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石君
近日，駐阿富汗美軍宣佈，將不再統計阿富汗政府軍控制的領土及活動範圍，理由是“對制定決策參考價值有限”。
這個理由倒是給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情況卻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2017年11月，駐阿富汗美軍司令尼科爾森曾立下“軍令狀”，保證將在兩年內擊退塔利班武裝組織，確保政府軍控制區涵蓋全國至少80%的人口。而據最近的一份公開報告（2019年1月），阿富汗政府軍當時僅控制53.8%的領土、63.5%的人口。再考慮到自去年年底開始，塔利班加強了發動襲擊的頻率，連阿政府高官、美軍准將都成為目標。基於這種背景下，美國的這個決定，更多的恐怕是美國在為自己在阿富汗的窘迫處境遮羞。
只不過，掩耳盜鈴，並不能解決實際問題。事實上，自2014年12月29日奧巴馬宣佈從阿富汗撤軍，將該國防務交給自己一手訓練的政府軍，接下來的幾年裡，塔利班便死灰復燃，一直在開疆拓土（收復失地），而近年來隨著伊斯蘭國在中東的慘敗，中亞阿富汗也成為他們新的棲身地之一。鑑於這種威脅的不斷增加，前年特朗普還不得不“反悔”，重新向阿富汗增派了4000援軍，以給阿富汗政府軍打氣。但從現在形勢來看，這一切都沒有起到效果。阿富汗的局勢，仍在持續惡化當中。
現在的美國，已經處在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如果它不重新強勢干涉，就現在這架勢，阿富汗政府早晚有一天會被極端勢力重新顛覆。而這一天變成現實，意味美國持續十多年的阿富汗戰爭徹底失敗。
這是美國無法接受的。畢竟美國已在阿富汗駐紮了17年，付出了2200名軍人喪生的代價，直接花費8400億美元，間接損耗更是數已萬億計。甚至，為了這場戰爭，美國不得不一度放鬆對中俄等競爭對手的戰略壓制，不僅讓俄羅斯等得到喘息之機，更是讓中國獲得了十多年的歷史級戰略機遇，一舉成長成為僅次與自己的世界第二大國。在付出了這麼多之後，一無所獲的離開，這對美國來說，情感上實在無法接受。
而相對於情感，更重要的是利益。美國反恐戰爭打了快20年，和極端主義恐怖勢力仇深似海。現在好不容易把基地、IS的氣焰打了下去，一旦阿富汗失手，這塊極端勢力的溫床，必將成為他們的根據地。等他們養好傷口，再次出山，那就是下一個本拉登或者巴格達迪，美國將不得不再次面臨伊斯蘭恐怖勢力的瘋狂反擊。
所以，對於阿富汗，美國不能放棄，更不能讓其重新落入極端勢力手中。
但是，美國要想讓阿富汗長久穩定，似乎又不大可能。之所以如此，與阿富汗特殊的地緣、人文結構，以及美國的現實國情有關。
地緣方面，阿富汗地處內亞四塞之地，地緣環境超級封閉，是這個星球上，與美國地緣關係最為疏離的板塊。
地緣距離的遙遠，決定了美國要對該地施加影響力，是十分困難的，成本也會非常高昂。
與此同時，阿富汗四周都是伊斯蘭教影響範圍。當今世界，伊斯蘭與西方之間的文明衝突十分激烈，美國作為西方文明的領袖，更是伊斯蘭文明的頭號大敵。在這種文明衝突大背景下，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極端勢力很容易通過輿論煽動，爭取到周邊勢力和民眾的情感認同——這進一步增加了美國向這種內陸四塞之地施加影響的難度。
此外，地緣政治層面，阿富汗身處中國、俄羅斯、伊朗三國夾縫，算得上是他們共同的後院。而此三國都是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美國在操作，很容易引發三者共同的恐慌，進而激起強烈反彈。這種情況下，美國的動作幅度，難免會受到制約。
總而言之，無論是地緣、人文、還是國際關係，控制阿富汗，對美國來說都是一個極為困難的挑戰。正常情況下，美國根本不可能對該地有效控制。
當然，也有例外。21世紀初，美國國力正處於巔峰，而當時俄羅斯則經歷了蘇聯解體和90年代衰退，國內還有車臣戰爭；中國則剛剛入世，國力孱弱。這種特殊的時代背景，使得美國得以強勢進入阿富汗，並在此展開經營。
但是，這種高光只是曇花一現罷了。阿富汗的地緣和人文格局，決定了美國在這種地方經營，註定是事倍功半，嚴重缺乏性價比的。起初美國家底雄厚，燒得起錢，還能勉力支撐。但隨著錢越燒越多，再加上金融危機，美國國力受重創，外部又面臨其他新興勢力崛起，這種情況下，美國已經很難再維持在阿富汗的高額開銷。
