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當兵的
2019-5-8
“找個當兵的”，這話換在30年前從我表姐嘴裡說出來，那種自豪感，由上而下，由裡而外，恨不能站在遍地齊腰的松柏山崗上，迎著溫柔的朝霞，聲嘶力竭地吼上一聲，山澗裡的回聲驚醒吐蕊的杜鵑，競相綻放。
我就是30年前在部隊服役，人生的光芒就要從那時開始點燃。而我的表姐，那個一心想找個當兵嫁了的女孩，最後成了一個廚子的夫人，現在油頭粉面，肥胖的身軀，走路時明晃晃的肉團惹人眼球，富態安康，過得比一般人都好。
可表姐的安逸生活跟嫁個當兵的有什麼關係呢，我跟你慢慢說起。
（一）
30年前，我初中沒畢業就選擇去參軍，託著在校教書兄長的關係，領得一張畢業證書，陰差陽錯，命運的安排，提前見到了村裡自家人張老伯的兒子張勳傑，他那時已經是部隊派回招兵的排長了，村裡人聽到是他回家招兵，張老伯家裡的門白天都不敢開，儘管兒子不在家住，但拎著瓶瓶罐罐，各種包裝的親戚朋友擠著希望受到關照，可我們村子裡招兵就一個名額，誰的關係硬，誰的情分深，張老伯在兒子面前的美言一句比什麼都強。可沒有見到張勳傑之前，或者說張勳傑沒有親口承諾之前，誰都沒底，手裡拎著的營養品可是一家人半年的口糧換來的，送還是不送，真的很為難。
可張勳傑絕不是我們認知範圍內諳於禮儀和情分的士官，他在執行任務中犧牲了一根指頭，保護了小組的利益贏得榮譽和晉升，連長握著他的手，他沒有知覺的無名指頓時感到堅硬，“我希望你能找到跟你同樣優秀的兵”，他刷地一個原地敬禮，堅毅的目光肯定執著，他怎會輕易因為父親的一句話就允諾人家，30年前的當兵，如同高考升學，從此脫貧公幹。
（二）
我沒有特殊的渠道能接近張指導，就連敲他父親的門我都沒資格，家裡的日子是村裡窮得出了名的，哥哥在學校上班，但基本沒有補貼家裡，嫂子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臉容讓全家矮了一大截，更不用說往家裡提東西，哥哥幫著我找校長弄一張畢業證，也是頂著被嫂子發現巨大的風險，最終逃過了她敏銳的眼睛，我壓根不指望參軍對我有多大的可能性。
我有一副好身板，個子挺拔，身體結實，走在村裡常有媒婆會打聽這是誰家的孩子，可知道我父親的名字後，大都搖頭說這麼好的苗子長錯了家庭，我習慣這種從熱情到嘆息的口吻，如同我要接受這個爛包的家庭，都是命運安排。
（三）
我的漂亮表姐，從小俊俏靚麗，自信坦誠，一身土布衣服也能襯托出她的窈窕身材，她不應該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表姐沒有多讀書，很早輟學在家務農年，周圍上門搭親的媒婆都吃了閉門羹，表姐知道自己的漂亮意味著什麼，她是從小就能看清楚自己的未來，絕不會輕易看上一個奔於勞作，早出晚歸，又沒有活路的人。
我的命運卻因為表姐的漂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四）
張老伯託人給他立了功晉了級很快就要轉幹的兒子上門說親，表姐那天難掩內心的激動，緋紅的腮幫，水靈的眼睛，齊耳的短髮，粉面含春，她的美在媒婆的甜言蜜語中綻放得淋漓盡致。她很快想到了未來可期，一個部隊的軍官，一個軍官的家屬，一個快要隨軍後隨之而來的幸福，不為柴米油鹽操心，一個回家體面，眾多眼紅和求著接近的人。
幸福真的如此近，近得讓你措手不及。
張勳傑就在縣城，他為期一個月的徵兵太忙，基本抽不出時間回家，更不用說回家瞅眼父親跟他說起的這個美麗姑娘。
（五）
張老伯可是個急性子，兒子一個月時間的招兵也沒有幾天了，他想安排表姐上街趁中午招兵休息時間見上一面，可表姐一個這麼標緻的姑娘，又是第一次相親，她多少是有擔心和羞澀，張老伯靈機一動，建議我跟表姐去趟縣城趕集，趕集去的車費自然是張老伯給包了，我很少進城，心裡也沒什麼壯膽底氣，看著表姐欲說還羞，眼睛裡禽著擔心和渴望，我也收拾了一身，第二天跟著表姐和張老伯出了門。
縣城已是春飛曼舞，招兵的橫幅掛在院子外面的兩個圍抱粗的樟樹中間，魚貫而出的應伍者帶著興奮和失望的表情穿過，我更像個進城看熱鬧的旁觀者，看著身邊緊張和害羞的表姐，心裡升起一股憐愛和關切之情。
在得到張老伯從裡面出來時應允的眼神，我和表姐穿過院子裡的門廊，繞過幾棵碩大的樟樹，層層的樟樹花絮鋪滿一地，開門的正是那個一身軍裝，一臉正氣，個矮粗實，皮膚黝黑的張勳傑，敬畏感油然而生。
