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對員工的“寒戰”
發佈者：65中年
2019年，經濟可能會是另一個寒冬，論壇裡也出現了一些關於公司破產的帖子。在這個寒冬到來之前，看見過OFO，錘子，等等公司的新聞。忽然想把公司倒閉的這個過程寫出來當作一個總結，其中的爛事很複雜，就像一個內宮劇一樣。從公司角度，員工角度，供應商角度，或許都能看出點什麼值學去考慮的地方。
內容較多，寫完可能像一箇中篇小說。在處理的過程當中，我也是一個法律相關的小白，有些事情是明明白白地被坑，也含著淚讓坑。最多也只能做過問心無愧。
在事情過去一年多的某一天，我去市場進貨，遇到曾經的供應商，閒聊了幾句，他說：“聽說你作為員工代表，在處理公司破產的事情上，分了105674元。”
我聽得一驚，驚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分了錢了，別人竟然知道。別人不光知道，還知道精確到元，差點精確到角和分。我一面笑著和供應商瞎扯，一面內心卻如寒冬一般感受著人性的惡意。而這惡意可能是來自曾經的供應商，更可能是來自於原來的同事。而我，卻是那個沒有為自己多爭取一分錢，在為了員工利益想方設法奔走了一年多，爭取到員工賠償的代表之一。
其實在供應商給我說圈內有這樣的流言之前，在處理公司破產的過程當中我也聽說過幾次這種謠言了。每一次都在他們自己所想象的節點上造個謠，散佈開來。而我卻一直不明白這樣的謠言對他們來說有什麼益處。或許，人性的惡在於不一定有益處他們才去做惡，而是在於他們內心不平，自己不出力看見別人出力了出錯了，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於是給造個謠言打擊一下別人。或者自己不出力看見別人出力了成功了，覺得這事的功勞應該是自己的，於是再造個謠打擊一下別人。更或者，自己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別人忙前忙後的不可能白忙活，可能拿到什麼好處了，於是給造個謠言給自己一個認為正確的解釋。
而我，在工作了二十年後，經歷了一個公司的倒閉的一兩年間，才覺得之前的工作太著重於工作技能，而對於人際和人性的考慮太過於簡單。覺得兩年內學到的東西比二十年的工作中學到的要多的多。
公司是一個韓國獨資企業，運動品加工，客戶是很多國際大牌，後面講到的時候再細說。在QD也算是十幾年的工廠了。應該是2004年左右建廠，建廠時地皮是買的，商業用地，50年產權。當時政策好，韓國公司買了很大的一塊地。結果後來只建了一半。另一半一直荒著。到2013年左右的時候，國內加工行業大不如從前，另一半地就賣了。
事情的直接起因是2015年十月假期回來之後。那個時候公司拖欠供應商款項大約在四千萬左右，工資每個月照常發，但是社保有兩個月沒有交了，十月份是第三個月。按照社保規定，很多人的醫保就要報銷不了了。所以在員工中間開始慢慢起了不滿的聲音。而就在這個時候，韓國的副社長，也是營業部的頭來到中國工廠開會，週一開了一天，週二到新辦公司開了半天，感覺到新辦公室開會像是在躲開別人一樣。而我就是在新辦公室裡。雖然在這個公司工作了二十年，但是韓語不懂，每天都是英語交流。所以，他們開會的時候好像沒有避我們。
不知道朋友們有沒有一種感覺，自己聽了二十年的韓國，可能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是從語氣上能猜個大概他們講的內容。當時我的感覺就是他們要為了撤退做一些安排。只是不清楚是什麼安排。
當天韓國人開完會後，散會。副社長給了我幾百元，說是這個辦公室裡人員的中午飯用。辦公室只有七八個人，中午飯差不多夠了。而我的感覺是，一個很扣的人，開了一上午會，他們散去。從來不給小費的人給了小費，像是離別。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只我一個。所以，有人監視了他們的郵箱。看見了副社長用韓語發郵件給韓國本社的安排。 大體內容如下：
