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張真人

康熙年間,蘇北有個鄉寧縣,這裡有很多會法術的人,常常與官府作對,總把當地知縣折騰得狼狽不堪,過不了一年半載,那些縣官便會灰溜溜地離任。

道長張真人

這一年,舊縣官走了,新的還沒到任,鄉寧縣裡來了個道士。道士姓張,人稱“張真人”,他受朝廷委託,來查訪鄉寧縣的事。張真人沒用幾天工夫,便訪得清清楚楚。這日上午,張真人離了鄉寧縣,要回朝廷覆命。

離城二三里,張真人忽然發覺路邊的野地裡有點不對勁。真人見那邊正有棵大樹,便裝作歇腳的樣子,坐在樹下。他倚著樹身,眯著眼,眼角的餘光卻緊緊盯著旁邊的草叢。

就在這時,官道上遠遠走來一人,此人是新任知縣周懷安。炎炎夏日,周懷安走得渾身是汗,看到路邊有棵大樹,也往樹下而來。

臨近大樹,周懷安看見一叢荷葉,青翠碧綠,亭亭玉立,中間一杆荷葉高高挺出,碩大的葉片上竟有一個核桃大的露珠,正自滴溜溜打轉。周懷安正渴得嗓子冒煙,一見之下喜出望外,急急奔過來,半跪在地上,歪了脖子張大嘴,捏住荷葉就要把水滴往嘴裡倒。

這時,樹下的張真人喊了聲“且慢”,把周懷安嚇了一跳。張真人道:“你可知手中握著何物?”周懷安道:“荷葉呀?”真人道:“這裡一無水塘二無湖泊,哪來的荷花荷葉,再者天乾物燥,這葉子上又哪來這麼一大滴水露?飢不擇食,不思其中有異,你就不怕中了邪道?”周懷安這時再看,那叢荷葉卻變成了一株綠芋頭,二者本來長相彷彿,周懷安只當一時看花了眼,直道“慚愧慚愧”。張真人遞過手中的水葫蘆,周懷安接了,一通狂飲。張真人又拿出乾糧,周懷安連連道謝,吃得水足飯飽。

真人與周懷安互通了姓名來歷。

這周懷安本是進士出身,一直在京任職,如今又被打發到這鄉寧縣來了。

因家貧,他僱不起驢馬車轎,千里之行就靠兩條腿奔走,怕僅有的一雙官靴磨爛了,就打了個扣掛在脖子上,光了雙腳,長袍下襟掖在褲腰裡,身後又背了個大包袱,樣子狼狽之極。

張真人對周懷安道:“這眼看就要進城了,新來的知縣總不能就這樣赴任吧,來,你且洗一洗,把官服換上吧!”張真人拿著那水葫蘆倒水,周懷安洗手洗臉,又洗了腳,那水卻似流不盡一般,周懷安知道了張真人的奇異,又是連連道謝,換好頂戴官服,拱手作別,徑往鄉寧城而去。

真人復又倚在樹下假寐,他其實就在盯著那滴水露。原來那水露裡真有蹊蹺,裹著一個不知何人的生魂。

剛才真人在路上走著,看到一滴水珠閃著亮光、竟在草葉間一路翻飛,真人一驚,便悄悄近前觀察。那水珠吃足了露水,已變得核桃般大小,停在了那株綠芋的葉子上,真人不動聲色,正盯著它察看端倪,不料,卻被周懷安無意間撞破了。那水露在葉子上倉皇亂竄,已是毫無章法。真人怕時間一久,水露蒸發,裡面那生魂又不知將飄轉何處,便拿出一個樟柳木做的小人偶,唸了幾句咒語,將那水露收到人偶裡去了。

真人又取了硃砂彩筆,將那小人偶的眉眼雕琢了一番,此時,那小木人竟喃喃而語——“郎在東來妾在西,少小兩個不相離。自從接了媒紅訂,朝朝相遇把頭低。

低頭莫碰豆花架,一碰露水溼郎衣。”

