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北京知青秦大哥

让我们一起倾听亲历者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往事:北京知青秦大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北京到我家乡安靖插队的知青非常少有,事实上只有一人而已,那就是秦大哥。秦大哥平常寡言少语,成天忙忙碌碌,人前人后从来不提他的家事。所以,他虽然在我家乡当了近十年的知青,接触过他的当地人前后不下数百人,但大家觉得他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那时一个未经证实的流行说法是,秦大哥的父亲是被新政府特赦的国民党前军政要员。如果这个说法是真实的话,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像一只孤雁离开北京的家,飞到遥远的川西平原上插队当知青,与他人相处时又总是沉默寡言的原因了。


已记不清第一次与秦大哥见面的具体时间了,大概是在1974年初的某个冬夜吧。那天公社领导让母亲工作的卫生院专门腾出两个闲置库房,给刚成立的电影放映队临用使用。在那个年代偶尔看场电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事,现在电影放映队就在身边,我和几名小伙伴自然很好奇,约好晚餐后前去探视。

这两个相连的房间面积非常狭小,每间房只有一扇小门进出,墙上沒有窗口通风採光。就算是在白天,如果不开电灯,黑漆漆的房间也看不清楚任何东西。秦大哥其时正好在房內忙着整理,他非常热情地开门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去一看,里面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是摆放各种放映设备及维修工具的一张小木桌。他的生活用品和几袋衣物则随意堆放在门后的一个角落。


中等身材的秦大哥那天身上穿着手工织成的毛衣,外面系着一张工作围裙。一张长着络腮胡子的脸刮得干干净净,浓密卷曲的头发黑中带黃,很自然地往后梳理。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城市知识分子的气息。原来已在乡下当了两年知青的秦大哥,因精通无线电技术,经常会义务帮助所在生产队的农民们维修收音机等小物件,名声渐渐传出的他被公社看上,临时借用来充当脱产电影放映员。

以后几年中,秦大哥和他的同事白天在宿舍休息或是检修设备,晚上则去各生产大队轮流放坝坝电影。他们每人骑一辆稍加改装过的加重自行车,所有放映设备就捆绑在车上。在文化生活非常缺乏的七十年代,他们的辛勤工作给家乡的老百姓带去了不少精神食粮和娛乐享受。


过两年秦大哥又被师资匮乏的中学校抽调去当初中物理教师,搬去中学的教师宿舍住。这是校内一排紧靠师生中午搭伙食堂的小砖瓦平房,居住条件稍好过放映队的那两间小黑屋。那时许多中学教师家在外地,这简陋的宿舍就成了只身在外的老师们备课休息的栖身之所。秦大哥改当教师不久,我和几名伙伴也曾在一个傍晚去探望他。那时他正在木桌边帮朋友维修一台晶体管收音机,电烙铁溶化松香的香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秦大哥一边招呼我们随便坐下,一边继续调试收音机。一位长我几岁的大伙伴好奇心強,上前动手把握着收音机的键钮随意转动,突然收音机发出一连串我们从未听到过的古怪声音,一名男子正用我们完全不明白的语言快速播报着什么。秦大哥仔细一听后大惊失色,赶紧关上小收音机的音量。他告诉我们撞上短波段上的英语 “ 敌台 “了,如果被人告发会有麻烦的!我们当时连英语一个词汇都听不懂,秦大哥却懂那么多知识,大家对他的敬佩油然而生!


秦大哥在我家乡插队多年期间做了许多当地人完全不会做的事,在我们心目中他就是一位大知识分子。仔细回想起来,他曾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莫过于为三棵行将被砍伐的参天古楠木树拍照存档。1976年以前,家乡安靖小街上最大的地标除了清末修建的唱戏大礼堂和寺庙改造成的会议小礼堂外,就是位于公社机关和中学校后面的那三棵古楠木树。


这三棵珍贵的楠木树树高三十五米、树龄至少在五百年以上,它们犹如擎天立地的巨人三兄弟呈” 山” 字形在川西平原腹地上拔地而起,人们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它们伟岸的身形。古树的树径都在二米以上,需七、八个大人手牵手方可合围住树身。树冠高危处则是老鹰们的乐园,它们在遮风避雨的树枝凹处筑建了大大小小几个鸟巢,世世代代在那里休养生息、生儿育女。那时,一年四季在家乡那片晴朗的天空上都可以看到老鹰自由飞翔的英姿!


1975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中学操场上玩耍,秦大哥受人委派帶上” 海鸥 ”牌120照相机来到三棵古楠木树周围,花了好长时间为大树们拍摄了许多组黑白照片。当时我们不明原由,只是隐约感到三棵古楠木的生命也许快要走到尽头了!果不其然,在秦大哥为古树拍照后不久,一支二十多人的砍伐队来到小街上。工人们带着一批专业工具为砍树作各种准备工作。动工砍树那两天父母让我们呆在家中,不准出门去观看。


伐树时的动静很大,隔着一条三米高的红砖围墙和三百多米远的距离,树枝划过天空发出的吱吱声和树干抖动倒地时发出的阵阵沉闷声音就像是忽高忽低的声声叹息。能飞的老鹰在家园被毀后在天空盤旋不捨,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最后永远消失了;而那些羽翼尚未丰满的雏儿扑腾着翅膀掉在街边巷尾,最后都被好事者捉走。砍伐队运走了楠木后,一些当地人又用锄头、锯子和斧头等工具把树根刨挖出来,三棵楠木树的老地方慢慢变成了一片黑乎乎的凹地,下雨后成为水坑。我们这代人就这样成了家乡三棵古树的最后见证人。秦大哥虽然沒有能力阻止对古树的砍伐,但他那些存放在档案馆中的古树生前照片成了留给家乡后人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我最后一次见到秦大哥是在另一个冬天。那时知青已经回城,秦大哥却沒有回北京,也沒有参加高考升大学,而是和相爱好几年的本县一名女知青结了婚,在县城安家落户。那年我刚考上县里的高中,一个星期天我们在县城的一条街道上不期而遇。他看上去人消瘦了些,但仍然那么忙碌,我们打上招呼闲聊几句后,他就转身消失在茫茫人群中。几十年来,在我脑海中秦大哥留下的最后形象就是那天他身穿带咖啡色毛绒翻领的浅黃色中长大衣,在大街上行色匆匆、奔走不停的样子!作者: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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