讓韓國本社給中國工廠的韓國人買飛機票，之後韓國人除了一個代理社長其他人週六都回到韓國。之後是其他韓國人的安排。誰去印尼新公司。誰在哪裡上班之類的。下一個周的週一，韓國本社把本月要交社保的錢打過來。中國工廠交社保。之後19號有律師來公司和代理社長簽字。具體什麼律師當時未知。
而可能就因這一封郵件內容被中方的廠長和其他相關人員得知。週三左右開始，先是聽到風聲的加工廠的人來要加工費，之後供應商來工廠要錢。堵著韓國人不讓走。事情還沒有鬧到太大。到了週五的時候，出現了意外情況。說是意外情況，實際上是在中文的廠家的操控之下發生的。
據說在週四晚上車間各班組長接到生產辦公室的短信或是電話通知，要求週五所有員工不能請假，早上七點之前到工廠。 員工全都聽了。七點之前都坐在了自己所在的機器前面。沒有人工作，因為這幾天的風聲大家都有感覺了。只是都不知道具體情況。昨天晚上韓國人被圍在了宿舍樓，好像有加工廠的人，也有廠長安排的工人。
所有戲劇性的開始就從這一天開始，從此之後，大家各有自己的立場，說白了，都不知道你天天笑臉相對的這些人心裡在想什麼了。
據說，快到八點的時候，廠長進到車間，看了看秩序不錯的工廠。只說了一句話：還坐著幹什麼嗎？搶啊！
員工才大夢初醒一般，覺得公司從那一刻完了，韓國人跑了。因為QD經歷過2008年韓國人跑路的風潮，大家都有些印象。於是全廠三百多號工廠一窩蜂似地在車間裡拿東西。生產完成品的成品之類的。大家亂作一團的時候，才發現，當地派出所已經安排了警力在廠區內，帶著執法錄像儀在錄現場的局面，而很多工廠發現，昨天已經包裝好成箱的成品，他們去搶的時候已經成了空箱子。
稍聰明一點的人馬上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在當時，幾乎沒有幾個人清楚這一點。廠長又出面維持秩序，混亂的場面稍稍好一點。這樣，廠長就有了員工的把柄，後面的很多事情就可能好處理了。於是制定了以班組為基礎的排班，24小時圍著韓國人宿舍。現在大家才明白，韓國領導人被圍在宿舍裡好幾天了。
至此，公司已經完全停擺。 而也可能是郵件的洩漏，也可能是風聲不好，也可能是謠言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壓倒了欠債四千多萬的公司。
韓國管理層被圍，公司也進入了群龍無首的地步。廠長和韓國領導每天協商，也沒有一個結果。韓國那邊就是一個推，各種理由。副社長在週二開完會就回韓國了。在中國的韓國人，只有營業部的頭，也是韓國社長的小舅子跑了，其他韓國管理層全被堵在宿舍內。由生產各班組廠安排人24小時守著。
提起他，想起了在出事之前的一些細節。 在QD還有一個兄弟公司，所謂兄弟公司是之前的合資公司，在2006年左右，獨資公司起來之後，這個合資公司的股份就全結算完了。只是對外界宣稱還是合資公司，郵箱也是用同樣域名的，這樣對於一些加工合同和一些驗廠來說，可能更方便。在週三工廠出事之前的那天，兄弟公司的頭好像也聽說了什麼似的。就到了工廠之外獨立的營業辦公室找營業部的頭。問加工費怎麼解決，工廠怎麼了之類的。
而這位營業部的頭真可謂集演員的素質於一身。說，公司沒有問題，我現在還在這兒呢，並且我在這裡還有買的房子。孩子還在這裡上學。如果公司要有才能決定，不可能瞞著我吧？一套一套的說辭，把青島兄弟公司的領導人打發走。之後下午他給辦公室的人說有事，之後就走了。就沒有再出現過。
當時不清楚事情的起因，只是感覺和消息洩漏有關係。所以，我想到了郵箱的情況，於是按著密碼規律把各個領導人的郵箱用客戶端設置了一遍。竟然把過去幾個月的郵箱全收了進來。在公司停擺的這幾天，我看了好多韓方領導層之間的郵件通信。竟然發現他們真的是有計劃在先。
而剛才說到的這位營業部的韓國領導，打發走兄弟公司的總經理之後。給韓國本社的副社長髮了一封郵件，大體上說：工廠那邊情況不是很好。基本上是不能回去了。還好沒有人來辦公室這邊，但他估計很快會有人來這裡找他。所以他下午就不在辦公室了。他家的房子已經賣完了，老婆孩子都已經送回韓國了。只有現在開的車還沒有處理。下午約好人去處理車之類的。
想起他那麼真誠地對兄弟公司的總經理說一切沒有問題。想起和他共事了十多年，才開始覺得，商人就是商人，眼中沒有任何情義，只有利益。