這小木人一旦開口,便如剛學說話的幼兒,嘟嘟囔囔再不停嘴,真人搖頭一笑,豎起食指朝那小嘴唇一抿,小木人登時收聲。真人將人偶收起,返回鄉寧城,他要再在城中盤桓幾日,看能否找到失魂之人。可惜,真人一連找了幾天,卻是毫無收穫。

贈寶

這天中午,張真人正坐在護城河邊的一排大柳樹下納涼,忽見周知縣牽了一頭驢子,從城門口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真人心裡納悶:周知縣為何這般失魂落魄?莫非這剛上任還沒幾天,就被人趕出來了?他連忙起身,上前招呼。

周知縣見了真人大喜,作個揖,道:“虧得遇到了真人,我這兒真碰上難事了。”

前天一早,縣衙來了個怪老頭,竟嫌他這新來的知縣無馬無轎,非要把一頭驢送給他。周知縣堅決不受,老頭又改口說這驢是他撿的,送到縣衙請縣太爺找失主,也免得這驢在他家浪費草料。周知縣沒法,只得收下。

周知縣用“老馬識途”的法子,把那驢餓了兩天,又撒開它,只當它會自己回家。誰知,這驢在街上轉了兩圈,還是跑回了縣衙。周知縣沒轍了,怕這驢餓壞,便抽空牽了它出來吃些青草。

張真人相看那驢幾眼,問道:“你可知這送驢之人是誰?他是不是姓扈?”周知縣驚道:“正是姓扈!”張真人點點頭道:“這便是了,這地方會法術的人便全是這扈氏一族,他家的人要是送你點什麼東西,這東西就死了爛了,也會留在你這兒;反之,他要從你這裡拿什麼東西,甚至項上人頭,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話說出口,真人便覺有些言重了,怕嚇著了周知縣。前幾任縣官正是被這扈家折騰走的,雖然那幾位屬咎由自取,可眼下這位周知縣看上去卻很清廉,也許是個好官。真人話鋒一轉,又道:“依我之見,這送驢之人也並非什麼惡意,這驢也就是普通的一頭驢,你不妨暫且留下,以後再慢慢計較。”周知縣點點頭,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真人取出了那個人偶,把它交與周知縣,說:“這人偶本是樟柳木所制,一旦為它注入生魂,便成了樟柳神,為耳報神之一種,能知前因後事。你來在這鄉寧縣主事,這裡扈家人又多會作怪,想必日後定有一番艱難,這物你不妨暫且留著,以後遇到什麼疑案,升堂時把它置於帽中,它可幫你斷案!”

周知縣看那人偶,約有二寸來高,粉面朱唇,笑意盈盈,他很是驚奇:“看這物如此可人,卻怎樣做成樟柳神的?它可真有這樣的神通?”

張真人道:“這話說來就長了,這道家之中也是教派眾多,諸多的道士或善或惡,或正或邪,有的道人便專修邪術,不惜奪人性命。這樟柳神便是那極惡的術士殺害了那相貌清秀、八字相合的孩童,取其魂靈,注入樟柳木的人偶中煉成,再以高價賣給算命之人或喜好養鬼之人獲利。那日,我發現這生魂之後,也曾在城裡城外悄悄尋訪,卻並未察覺有妖人作祟的痕跡,也許這生魂是某人受了驚嚇,一時走失而已。”

隨後,真人又告訴周知縣,他這次前來,本是為查訪這鄉寧縣的事,現在業已查明,卻不便多言,須回朝廷覆命;不想這半路上節外生枝,發現了這顆生魂,只得暫時收在人偶裡。如今,這人偶留在周知縣這裡,就請周知縣一邊留意,如日後發現端倪,可派人向江西龍虎山送信,他再來料理。

交接完人偶,張真人便與周知縣作別。

打探

張真人與周知縣一別十年,再未得見。張真人一直記掛著這樟柳神的事,可週知縣卻是一直沒有來信兒。

好在,張真人這邊倒也零零星星地知道他的消息:周知縣自上任後,那些會法術的人一直沒有為難他,這還不算,別人在這兒做知縣是走馬燈一樣輪換,可他在此地一做就是十年。難道這個鄉下人出身的窮進士,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本領不成?抑或是他手中的樟柳神幫了他什麼大忙?

