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題圖｜《賭博默示錄》
如今走在大街上，已經很難看到當鋪了，這門古老的生意在現代似乎銷聲匿跡了。
其實不然，在澳門當地人戲稱「當鋪多過米鋪」。據不完全統計，在那個面積不足 40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卻有著接近 200 家當鋪。走在澳門最繁華的友誼大馬路、北京街等地方，幾乎每隔幾米就有一間當鋪。
從明嘉靖年間開設專做軍人生意的「營典」算起，典當業在澳門已經有 400 多年的歷史了。那麼，這個古老的行業為何單單在澳門重新煥發生機？
01
澳門的當鋪往往開在賭場的附近，正所謂「一賭一當」。24 小時營業的當鋪是賭徒們的深夜食堂，那間寫著大大的「押」字招牌的店鋪，熱情地販賣著人類的慾望，也冷眼旁觀失敗者的落寞。
將目光放在霓虹燈閃爍的各色當鋪門口，你總會看到缺錢的賭徒走進當鋪，通過典當自己的勞力士或者其他貴重物品，換得現金後再殺回賭桌。
這樣的故事並不少見。在電影《古惑仔》裡，陳浩南在屯門劇場單挑東星耀揚時，把手上的勞力士 Daytona 交給山雞保管，後來山雞為了活命當掉了勞力士，併發誓要把它贖回來，多年後，捲土重來的倆兄弟「碰表」一幕感人至深。
《古惑仔》
有趣的是，當鋪中的熱銷產品勞力士也是黑幫大佬的最愛，從芝加哥超級黑手黨教父艾爾·卡彭開始，勞力士就是全世界所有亡命徒續命的寶貝。不誇張地說，作為流通世界裡的硬通貨，手戴一塊勞力士，就相當於戴著一個應急取款機。
不過，準確來說，澳門現在的大多數當鋪應該叫「押」鋪。典當業歷史悠久，遠在唐代之前就有了典當行為，在 1500 多年的發展歷史中，這個行業慢慢演變成「當」「按」「押」三種模式。其中，當的規模最大，資金也最雄厚，按次之，規模最小的押憑藉其當期短、利息高的特色成為現在澳門典當行業的主要經營模式。
事實上，澳門的典當行業也經歷過衰敗時期，當鋪的本質是應急，受解放後經濟發展的穩定，以及銀行業出現的影響，澳門最大的典當行「德成按」也在 1993 年關門。
任何一個行業的的興盛都離不了天時，而如今澳門典當行能夠再次繁榮，其實和時代有關。
2002 年，澳門政府實施賭權開放政策，向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永利度假酒店等外國運營商開放。第二年，中央就應港澳要求開始實施「自由行」政策。簡單來說，就是允許更多的人來做博彩生意，同時也給澳門博彩事業帶來源源不斷的客源。
客源的變化更直觀地體現在當鋪的招牌上，在內地遊客大量湧入之前，當鋪主要的客源來自香港，如今當鋪兩側為方便香港客人而懸掛的「港九取贖」已經被「使用人民幣」代替。
而典當行業與博彩業的緊密就體現在套現上。通常，為了躲開人民幣出入境數額限額規定，賭客會在澳門當鋪用借記卡買昂貴商品，然後在同一家店把商品換成現金。據當鋪工作人員稱，「如果顧客在典當行買了東西后決定馬上再賣掉，我們會退給他們現金，澳門元或港元。典當行通常抽 5%～10% 費用作為佣金。」
通過當鋪或者珠寶店套現的行為叫「前店後押」，這種行為存在已久，在澳門當地也是合法的。問題是當這種行為通過銀聯卡聯在一起，由於人民幣現鈔出境有限制，加上銀聯不允許使用銀聯卡在賭場消費，就產生了違規套現行為。
《賭神》| 慾望得到滿足之時，也是償還之時
除此之外，開展零售業務的澳門當鋪也是一家奢侈品店，在那裡你可以買到 IWC 萬國表、卡地亞手錶、鑽石首飾和金佛像等物品，現在來澳門的遊客通常也會光顧押鋪，運氣好的甚至能買到低於其他渠道的價格的真品。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新時代的典當行也與時俱進的開展了線上業務。一些大的典當行已經發展成為線上交易的服務平臺，收取服務費也成了典當行的一項新的收入。
02
澳門典當業的上一個繁榮時期是清末。
戰亂使大量香港和內地人逃避到未被殃及的澳門，在人口激增、物資短缺的情況下，生存的困境逼迫人們去當鋪抵押物品。正如英國作家狄更斯所說的那樣，「典當行是承載著痛苦和不幸的地方，往往在經濟敗落之時才會風生水起。」
不過，正所謂亂世出梟雄，澳門的「典當業大王」高可寧也在這個時候誕生了。澳門西灣湖附近的高可寧紳士街就是為了紀念他而設立的。
高可寧
實際上，高可寧的身世和紳士沒有半分關係，出身於清貧人家的他，幼年喪父，14 歲便在街頭打鼓賣唱為生。
讓他真正擺脫出身階級的生意也很符合那個時候的時代需求——賭與毒。1911 年，高可寧前往澳門向當局承投澳門番攤（賭博的一種玩法，澳門賭場至今沿用）攤館經營權，於福隆下街設立名為德成公司的攤館。並將業務擴展到典當業，前文提到的德成按只是他眾多當鋪中最有名的一個。
德成按始建於 1917 年，是前後相連的兩座建築，前面是高三層的當鋪，後面是高七層的貨樓，為了保護押品，貨樓建設的像碉樓一樣，牆身用花崗岩砌成，並隔有鋼板，並在每一層都設置槍眼作為監視和防盜之用。德成按鼎盛時期，高可寧把自己名下 300 多家當鋪的貴重物品都儲存在這裡。
