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贫困户何先平家连户路修通的那天晚上,村支书王明义横竖没有睡得着。这条连户路,两公里长,花了十万元。只为一户贫困户,只为一个贫困女人。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究竟值不值?

女儿在怀里闭着眼吮着奶。王明义呆呆地望着怀里“越长越细”的女儿,眼泪就下来了。

女儿才四个月大,高龄产妇王明义就把母亲从遵义老家请到正安县中观镇长岭村来了。

从此,一家三辈人,成了长岭人。

在长岭村办公室的顶楼,靠边的两间房,走廊上,用纸板围成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台上有电饭煲,烧水瓶,锅儿,菜刀,墙壁用三块瓷砖挡着,再挡了一层塑料布。天一亮,外婆就起来煮早餐,王明义就喂奶。八点钟,王明义就下队。天黑,才回家。

走廊上两根柱子间,拉着一根塑料绳子,绳子的两头各挂着一串小米香蕉,已经开始发霉了。“这孩子不爱吃饭,最喜欢吃香蕉。”

王明义想尽快隔奶。“我们村干部一天都在下队,早出晚归的。又不能把奶留在家里。”

王明义35岁,2009年考上正安特岗教师,在中观镇小学教书。2017年1月,王明义到长岭村当村支部书记。

从此,这个戴着眼镜,扎着马尾辫,像邻家闺女时常笑着的女支书,藏起真皮靴,换上解放鞋;脱下连衣裙,穿上迷彩服。卷起裤管,行走在田坎上。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中观镇长岭村三抚庙,有一个小地名叫茶园坝,居住着一户贫困户,何先平。

何先平50来岁,2004年离了婚,大女儿王楠嫁到了班竹的河坝。小儿子王震,2018年到贵阳民族学院读大学。

茶园坝这陡坡上,原来居住着四户人家。后来,够条件的移民,修得起房的搬迁,有出路的外出。

对面一匹大山,叫破板,一个小地名叫水巴岩,是茶园坝到长岭的必经之路。“里面是岩,下面是悬崖,中间一条路只安得下脚板,长年水浸青苔滑,走一回当捡一条命。”

从茶园坝到头顶上三抚庙的通组公路,是一遍茅坡林,茅坡林中隐隐约约有路。“又滑又陡,一脚的泥巴,一身的雨水,走着走着,从半山就滚下坡去啦,鞋都扯掉了。到后头来,草封了的路更不好走。”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出嫁的女儿回来一次就咕哝一次,说妈别人都搬到有路的地方去啦,你就一个人守在这里?何先平一边藏在灶台后面烧火煮饭,一边偷偷落泪。

易地扶贫搬迁,何先平不够条件,家里只有她和儿子,不足三个人。“闺女不出嫁,就够三口人,但不能让闺女在这个没有路的地方困一辈子啊。”何先平背过身去,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发抖。

何先平很能干,一个人,养了两头牛,还喂了两头猪,“一年卖一个,儿子读大学的学费。杀一个,再卖半边,留半边过年,给祖宗献饭,孩子们回来也有个肉味儿,当逗猫儿一样。不然,耗子都不进屋。”不是她不想搬迁,是实在没有钱,迁不动。“幸好今年政府发展茶叶,我一口气栽了三亩茶。”

为什么不外出打工,到外面生活呢?“年纪大了,打工都没人要了。再说了,儿子放假了,也还知道自己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回来的地方。不然,两娘母都成孤魂野鬼了。”

那,总得有一条路给她走啊。何先平巴心巴肠想有一条连户路,“我想和大家连在一起。”

组里为难,从公路到她家,如果修连户路,将近两公里,三抚庙90户人家,连户路的标准是户均距离不超过100米。而这一条就要将近2000米。何况,连毛路都没有,要新开挖。而何先平只有一个人。

村里也感到为难,三抚庙组一共9000米连户路,本身就居住比较分散,坡陡林密的,户均100米本身就够呛,如果何先平一户就占了2000米,三抚庙其他人愿意不呢?只有那一块粑,何先平啃了一大块,农村有些人的心是比较窄的。连户路80公分宽,八公分厚,那么陡的坡,那么远的路,材料转运只有人背马驮,一平方45元,根本修不下来。

何先平望着组长,组长望着村干部,村干部望着村支书。

村支书王明义一算账,刚张着的嘴巴就没落得下来。我的天,这条连户路,得将近十万元啊。

村干部眼睛眨巴了两下,歪着头就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村支书。两公里连户路,就为一户贫困户;花十万块钱修路,就为一个贫困女人。

组长一边口算,一边比划,比划到一半,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共产党为老百姓干实事,该不会老实到这种地步吧?共产党再有钱,该不会这样大方吧?

花十万块钱,就为一户贫困户,就为一个贫困女人。

值不值?笨不笨?划算不划算?甚至,浪费不浪费?