這天晚上,真人正在打坐,一時心緒不寧,又想起了這個周知縣,正思前想後之際,眼前燈花忽然“叭”的一響。張真人笑了,有道是早上喜鵲叫、晚上燈花跳、必有遠客到!真人整整衣衫,靜等貴客來臨!

三更時分,耳邊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真人連忙開門納客,但見周知縣一身風雪走了進來真人心下疑惑:這周知縣如何行色匆匆,一照面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待掩過房門,回頭再看,斗室中卻空無一人!

真人取了拂塵,來到室外,但見外面皓月當空,亮如白晝。院子中間有棵大樹,紋絲不動,真人卻聽到了翅膀扇動的聲音,抬頭一看,但見周知縣身披斗篷,正站在樹梢頂上。

真人知是妖孽,揮動拂塵打去。

那拂塵化做一條長蛇,張開了血盆大口

這時,那妖物卻罵開了:“好你個臭道士!我好心好意前來送信,你卻打我!”說著,“呼”地伸出一隻大手,一把將那蛇頭握住了。眨眼間,一隻大鳥從真人眼前掠過,那大鳥的翅梢上竟生有鐵鉤子一樣的利爪,真人的拂塵正盪盪悠悠地掛在一根爪子上。

那妖物又道:“也好!這東西正好當個信物,我好回去交差!”只見那大鳥張開雙翅,迎著月光扶搖而上。半空裡只剩下一陣陰冷的笑聲。

真人呆了一呆,轉身回屋,見桌上多了一封書信。真人拆開書信,但見信中寫了那人偶最初唸叨的幾句小詞,此外,再無一字。

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這周知縣總算來信了,可他卻為何語焉不詳,只寫了這麼幾句話?而且送信的這怪物,明顯就是鄉寧縣扈家養的那些東西,周知縣送信,怎麼會由他們幫忙?真人坐不住了,收拾了行裝,一早上路。這一路上緊趕慢趕,費了十餘日,終於來到了鄉寧縣。

離城二三里,正是張真人與周知初遇之地,遠看前方城闕依然,旁邊那棵大樹也在,只是路邊多了些茶館、酒肆之類。真人見天色已晚,便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客棧。

小店裡人很稀少,張真人要來酒菜,坐在廳裡慢慢吃著。真人見那店家閒暇,便邀他一起吃酒,店家再三推脫,真人只好實說,要打聽下週知縣的事。那店家聽了,一拍大腿:“客官為何不早說!”說著,便跑去加了兩個菜、一壺酒,見天色已暗,又掌燈過來,對面坐了,道:“這酒菜都算我的!你且問吧,我這裡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真人笑笑,問起周知縣現在可好,他跟扈家人是如何相熟的?這店家說起周知縣滔滔不絕,好話說了一籮筐。至於周知縣他現在好嗎,好啊,太好啦!好人哪能不好呢!

又說起這周知縣和扈家的交往,店家說這事很多人都知道,周知縣最先結識的那戶人家,叫扈七,卻是周知縣上任不久後的事。一天夜裡,周知縣隨衙中捕快一起巡街,來到扈七家附近時,已是夜深,見這家院裡燈火通明,眾人起疑,周知縣便和幾名捕快隱到暗中觀看。不一會兒,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接生婆子。一問,她剛才是在扈家幫忙,是扈家的大孫子剛剛降生了。

放了接生婆,周知縣對身邊稍熟識的一個衙役道:“手裡可有餘錢,可方便借來用用?”幾個人一起,湊了幾百文給周知縣,周知縣又交與那衙役,道:“明日一早,去買幾斤雞蛋,餘下的再用紅紙包好,一早就給這戶人家送了去,切不可誤事!”衙役道:“送幾斤雞蛋倒也罷了,何苦還要送錢?”周知縣笑道:“錢是一定要送的,我們老家那有個風俗,叫‘踩生’,第一個撞見這嬰兒出生的外人,身份錢財關乎這孩子一生的福氣,咱既然知道這個由頭,這彩頭利市就一定要有的。”

