫人心、寫“極壞”,筆者獨不以為然。

《連城訣》:最壞的書,最苦的人,最黑暗的世道

誠如所謂:《連城訣》塑造出了一個“逐欲的金錢世道”(眾人對連城訣寶藏的趨之若鶩)、“瘋狂的人吃人世道”(寶象、花鐵乾等都有吃人的行為)以及一個“充滿冤屈的沒天理世道”。(狄雲、水笙等人被冤枉而無處分說)這三種罪惡世道的背後自然便是罪惡的人心,正是人心之慾,才使得“人心壞”、“世道壞”,於是《連城訣》成了一部“壞書”。

但我想,單單真實地描繪出一種圖景,並不是一部好書的落腳點,一部好書真正想要告訴世人的不惟是警醒借鑑,亦是深層次原因的探索和對未來光明的積極追尋。

因此,《連城訣》寫的“壞”只是明寫,只是“壞可壞”,而其深層次的“非常壞”才是其真正的精髓,這便是暗寫。

既然說世道取決於人心,那人心本善,又何來這麼多的貪慾惡念?這便是此書的一個深層次問題。

人心雖善,可人心會變,會被外物所侵蝕,從而矇蔽其原本的善。《連城訣》描寫了許多沒天理的事:師徒之間(師),父女親人之間(親),江湖官府之間(君)。以上這些壞事可以歸納成一句話:書中大部分角色都違背了“天、地、君、親、師”的“人倫天理”。

也就是說,《連城訣》中的世道人心之所以這麼壞,問題就出在這些人不講人倫天理。那麼,什麼才是“人倫天理”呢?一字以概之——禮。

魯迅先生把那些虛偽、頑固且過分的“禮”稱做是吃人的東西,那《連城訣》與此理相通,它是把一個失去了人倫天理的世界看作是“吃人的世界”。《連城訣》寫的就是:“非禮”世情下的病態心性。寫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即渾濁世界和清明世界的所在所思。

狄雲是一個樸實憨厚的地道鄉下人,他從田野而入濁世,又由濁世迴歸雪谷,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種自然淳樸的迴歸,實際上卻是一種無奈和身不由己的逃避。

無論是出世還是入世,都是那麼的不由自己。這是個沉濁世道,你躲在哪裡能夠完全的獨善其身呢?在這個世道中,自作孽,固然是不可活;而不作孽,也是不好活。

就算最後狄雲和水笙相伴隱居深谷,恐怕終不能躲得過。正如連城寶藏的秘密:眾人爭了個死去活來,終究只是爭個“往生極樂”。原來“極樂世界”是需要爭得,原來“極樂世界”終在彼岸!所謂“乾淨的世界”不是躲避就能達到的,而是要努力去爭取的。

《連城訣》:最壞的書,最苦的人,最黑暗的世道


以上所說可以看成是《連城訣》的內在精神,但該書之狡猾遠不止於此,其於回目之中,更是“暗”藏玄機。以下列出其回目十二:

鄉下人進城 :實誠人入狡猾文,善人入濁世,非是自願,實是情非得已,無處迴避。

牢獄 :四面皆牆,無處獨善其身,此處以“牢獄”喻世道,而牢獄多冤枉,則世道多冤枉,豈獨冤些許人乎?

人淡如菊 :這回看似贊凌霜華之風姿,實則內含無限悲痛,菊為何物?不外乎草木矣,疾風之下,纖草豈能存,其結果不外乎凋零隕落、零落成泥,此寫濁世人輕如草芥,以丁典之能,也無所能為。

空心菜 :是給好人吃的。以物喻人,便是戚芳稱狄雲之意:老實正直之善人。

老鼠湯 :是給壞人喝的。此等惡濁之物,正為寶象此等濁惡之人所備。

血刀老祖 :血刀雖惡,卻能救善,物在於其人其用。

落花流水 :大俠雖善,卻能行惡,人在於其心其性。

羽衣:此衣意味實大,可稱“一衣一世界”。此衣由黑白二色織成(兀鷹、雪雁),經由狄雲踩踏、水笙撕扯,終留於乾淨的雪谷中,可嘆世道本清,劍本是鐵。

“梁山伯"祝英臺” :此言情之可嘆,情之可悲,情之可敬。丁典、凌霜華生不能同室,死則同穴。(此是戚芳所剪的兩隻紙蝴蝶);狄雲、戚芳一生一死,天人永隔(此是狄雲打死了一隻蝴蝶,而另一隻蝴蝶獨自神傷)

《唐詩選輯》 :此獨寫禮教之“教”。禮之所成,在於教。世人皆若戚長髮師兄弟之輩,則世間之技藝蕩然無存,躺屍劍法之危害,由來已久,豈可不慎而誡之。

砌牆 :萬震山可稱良工巧匠,砌牆之術,大有門道。於睡夢之中(醉生夢死,迷失常性),把罪惡醜陋砌在了牆裡(心中惡念貪慾),破綻留在了牆外(壓抑不住的貪慾惡行),“得意洋洋的砌牆”便是得意洋洋的作惡。

大寶藏

:連城寶藏重在“連城”二字,城之所起必有牆,一面牆可由一萬震山來砌,連城之牆是由千萬個萬震山所砌,世人大都如此乎?

《連城訣》的確是個大寶藏,而這個寶藏確然也需要去爭,在爭的時候切切要記住這句藏寶秘訣:“江陵城南偏西 ,天寧寺大殿佛像 ,向之虔誠膜拜 ,通靈祝告 ,如來賜福 ,往生極樂。”

人生在世,爭得不是金銀珠寶,爭得是極樂淨土,爭得是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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