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雅號三瘦的由來:

1、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

2、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

3、新來瘦,非千病酒,不是悲秋。(《鳳凰臺上憶吹簫》)

在宋代詞壇上,李清照是獨樹一幟的人物,其文學創作是有鮮明獨特的藝術風格,居婉約派之首,對後世影響較大,被奉為“婉約詞宗”,“易安體”提出“詞別是一家”,以女性詞人特有的細膩纖巧寫閨情詞而有丈夫氣。如果把李清照詩與詞加以比較,就會發現其詩其詞在藝術風格上有同有異,其詩頗具男子的陽剛之氣,其詞則較多地集中體現了女性的柔性之美,詞善用白描方法,語言溶煉通俗,多傾訴真情實感。前期詞,主要描寫少女、少婦的生活,多寫閨情,流露了她對愛情生活的嚮往和與丈夫別離相思的痛苦。後期間,多悲嘆身世,有時也流露出傷時念舊,思鄉悼亡,孤獨生活中的濃重衰愁。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醉花陰》是一種詞牌名,又名《九日》,此詞調首見於北宋毛滂詞,詞中有“人在翠陰中”、“勸君對客杯須覆”等句,因據其意取作調名。雙調小令,仄韻格,五十二字。上下闋各五句,一般以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為正格。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詞是李清照前期的懷人之作。公元1101年(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十八歲的李清照嫁給太學生趙明誠,婚後不久,丈夫便“負笈遠遊”,深閨寂寞,她深深思念著遠行的丈夫。公元1103年(崇寧二年),時屆重九,人逢佳節倍思親,便寫了這首詞寄給趙明誠。

李清照的重陽《醉花陰》詞相傳有一個故事:“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歎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

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易安作也”(見《元伊世珍·琅嬛記》)。這個故事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它說明這首詞最好的是最後三句。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現在先看看它的全首。詞的開頭,描寫一系列美好的景物,美好的環境。“薄霧濃雲”是比喻香爐出來的香菸。可是香霧迷朦反而使人發愁,覺得白天的時間是那樣長。這裡已經點出她雖然處在舒適的環境中,但是心中仍有愁悶。“佳節又重陽”三句,點出時間是涼爽的秋夜。“紗廚”是室內的精緻裝置,在鏤空的木隔斷上糊以碧紗或彩繪。下片開頭兩句寫重陽對酒賞菊。“東籬”用陶淵明“採菊東籬下”詩意。“人比黃花瘦”的“黃花”,指菊花。《禮記》月令:“鞠(菊)有黃花”。“有暗香盈袖”也是指菊花。從開頭到此,都是寫好環境、好光景:有金獸焚香,有“玉枕紗廚”,並且對酒賞花,這正是他們青年夫妻在重陽佳節共度的好環境。然而現在夫妻離別,因而這佳節美景反而勾引起人的離愁別恨。全首詞只是寫美好環境中的愁悶心情,突出這些美好的景物的描寫,目的是加強刻畫她的離愁。

在末了三句裡,“人比黃花瘦”一句是警句。“瘦”字並且是詞眼。詞眼猶人之眼目,它是全詞精神集中表現的地方。

在詩詞中,作為警句,一般是不輕易拿出來的。這句“人比黃花瘦”之所以能給人深刻的印象,除了它本身運用比喻,描寫出鮮明的人物形象之外,句子安排得妥當,也是其原因之一。她在這個結句的前面,先用一句“莫道不消魂”帶動宕語氣的句子作引,再加一句寫動態的“簾卷西風”,這以後,才拿出“人比黃花瘦”警句來。人物到最後才出現。這警句不是孤立的,三句聯成一氣,前面兩句環繞後面一句,起到綠葉紅花的作用。經過作者的精心安排,好象電影中的一個特寫鏡頭,形象性很強。這首詞末了一個“瘦”字,歸結全首詞的情意,上面種種景物描寫,都是為了表達這點精神,因而它確實稱得上是“詞眼”。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如夢令,詞牌名。後唐莊宗自度曲,詞雲:"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樂府遂曲"如夢"二字名曲。或雲:"莊宗修內苑,掘土有繡花碧色,中得斷碑,載此詞。"此調復加一迭者,名《如意令》,蓋唐武氏有《如意曲》詞名兩襲之。(見毛氏《詞學全書》)考後唐莊宗制此詞時,本名《憶仙姿》,或謂蘇軾以其詞中有"如夢如夢"疊句,而改為《如夢令》,是此調始於五代,已無可疑,惟調名《如夢令》,或創於宋,未可知耳。此外本調複名《晏桃源》,更名《比梅》。