第二天一早,這衙役就敲開了扈家的大門。是扈七的老父親開的門,待雞蛋和禮金奉上,扈老頭還直髮愣,只當這新來的知縣有些神通、能掐會算呢。待一問,老頭手捧禮金仰天長嘆。

從這以後,這扈老頭就告知族人,切不可動新來的知縣一根汗毛。

真人聽了店家的話,很是感慨,可見這周知縣是個至誠君子,這樣的人,就連神鬼也會避他三分。

知道周知縣平安無事,真人便放下心來,在那小店裡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日上三竿,真人才動身進城。

重逢

半晌時分,真人來到城裡一處街市上,這裡已是離縣衙不遠,真人遠遠就見前面一陣嘈雜,卻似有人正在吵架,真人連忙緊走幾步,近前觀看。

吵架的是兩個中年男子,其中一個是瘦高個子,好像是開著一家布莊;另一個是個胖子,好像開了一家糧店。兩人正站在各自店門前,隔街高聲叫罵,罵著罵著,這兩人就擼起袖子,摩拳擦掌。忽見那瘦高個用手一指,那邊菜攤上飛起一片爛菜葉子,“叭”地糊在胖子臉上;那胖子一抬手,一個菜筐凌空飛起,向這邊砸來;這邊早有防備,又遙遙一指,另一個菜筐也“呼”地飛了起來,與先前那菜筐撞在一處。這兩個菜筐就在半空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打了起來!

那擺攤的菜販素與兩人相熟,剛才還笑著起鬨,此時卻跳腳大叫。不多時,兩個菜筐就撞爛了,緊接著,那菜販的扁擔、板凳又凌空飛起,“噼裡啪啦”打在一處。

張真人心下驚疑:看這樣子,這兩個肯定都是扈家人,這自家人卻為何打起來了?

這時,忽見一箇中年男子遠遠地過來了,一邊朝兩人大聲吆喝。那兩人都伸著脖子看了這人一眼,悄沒聲地縮回了各自店裡。此時,那扁擔板凳從半空掉落,小販去撿,那瘦高個又從店裡出來,給了那小販一些錢。

剛剛來勸架的這人,便是周知縣,他也看到了張真人,驚喜之下,忙過來見禮。真人問起這打架的事,周知縣道:“這兩個都是扈家人,那個高瘦些的叫扈七,另一個叫扈大慶,這哥倆本來一直挺好的,兩家孩子還結了娃娃親。可就在半年前,扈七的老父親死了,扈七就想和扈大慶家悔婚,原因是扈大慶的兒子七八歲上得了個痴呆病,大概扈七老父活著時,還壓著這樁親事不讓扈七變卦,可他一死,扈七這兒就誰也攔不住了,現在這扈七和扈大慶一直彆彆扭扭,倆人碰了面,常常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一路說著,兩人來到了周知縣家裡。

真人進屋,一眼就看到了掛在牆上的拂塵。周知縣泡了茶,又取出那個樟柳神,便與真人說起了去信之事。

一個月前,周知縣夜來一夢,夢見一個小孩被關在一個小黑屋裡,嚶嚶直哭。周知縣從夢中驚醒,這才從箱子底翻出了那個小人偶。這時,竟聽那人偶嚶嚶耳語,不停唸叨著幾句小詞,這周知縣聽了,竟是心慌不已。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周知縣被這小木人搞得六神無主,這才想起給真人去信,提起筆來,這下筆千言之人卻一片茫然,竟不知從何說起,便只寫了那人偶唸叨的幾句話。

寫完書信,恰好扈七到家裡來玩,便自告奮勇替周知縣送信。

提到這扈七,他一家人還真是跟周知縣有緣,當年,非要給周知縣送驢的那個怪老頭,便是這扈七的老父;後來,周知縣同衙役夜裡巡街,給嬰兒送禮金那回,也是他家。再後來嬰兒過滿月,扈家請周知縣喝酒,他們才算正式認識了。扈老頭此時承認,那驢的確是他家的,是他看周知縣是個清貧的好官,才非要把驢送給他。周知縣這時還驢、還錢,扈老頭當然不要,出了個折中的主意,讓他六歲的孫女扈芸,認周知縣為義父,跟他學唸書,學寫字