那天晚上,回到村里,王明义抱着女儿,睡不着。

村民们围在组长家里,叶子烟抽得吱吱响,清口水也吐得啪啪响。

何先平站在屋后,望着远处月光下亮晶晶的公路,半夜不肯回屋。

“在长岭,绝不能让一个人没有路走,绝不能丢下一个贫困户。”天要亮时,王明义咬了咬牙。

天一亮,王明义就又来到三抚庙。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修!何先平家的连户路,必须修通。不管多大代价,不管多大困难。”王明义非常坚决,“转运费过高?村里每平方补贴6元。”

有老人颤抖着走过来,拉住王明义的手:“闺女……你不是保长,你是共产党的支书。”

当何先平得知自家也要修连户路时,她是不相信的。难道真有人为了她一个贫困女人,花十万块钱帮她修一条路?

她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惊得哇哇连声,过后儿却说,妈妈,你不要着他们骗了哟。

不相信就不相信呗。但是何先平心里还是亮了一下,万一这事是真的呢?毛路要自己挖,挖吧,就算不硬化,也相当于各人给各人挖一条路。

何先平扛起锄头,挖路。这条路,自己背肥料被摔过,背包谷被摔过,走路被摔过。儿子读书回来一趟,满身都是泥。闺女回娘家,想多背把面条,临出门了,又捡两把回去,实在难背。慢慢的,亲戚也没有人来啦,自己也不再走出去了。茶园坝,成了何先平一个人的茶园坝。

何先平一边挖路,汗水和泪水,就滚满山坡。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挖了五六天后,三抚庙组的男工妇女,全部都来帮忙她挖路。组里连户路里程超标,大家齐心协力,优化路线,你家一尺,我家一寸,从牙缝里把她这条路,活生生的抠了出来。

“共产党十万都舍得,我还舍不得我那一寸?王支书都不忍心丢下你,我们还不帮你孤儿寡母的?”

毛路通了,硬化的时候,坡太陡,材料用马驮。“进场的时候是六匹马,从太阳起来,到太阳落山。”何先平记得,有两匹马的背上,肉都被磨破了的。路硬化好了,马只剩下四匹。

女儿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妈终于可以走好路了。”何先平打电话给儿子。儿子沉默了好大一阵,才说,妈,我以前把村里和镇里想错了。“我放假就回来,我放假就回来。”

那条路,像一根纽带,连着三抚庙的人,更连着三抚庙的心。大家紧紧扭成一股绳,只为了不让何先平这个贫困女人落下去。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那天晚上,何先平横竖睡不着,半夜了,打起电筒,出门来,站在路上。脚下是硬硬的又宽又直又顺脚的水泥路。她望着四周,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哪个政府,会为单村独户的一家人,会为孤儿寡母的一家人,甚至会为她一个贫困女人,花十万块钱,修一条路。她甚至有些怀疑,这路是假的。何先平抬起脚,朝上面猛跑了一段,这水泥路,是真的。她又朝下面猛跑了一段,这路不滑,是真的。

回到家里,何先平站在自家屋檐下,关了手电筒,就双手捂脸,哇哇大哭,像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王明义也没有睡得着。女儿在怀里闭着眼吮着奶。两公里的连户路,花十万块钱,就为一户贫困户,就为一个贫困女人,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究竟值不值?

村委会旁边的村庄,传来清亮的鸡啼。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天亮了,王明义站在村委会楼顶上。村委会前鲜艳的五星红旗,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迎风飘扬。

眼前的长岭村,飘带般的路,村村相通,组组相连,户户相接,像在伴着国旗迎风舞动。那些连户路,像毛细血管,让旭日中的村庄,灵动起来。

共产党不惜血本,花十万元,修一条连户路,只为一户贫困户,只为一个叫何先平的贫困女人。

值吗?

值!

只是因为,她叫共产党。

只是因为,共产党的宗旨就是让老百姓走一条好路。

只是因为,共产党一定要想方设法尽快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阳光打在王明义脸上,这个女村支书,这个群众眼中的“乖乖女”,就滚落一脸的太阳。

王明义在长岭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

最终全村人都成了她的亲戚,全村人都成了她的朋友。

王明义在长岭没有家,村里就成了她的家。

她成了村民的邻家大闺女,而不仅仅是村支书。

两个女人 两千米连户路 遵义长岭村

笔者走进何先平家的时候,灶头上面挂着大块大块的腊肉,巴掌肥。何先平穿着一双解放鞋,围着围腰。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咕咕地围着她转。她微笑着,但从眼里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很苦。何先平端来两碗蜂蜜水,说是自家割的蜜。何先平用竹篾在屋檐下搭了四个燕巢,“往年都是满的,今年没有燕子回来。”四列三间的老木屋边儿,是新建了厨房和厕所。房子右边,是连户路开始的地方。路边,一株状元笔,正开着花儿。

“这花儿是叫状元花儿吧?”笔者问。

“这叫梦花儿。”

“梦花儿?”

何先平说:“梦花儿,就是其他花儿都开过了,又开的花儿,我们叫梦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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