《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這首作品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根據陳祖美編的《李清照簡明年表》,此詞作於公元1100年(宋哲宗元符三年)前後。

這首《如夢令》是“天下稱之”的不朽名篇。這首小令,有人物,有場景,還有對白,充分顯示了宋詞的語言表現力和詞人的才華。小詞借宿酒醒後詢問花事的描寫,曲折委婉地表達了詞人的惜花傷春之情,語言清新,詞意雋永。

起首兩句“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辭面勾勒寫詞時間與環境,昨夜詞人不忍看到明朝海棠花謝,故把酒以消愁緒,翌日晨起宿酲尚未盡消。 “雨疏風驟”十分恰切地寫出暮春時節,風蕭蕭然而雨卻是疏落,渲染了詞人花下醉酒的悵然之感。即便把酒過後的酣睡濃甜,但仍難“消殘酒”,寫出詞人此刻的慵懶惺忪。

詞人喚來侍女“試問卷簾人” 轉折巧妙精當,靈動自然。詞人情知海棠不堪一夜驟風疏雨的揉損,窗外定是殘紅狼藉,落花滿地,卻又不忍親見,一個“試”字,將詞人不忍親見落花卻又想知究竟的矛盾心理,刻畫得貼切入微,真實可感。孰料, “卻道海棠依舊”,侍女的回答讓詞人喜出望外卻又無奈黯然, “卻”字道出了“捲簾人”不解詞人心以及詞人的意外之喜,詞人的細膩委婉和侍女的粗疏淡漠形成對比。試問”的結果——“卻道海棠依舊。”侍女的回答卻讓詞人感到非常意外。本來以為經過一夜風雨,海棠花一定凋謝得不成樣子了,可是侍女捲起窗簾,看了看外面之後,卻漫不經心地答道:海棠花還是那樣。一個“卻”字,既表明侍女對女主人委曲的心事毫無覺察,對窗外發生的變化無動於衷,也表明詞人聽到答話後感到疑惑不解。她想:“雨疏風驟”之後,“海棠”怎會“依舊”呢?這就非常自然地帶出了結尾兩句。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既是對侍女的反詰,也像是自言自語:這個粗心的丫頭,你知道不知道,園中的海棠應該是綠葉繁茂、紅花稀少才是。這句對白寫出了詩畫所不能道,寫出了傷春易春的閨中人複雜的神情口吻,可謂“傳神之筆。“應是”,表明詞人對窗外景象的推測與判斷,口吻極當。因為她畢竟尚未親眼目睹,所以說話時要留有餘地。同時,這一詞語中也暗含著“必然是”和“不得不是”之意。海棠雖好,風雨無情,它是不可能長開不謝的。一語之中,含有不盡的無可奈何的惜花情在,可謂語淺意深。而這一層惜花的殷殷情意,自然是“捲簾人”所不能體察也無須更多理會的,她畢竟不能像她的女主人那樣感情細膩,那樣對自然和人生有著更深的感悟。這也許是她所以作出上面的回答的原因。