據說週四晚上，在把韓國軟禁在宿舍的當晚。廠長聯繫幾個有點背景的加工廠老闆把倉庫和車間的一些材料和成品給拉了六七車左右出廠了。由於當天早上工廠被派出所給錄了進去，大家都人人自危。所以，在廠長和廠長那一幫人行動的時候，都沒有什麼具體的動作，都敢怒不敢言。到了那天晚上下半夜，終於有幾個班長看不下去，就集合工人，把公司的一輛破貨車推到了大門口，把大門給堵住了。
週五，收到失蹤的韓國領導的一通電話。說工廠發生的事怕對辦公室有影響，讓辦公室裡的人放假回家，有事再聯繫。之後辦公室裡的員工們就把電腦和重要的客戶資料帶著放假了。
週六，去了一趟工廠，結果和誰都說不上話。和廠長聊，他起草了一份授權書，要求韓國本社授權他為代表，讓他全權處理工廠事宜。打印好了，讓我們辦公室的人和工廠的代表簽字。我們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所有的中層都簽字。之後他把文件發韓國。
結果韓國一直就各種理由不給一個答覆。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就說工廠工人這樣做不對。公司沒有打算破產，沒有打算撤離中國，等等等。
週日，幾乎近的材料供應商和加工廠的供應也都去找被圍的韓國領導。結果，也都沒有什麼答覆。
週一的時候，公司會計收到十幾萬美元，交社保的。之後把社保交了。到此為止，社保交了，工資還沒有到發工資的日子。好像工人再圍著韓國領導人就師出無名了。
結果工人還沒有撤離，又出了問題。聽說有兩個律師，說是供應商來要錢的。工人把他們放進了韓國人宿舍。結果出來的時候讓人看見有拿的什麼文件。讓人給搜了出來。是公司轉讓合同。
就像現在大家說的錘子公司的情況一樣，要改法人。
合同是以中文和韓語兩種文字寫的。8月份起草的。要把中國公司一切財產和債權0元轉讓給一個89年出生的人，查了一下身份證號，應該是這個律師事務所老家的某一個年輕人，可能是專業背黑鍋的。
廠長拿到這份文件後，據說整個人都怒得想當場把兩個律師給揍了。人沒揍，不過，合同當場給撕了。人也給扣了。直到區公安局的一個副局出面，工人才把人給放了。
這個時候，每一個派別都有自己的背景，所以，政府方面也只是打圓場，沒法處理。當地派出所只是派警車24小時在工廠內待命，怕出亂子。實際上只是把車一停，一開警燈，人都找地方喝茶去了。
由於這個合同的被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明白，最初的謠言韓國人要跑路就算不是真的，也假不了了。畢竟是8月份就起草好的東西。
後來在郵件中看到了謠言中的那個消息，是真的安排韓國本社買機票，因為之前這些事情都是中國工廠的後勤部門做的。之後提到週一有律師去籤文件。而這個文件就是法人轉讓合同。
PS：事情過去三年了，很多細節還能記得。現在想來，感覺像一個第三方的視角去看一樣。感覺很多細節給各方都有一些提醒。
給公司方面的提醒，保密工作很重要。很多人的公司郵箱，為了管理方便，也有原因是領導對電腦真的不是太懂。郵箱的用戶名和密碼都是公司IT給設置的。之後就沒有再改過。並且密碼設置的有一定的規律，知道一點內幕的人肯定能猜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機密的信息通過郵箱傳送，基本上是給所有人看的。
關於那個給公司做法人轉讓合同的公司，後來找人查了一下，那個公司專門給韓國人開的公司做清算，破產，善後處理。所羅例的一些處理過的案件中，後來都查了一下，幾乎都是那種套路下來。估計到後來員工或者供應商都沒有得到什麼。 後來問了一些法律界的朋友，他們有一種說法，說法人更換之後六個月後破產，對前法人沒有影響了。我才明白，公司的計劃是在不知不覺中把法人換了，之後能走得更乾淨，並且能保留著現有的客戶去海外其他國家發展。
希望可以給各位一些借鑑，盡情關注“65中年”，期待更多硬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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