與當鋪相連的還有銀號，用來出售那些斷當（即死當，不再贖回）的商品，這種合作經營模式，至今沿用。
除此之外，他還與 10 名好友組成「十友堂」，承投澳門鴉片煙的經營權，並開設公司，作為行走江湖的人，高可寧眾多的朋友中就包括澳門第二代賭王傅老榕，二人於 1937 年合作成立泰興公司，拿下澳門賭業的經營權。
高可寧於 1955 年去世，但德成按差不多繼續運營了 40 年，最終讓它倒下的不是牆體的腐朽，而是時代的車輪滾動。2003 年，經過整修的德成按成為對外開放的典當展示館。走在其中的參觀者，只能從這座百年建築中腦補那個時候的澳門風雲了。
德成按
值得一提的是，在近代文學史裡，舊社會的當鋪往往是摻雜國民血淚史的地方。
比較典型的描寫就是矛盾 1933 年發表在《現代》雜誌的《當鋪前》，在這篇文章中，飢餓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到鎮上的當鋪，早早地排在當鋪的大門前，擁擠著、抱怨著的人們將大門圍了個水洩不通，全然不顧擠到了老人、撞到了孕婦。
一車的白絲和兩件新綢衣子在朝奉（又稱二叔公）的眼裡都只值一塊錢，而主人公王阿大的那幾件舊衣服，其中還包括從自己餓死的女兒身上剝下來的壽衣，則被朝奉捏著鼻子扔到櫃檯下去。
親自經歷過朝奉「侮蔑」的魯迅在《吶喊》自序中寫道，「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03
不過，再次繁榮的典當業也依然面臨一些問題。
去年 9 月，一個爛賭之人拿著 5000 元買來「超A貨」企圖通過押店典當翻身，但卻被經驗老道的「朝奉」一眼識破，並暗中報警，使之繩之以法。但並非所有的朝奉都能慧眼識珠，2014 年，就有人曾用假金鍊在一天之內連環騙取七間當鋪逾二十萬元。
除了收假貨的風險之外，當鋪也面臨誤收賊贓的風險，被揭發後，當鋪也要被迫與失主各承擔一半損失。於是有一個能把控全局朝奉往往就十分必要。
朝奉之稱和古代開店鋪需要朝廷允許有關，帶著奉旨辦事的色彩。在過去，一個十四五歲的學徒進店，需從打雜的小郎做起，等到熬到朝奉一職，已經是眉須皆白。由於位置重要，澳門現在的朝奉通常由股東或者店主本人擔任，大多是子承父業。
《古董局中局》|三代老朝奉都隱藏在黑暗之中
離錢越近越需要操守，典當行業的特殊性對從業人員要求也隨之提高，為了避免專業人才的缺失，內地的寶瑞通典當行主動和地質大學合作，開辦「寶瑞通班」，通過「3+1+1」的培養模式為公司輸送人才。
反觀澳門典當的培訓依然是師徒傳承製，想要成為一名典當人，除了需要金錢上的擔保，一般只能通過親戚朋友等介紹人入行。
另一方面，由於和澳門博彩業有著緊密的聯繫，典當行業也難免出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從 1847 年葡萄牙人開放賭禁以來，澳門賭桌上的金錢遊戲已經輪轉了逾 170 多年，並一度為澳門經濟貢獻 80% 的稅收。自 2006 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超過美國的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第一賭城後，澳門博彩業的收入一路高漲，在 2013 年，全年營收更是達到 3607.5 億澳門元（約合 452 億美元），這個數字是拉斯維加斯賭場的 7 倍。
但萬物都逃不過「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的發展規律，2014 年澳門博彩業營收就迎來了首次下跌。到了 2015 年，博彩業毛收入為 2308.4 億澳門元，較上一年大跌 34.3%。
有人分析這與內地反腐有關，但不管怎樣，澳門產業結構過於單一是事實。在澳門理工學院博彩教學的副教授王長斌看來，「澳門如果沒有自己的特色，僅僅靠賭博這一項的話，再紅個十幾二十年是可能的，但是不會長久。」
收入的下跌為澳門賭業敲醒了警鐘，產業轉型也勢在必行。賭王之女何超瓊也表示「澳門不能像以前一樣，我們要為自身的未來尋找新的方向，要從博彩以外尋找新的元素來吸引新的客群。」
無疑，到那時，典當這門古老的生意又將面臨新的挑戰。
1.《我哋當鋪好有情》 徐振邦 突破出版社
2.《變化無方的典當業》當鋪之家
3.《產業融合背景下城市旅遊關聯產業發展研究——以澳門典當業為例》文彤
4.《舊社會的當鋪是如何牟利的》王小梅 中國商報
5.《典當，古老行業的困局與新生》劉從
6.《澳門典當行如何暴利》彭博商業週刊
7.《澳門博彩業如何轉型？何超瓊這麼說》鳳凰旅遊
8.《澳門賭業面臨第二次轉型 》財新
本篇作者｜黍風 主編｜王滔
編審｜陳潤江 顧問｜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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