末了的“綠肥紅瘦”一語,更是全詞的精絕之筆,歷來為世人所稱道。“綠”代替葉,“紅”代替花,是兩種顏色的對比;“肥”形容雨後的葉子因水份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後的花朵因不堪雨打而凋謝稀少,是兩種狀態的對比。本來平平常常的四個字,經詞人的搭配組合,竟顯得如此色彩鮮明、形象生動,這實在是語言運用上的一個創造。由這四個字生髮聯想,那“紅瘦”正是表明春天的漸漸消逝,而“綠肥”正是象徵著綠葉成蔭的盛夏的即將來臨。這種極富概括性的語言,又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此詞借宿酒醒後詢問花事的描寫,委婉地表達了作者憐花惜花的心情,充分體現出作者對大自然、對春天的熱愛,也流露了內心的苦悶。全詞篇幅雖短,但含蓄蘊藉,意味深長,以景襯情,委曲精工,輕靈新巧,對人物心理情緒的刻畫栩栩如生,以對話推動詞意發展,跌宕起伏,極盡傳神之妙,顯示出作者深厚的藝術功力。

這首小詞,只有短短六句三十三言,卻寫得曲折委婉,極有層次。詞人因惜花而痛飲,因情知花謝卻又抱一絲僥倖心理而“試問”,因不相信“捲簾人”的回答而再次反問,如此層層轉折,步步深入,將惜花之情表達得搖曳多姿。《蓼園詞選》雲:“短幅中藏無數曲折,自是聖於詞者。”可謂的評。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李清照:易安居士“李三瘦”

《鳳凰臺上憶吹簫》詞牌取傳說中蕭史與弄玉吹簫引鳳故事為名。相傳戰國時期,秦穆公有個小女兒,因自幼愛玉,故名弄玉。弄玉不僅姿容絕代、聰慧超群,於音律上更是精通。她尤其擅長吹笙,技藝精湛國內無人能出其右。弄玉及笄後,穆公要為其婚配,無奈公主堅持若不是懂音律、善吹笙的高手,寧可不嫁。穆公珍愛女兒,只得依從她。一夜,弄玉一邊賞月一邊在月光下吹笙,卻於依稀彷彿間聞聽有仙樂隱隱與自己玉笙相和,一連幾夜都是如此。弄玉把此事稟明瞭父王,穆公於是派孟明按公主所說的方向尋找,一直尋到華山,才聽見樵夫們說:"有個青年隱士,名叫蕭史,在華山中峰明星崖隱居。這位青年人喜歡吹簫,簫聲可以傳出幾百裡。"孟明來到明星崖,找到了蕭史,把他帶回秦宮吹簫引鳳,乘龍而去,白日昇天,後世歷代文人墨客紛紛歌誦這段歷史,"鳳凰臺上憶吹簫"也由此而來,表達了人們對這對神仙眷侶的懷念和祝福。

《鳳凰臺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此詞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創作地點在青州。自公元1107年起,李清照與趙明誠屏居鄉里十餘年。趙明誠何時重新出來做官,史無明載。而劉憶萱在《李清照詩詞選注》中認為此詞作於趙明誠赴萊州任職之際,時間約為公元1121年(宣和三年)。

這首詞是李清照抒寫離愁的名篇之一。下面是中華詩詞學會理事徐培均先生對此詞的賞析要點。

詞寫離情,卻略去了別時,只是截取了別前和別後兩個橫斷面,加以深入地開掘。開頭一個對句“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便給人冷漠悽清的感覺。金猊,指狻猊(獅子)形銅香爐。“被翻紅浪”,語本柳永《鳳棲梧》:“鴛鴦繡被翻紅浪。”說的是錦被胡亂地攤在床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波紋起伏,恍似捲起層層紅色的波浪。金爐香冷,反映了詞人在特定心情下的感受;錦被亂陳,是她無心折疊所致。“起來慵自梳頭”,則全寫人物的情緒和神態。這三句工煉沉穩,在舒徐的音節中寄寓著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緒。到了“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則又微微振起,恰到好處地反映了詞人情緒流程中的波瀾。然而她內心深處的離愁還未顯露,給人的印象只是慵怠或嬌慵。慵者,懶也。爐中香消煙冷,無心再焚,一慵也;床上錦被亂陳,無心折疊,二慵也;髻鬟蓬鬆,無心梳理,三慵也;寶鏡塵滿,無心拂拭,四慵也;而日上三竿,猶然未覺光陰催人,五慵也。慵而一“任”,則其慵態已達極點。詞人為何大寫“慵”字,目的仍在寫愁。這個“慵”字是“詞眼”,使讀者從人物的慵態中感到她內心深處有個愁在。