（六）
表姐圓睜的眼睛就要被脫口而出的“啊”給閃爍起來，張老伯趕緊圓了個場，“勳傑，給倒兩杯茶去”，張指導連忙去隔壁房間端出了兩杯茶，白色粉花底的陶瓷杯，茶葉的清香撲鼻而來。
一個可以離開家鄉掙得榮譽而後又回來招兵買馬的指導員，一個已經晉升就要提幹的排長，他居然在這滿是春光的屋子裡，在父親的吆喝下，迅速而敏捷的給兩位鄉下孩子倒水，動作裡透著部隊雷厲風行，令行禁止的風格，我被眼前部隊風範看啥了眼，知趣地說要到院子裡走走。
跟著我身後的是滿臉微笑的張老伯。
（七）
表姐知道此刻意味著什麼，她大膽冷靜的頭腦讓她頓時透亮了起來，嘴上不用說多少，張勳傑沒有她心目中的偉岸，可他渾身的自信和眼睛裡的愛意，已經讓她明白了生活的未來，她多情的眼睛出神地看著張指導，語言此刻是最愚蠢的東西。
張指導也一定被表姐的美麗所震懾了，他使勁的眼睛很快就要被她炙熱的雙眼給融化，他不知覺地說起了他接下來的計劃，還有一年就要退伍，如果能順利留在部隊，那是他自己夢想中的天地，熟悉的生活環境，如果退伍轉業，也是地方武裝部工作。
多麼美好的明天啊，表姐的幸福只是靠著她漂亮的臉蛋見上了王子一面。
（八）
我被表姐叫了進去，一臉的疑惑很快被張指導的詢問讓我有了全新的勇氣和渴望。
“你可以來應伍，難得看到你這麼好的身板”，我滿臉驚異地看著張指導，黝黑的皮膚下透亮的臉龐，濃眉大眼，大大的鼻樑下發出洪亮的聲音。
“好，我這就去生產隊報名”，我一口答應，支吾卻有力地說到。
“跟你們村長說聲，就說我指定要求參加應伍的”，他洪亮的聲音就要把我炸開。
我和表姐面面相覷，喜從心來。
（九）
我順利通過了體檢和政審，帶著對家鄉的依戀，跟著整齊的新兵團隊，開始了我的部隊生涯。
而我的表姐，因為一次特殊的相親，她被生活在張指導未來的幸福中。
家裡的農活體會不出辛苦了，只是寂寞和掛念，那份淡淡的印象讓她陡生許多憂愁。
（十）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兵，每天簡單重複的訓練，黝黑的肌膚，深邃的目光又成了一個張指導員，只是我沒有機會去替戰友挺身而出，也沒有機會晉升。
但我對張指導的崇敬與日俱增。
（十一）
就在張指導就要提幹，成為留下來駐守部隊的張連長時，一場特大的暴雨導致了城院潰敗，城裡幾十萬人還沒有來得及撤離，部隊下了死命令，只許向前，不許後退！
張連長作為現場指導，他奔赴第一線，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休息的他，倒在抗洪搶險的堤岸上，天上翻滾的烏雲和驚魄的雷聲，工地上吶喊的戰友，痛心的首長，卻再也沒有喚醒他執念的靈魂。
（十二）
表姐作為還沒成親的家屬參加了部隊為張指導安排的追悼會，她跪在張指導曾經生活和工作的地方，長長久久，眼睛裡沒有了淚水，凌亂的頭髮，被太陽暴曬的皮膚不再嫩白，嘶啞的喉嚨讓她看起來不再有生氣。
她還是張指導心中的那個女孩，一個還沒有來得及成親的女孩，但她心中，早已把張指導作為自己的男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十三）
我退伍回到了縣城，我成了一名的士司機，找了個孝敬賢惠的老婆，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日子過得安穩。
表姐每年清明都會去湖邊的墳地，為張指導，為她心中的男人點上一柱香，坐在墳地的草叢邊，點上兩根香菸，刺鼻的香菸讓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十四）
家裡人都勸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她在張指導墳地坐了一夜，告訴他從此相忘於江湖中，不再記起。
她找了個廚師，廚師安靜白胖，成天樂得開懷。
（十五）
表姐每次見到我，都要關注地問我生意怎麼樣，然後開懷地大笑，“你也是個當兵的”，眼睛裡有常人難以察覺的淚花。
（十六）
我也是個當兵的，我把自己三年的青春，簡單地虛度在軍營。
張指導也是個當兵的，他把自己留在了戰場，身後為他站著的，是無數肅然起敬的敬禮和豐碑，還有一個痴情的女人，還有他們一起臆想中的幸福生活。
閱讀更多 好夢如花靜相宜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