周知縣道:“這扈芸,便是扈七的女兒,也正是跟扈大慶的兒子結娃娃親的那一個。”

兩人說著話,已是午飯時分。真人與周知縣吃著酒,見周知縣屋裡四壁空空,冷冷清清,便道:“周知縣在這任上已是十年了,為何不接了家眷過來?”提到這些,周知縣嘆了口氣,眼圈紅了。

周知縣其實也是個苦命人,十幾歲上父母雙亡,後來所幸考中進士,留在京城任職,妻女在家艱難度日。兩年後,家鄉遭了水患,田地被淹,妻子帶著孩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投奔他,卻不幸半途染病身亡,遺下孤女又流落他鄉這後來的十多年中,周知縣才慢慢打聽到這點消息。

真人聽了,心裡也老大不忍,便岔開話頭,提起了一樁舊事:“周知縣,剛才我一進院,看到那扈老丈送你的驢子還在,你可記得當初他送你這驢時,你為何趕不走它?”

周知縣眼中滿是疑問之色,真人道:“這個中奧妙,便是這扈氏家族養了一種靈物,叫白鼬。這白鼬在大雪時才現身,行動極快,又能發出一種無色無味之氣,將人催眠、致人入幻”真人說到這裡,周知縣插話道:“真人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早年間聽老人們說起,這東西最愛幫人摘棉花,當人們看到棉花一朵朵從棉棵上飛下來,很快堆成一堆,卻不見人,便是這東西在作怪。難不成世間真有此物?”真人點頭道:“是啊,你想,當年那驢不論走到哪裡,扈老頭都會讓他的白鼬趕回你這裡來,你又如何能送走它!”周知縣聽了,想到這扈家的法術,竟源於這種奧妙,倒把許多人折騰得狼狽不堪,不禁搖頭苦笑。

這時,周知縣又拿起了桌上的樟柳神,嘆道:“悔不聽真人當初之言,這樟柳神自真人送我之後,我卻把它丟在箱底,只當這公堂問案靠的是明察秋毫,把它當成了旁門左道,卻忘了裡面還鎖了一個生魂,要是我早點拿它出來,也許就早早有了線索,那失魂的孩子怕也早就好了。”

真人安慰道:“凡事皆有定數,當時我也是苦苦尋找多日,卻也毫無頭緒,現在這人偶託夢給你,得以重見天日,想必這裡也定有緣故,我此番前來,只待慢慢查訪便是。”

還魂

第二天一早起來,周知縣便幫真人寫了份告示,尋找十多年前失魂的孩童。周知縣想讓人張貼出去,便於真人查訪。這邊剛剛寫完,忽聽前堂有人擊鼓,周知縣連忙換好官服升堂。

原來昨天傍晚,那扈七跟扈大慶又打起來了,這回是動了真傢伙,掄起了棍子,那扈七把扈大慶的腦袋打破了。扈大慶包了頭,請人寫了狀子,一早就來在縣衙告扈七。

扈七也跟著一同來了,跟在大慶身後低聲下氣,好言相勸,那扈大慶氣哼哼的並不理他。

周知縣接了狀子,卻是扈大慶告扈七悔婚。扈七知道告他悔婚,卻“噗哧”笑了,道:“大慶,你這官司贏不了,周知縣他也斷不了啊,你忘了,扈芸也是周知縣的義女,按咱大清律,他理應迴避,又如何替你斷案呢?”

扈大慶一愣,恨恨道:“那我就告到州!告到府!”扈七一瞪眼,憤然道:“大慶,你何必苦苦逼我!我何嘗不知倆孩子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就是你兒三郎病後,芸兒又何曾嫌棄過他?可是大慶,你也知道,我僅是芸兒的養父,這人算不如天算,你又知道她親爹是誰?現在,他就在這大堂上坐著呢!”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這扈七一咬牙,一跺腳,才講出一樁陳年往事。十四年前,扈七的老父到河北販布,遇到了逃難至此的一對母女,那年輕母親不久重病身亡,留下了兩歲的孤女,就是現在的芸兒。扈七老父想到兒子扈七婚後多年無子,一時起了私心,把年輕母親臨終託付置於一旁,將這可憐的孩子帶回了自己的家,讓兒子扈七做了這孩子的父親。第二年,又將那女子的骨殖運回安葬。此後,這幼女取名扈芸,在扈家長大成人。半年前,扈父臨終,這才道出實情:其實,他知道芸兒的生父是周懷安,只是他沒料到,這周懷安竟來到了鄉寧做知縣他讓芸兒將周知縣認作“義父”,跟他學寫字,學唸書,也好讓這父女能日日相見