“生怕離懷別苦”,開始切題,可是緊接著,作者又一筆宕開,“多少事,欲說還休”,萬種愁情,一腔哀怨,本待在丈夫面前盡情傾吐,可是話到嘴邊,又吞嚥下去。詞情又多了一層波折,愁苦又加重了一層。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她先從人生的廣義概括致瘦的原因:有人是因“日日花前常病酒”(馮延巳《鵲踏枝》),有人是因“萬里悲秋常作客”(杜甫《登高》),而自己卻是因為傷離惜別這種不足與旁人道的緣由。

從“悲秋”到“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躍。詞人一下子從別前跳到別後,略去話別的纏綿和餞行的傷感,筆法極為精煉。“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陽關》,即《陽關曲》。離歌唱了千千遍,終是難留,惜別之情,躍然紙上。“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把雙方別後相思的感情作了極其精確的概括。武陵人,用劉晨、阮肇典故,借指心愛之人。秦樓,一稱鳳樓、鳳台。相傳春秋時有個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築鳳台以居,一夕吹簫引鳳,夫婦乘鳳而去。李清照化此典,既寫她對丈夫趙明誠的思念,也寫趙明誠對其妝樓的凝望,豐富而又深刻。同時後一個典故,還暗合調名,照應題意。

下片後半段用頂真格,使各句之間銜接緊湊,而語言節奏也相應地加快,感情的激烈程度也隨之增強,使詞中所寫的“離懷別苦”達到了高潮。“惟有樓前流水”句中的“樓前”,是銜接上句的“秦樓”,“凝眸處”是緊接上句的“凝眸”。把它們連起來吟誦,便有一種自然的旋律推動吟誦的速度,而哀音促節便在不知不覺中搏動人們的心絃。古代寫倚樓懷人的不乏佳作,卻沒有如李清照寫得這樣痴情的。她心中的“武陵人”越去越遠了,人影消失在迷濛的霧靄之中,她一個人被留在“秦樓”,呆呆地倚樓凝望。她那盼望的心情,無可與語;她那凝望的眼神,無人理解。唯有樓前流水,映出她終日倚樓的身影,印下她鍾情凝望的眼神。詞筆至此,主題似已完成了,而結尾三句又使情思盪漾無邊,留有不盡意味。自從得知趙明誠出遊的消息,她就產生了“新愁”,此為一段;明誠走後,洞房空設,佳人獨坐,此又是“新愁”一段。從今而後,山高路遠,枉自凝眸,其愁將與日俱增,愈發無從排遣了。

這首詞寫離愁,步步深人,層次井然。前片用“慵”來點染,用“瘦”來形容;後片用“念”來深化,用“痴”來烘托,由物到人,由表及裡,層層開掘,揭示到人物靈魂的深處。而後片的“新愁”與前片的“新瘦”遙相激射,也十分準確地表現了“離懷別苦”的有增無已。在結構上,特別要注意“任寶簾塵滿”中的“任”字,“念武陵人遠”中的“念”字。這是兩個去聲領格字,承上啟下,在詞中起著關鍵性的轉捩作用。從語言上看,除了後片用了兩個典故外,基本上是從生活語言中提煉出來的,自然中節,一片宮商,富有悽婉哀怨的音樂色彩。前人所謂“以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鄒袛謨《遠志齋詞衷》),信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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