所以撤兵就成為必須。
但是，兵雖然得撤，但美國卻不能接受阿富汗重新成為恐怖勢力的溫床——畢竟自己是伊斯蘭極端恐怖勢力的頭號敵人。所以，撤的同時，美國把希望寄託到自己訓練的阿富汗政府軍頭上，希望他們在自己撤走後，履行維穩職責。
當然，阿富汗政府軍跟美國大兵是沒得比的。但考慮到美國撤兵時，已經將阿富汗平定大半，所以在美國人看來，剩下的那些散兵遊勇，交給政府軍應該也足夠應付。
只是，事實卻跟美國的設想截然相反。在阿富汗政府軍的打擊下，塔利班不僅沒有消亡，反而重振旗鼓，捲土重來。甚至連在中東已經混不下去的伊斯蘭國，也跑來的阿富汗，試圖在這裡重現昔日榮光。
為什麼會這樣？其實原因很簡單——前文已經說了，阿富汗無論是從地緣還是人文角度，都是美國觸角最難觸及的地區；再加上此地貧瘠落後，缺乏發展現代經濟的有利條件——這意味著遵守國際規則和合法政府，很難在當地建立強有力的穩固統治，相反，恐怖勢力倒是很容易通過煽動、征服或者收買，搞定當地民眾和本土勢力。
阿富汗的這種特殊性，決定了它天然就是伊斯蘭極端勢力的絕佳根據地。鑑於西方與伊斯蘭的文明衝突日趨激烈，伊斯蘭世界正面無法力敵，只能用恐怖主義這種不對稱形勢相抗；這種大格局下，阿富汗這個抗美堡壘，自然會被所有極端勢力覬覦。美國雖然可以在阿富汗一度壓制壓塔利班，打垮基地，但卻沒有改變滋生伊斯蘭極端勢力的大環境，這種情況下，美國勢力稍一消退，恐怖勢力就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阿富汗重新集結起來。
這就是美國搞不定阿富汗的根本原因。它所面對的，不是一個塔利班，也不是一個阿富汗，而是所有極端勢力，甚至於是整個被西方嚴重壓制又無力正面相抗，而越來越不滿的伊斯蘭世界。阿富汗的麻煩，不過是這種文明衝突背後的一個具象而已。
其實美國現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近期，美國被曝正與阿富汗塔利班武裝組織進行談判，美軍提出以安全撤離為條件，要求塔利班保證不會將阿富汗作為跨國恐怖組織的藏匿所。
這看上去似乎是美國意識到無法根治伊斯蘭恐怖主義後，所想出的一個妥協之法——通過對塔利班這個對手的承認和洗白，換取它放棄對極端恐怖勢力的庇護。
但問題是，這個辦法有效嗎？
短期內，也許會有成功的可能性——畢竟塔利班不僅面對阿富汗政府軍和美國的正面打擊，背後還有伊斯蘭國挖牆角。這種情況下，如果美國提供的條件足夠誘人（幫塔利班合法化，甚至讓其建立合法政權），不排除塔利班接受的可能性。如果塔利班洗白，那恐怖勢力在阿富汗的最大庇護者就不復存在。
但問題是，即便塔利班洗白，其之效果也不會長久。前文中雲石君已經說了，阿富汗的特殊地緣和人文環境，決定了它是極端勢力的最佳根據地。而當地的閉塞和貧瘠，又決定了，一個合法政府，是很難單憑對國家的經營來獲得足夠的資源，以維持國家的長久穩定。換句話說，哪怕塔利班洗白了，伊斯蘭國、基地照樣能找到其他寄主、甚至直接上陣與當權政府對峙——而聚合了整個伊斯蘭世界反美勢力的極端組織，他們的力量，不是任何一個阿富汗合法政府能夠長久壓制得了的。所以到時候，美國還是得面臨兩種選擇——要麼繼續對這塊極其遙遠之地，維持性價比極低的輸血和幫助，幫阿富汗當權政府維穩；要麼就徹底放手，然後阿富汗合法政權崩潰，重新成為恐怖勢力反美根據地和大本營。
按照特朗普的德行，從來就是隻吞不吐，想要他源源不斷的大輸血，估計能把他逼的暴走；但如果不輸血，阿富汗的局勢，遲早會走向崩潰；這樣一來，局面就又回到了911之前。只不過，現在的極端勢力，與美國的積怨更深——而美國自身，卻已不復上世紀末、本世紀初的鼎盛。由此看來，阿富汗這座帝國墳場，美國人一時半會兒，恐怕是甩不脫了！
不過，對於美國，咱們也不能完全用看笑話的心態。阿富汗這種地方，美國如果站穩腳跟，那對中國無疑是後院開花，勢必造成重大地緣威脅。但如果美國退走，這裡重新淪為恐怖主義溫床，這對中國這個鄰國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那麼，什麼樣的形勢，最符合中國利益？如果美國退出，中國該如何面對這個爛攤子？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雲石君下一節繼續為您解讀。
本文為雲石海外風雲系列1938章。解讀大國博弈內幕，剖析政治深度邏輯，請用微信搜索公眾號：雲石，收看全部雲石君地緣政治系列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