說到此處,扈七雙膝跪下,對周知縣道:“知道實情後,這半年來,我也千般煎熬,芸兒是我家的福星啊,自她來到我扈家,才添了她弟弟,這孩子剛降生,又是你第一個送了賀禮來老父那時號啕大哭這以後我才明白,老父一直愧對你啊!可他拉不下老臉,也捨不得芸兒,直到臨終,才敢吐露實情你騎的那頭驢子,千里迢迢,它馱過你亡妻的骨殖,老父才執意送給你;你亡妻也一直埋在咱這鄉寧縣,芸兒也年年祭掃如今,這些都還給你”

周知縣此時已如泥塑木雕。扈芸這時也在堂下,哭著跑上堂來拖起扈七,又與周知縣淚眼相對。

扈七又對扈大慶道:“大慶,你現在也明白了吧,我能讓這周知縣的女兒,來伺候咱家孩子一輩子嗎?”扈大慶也抹把淚,敲敲頭道:“七哥,你這棍子打得好!是我這豬頭該打!”

扈大慶的兒子三郎,一直牽著他的衣襟跟在身後,手裡捏了一張紙片,直嘟囔“告狀、告狀”。扈大慶拉過兒子,道:“兒呀,走吧,不能再告了,再告咱就是傷天害理啦!”

三郎的紙片輕輕飄落在地,真人看時,上面正有幾行字——郎在東來妾在西,少小兩個不相離。自從接了媒紅訂,朝朝相遇把頭低。低頭莫碰豆花架,一碰露水溼郎衣。

真人撿起紙片,讓周知縣過目,周知縣驚道:“這卻是芸兒的筆跡!”

扈芸上前看了,含淚點頭。

這邊又問起扈大慶,兒子何時染病。大慶想想,正是十多年前,周知縣上任半年前的事,那時兒子開始嗜睡,後來情形也越來越差,又吃藥、又叫魂,百般醫治卻不見效。扈芸也道出了其時情形:從小,這三郎當她最親,有一口好吃的,先給她;誰欺負她,也是他挺身而出。這年春天,扈芸隨三郎出外玩耍,幾個小潑孩往她身上扔炮仗,三郎忙跑過來幫她捂起耳朵、護起她來,那些炮仗卻接二連三在三郎身上炸響了現在,這三郎手裡的紙片,正是芸兒一個月前所寫,去看他時悄悄塞在他衣兜裡。

張真人與周知縣對視一眼,頻頻點頭。扈芸寫的這幾句,正是人偶念念不忘的那幾句,所謂心有靈犀。而扈芸回憶的事發地點,正是張真人與周知縣的初遇之地,十年前的那些日子,也正是這三郎的驚魂在此處飄蕩等待之時。

周知縣這邊問明瞭情由,扈大慶也明白兒子有救了,歡天喜地,連忙跪請真人為兒子醫治。真人要了五穀、清水、並一丈紅布,抬頭看天,豔陽高照,正是還魂的最好時機,便領三郎去了後堂。

且說這三郎的離魂十年飄零,一朝還鄉,卻只在眨眼之間。不多時,真人便領了三郎出來,已是清清爽爽,好一個清秀少年。那少年與扈芸對視一眼,忽覺似曾相識,那眼神卻再挪不開了他皺了眉頭,冥思苦想,忽而含淚微笑

正在眾人歡喜之時,忽聽外面鞭炮陣陣,鑼鼓喧天,原來大家都已知道了周知縣父女相認的事,轟動了半城百姓,這便敲鑼打鼓,紛紛湧來給周知縣賀喜。

周知縣望著眼前越聚越多的眾鄉親,連連抱拳拱手,熱淚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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