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也有同理心的客观证据

猩猩也有同理心的客观证据

利维坦按:灵长类动物具备感知他者的能力,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反直觉的判断。从一个种群的角度来看,利他的行为本身其实是符合群体合作生活准则的——他不仅要考虑那个“自我”,还要顾及到其他成员的需要。毕竟,作为群体的连接纽带,不论是对于四足无毛的我们,还是对于黑猩猩来说,情感都是必不可缺和不容忽视的存在。

换个角度来思考,我们经常将自己置身于道德的优越点上,但实际上我们如果冷静审视自己作为人类所做的一切事情——进食、排泄、生育、乃至建立社会,与其他大多数物种也只有程度上的差异而已。粗鄙地说,脱了裤子也只是个光屁股猴子。

插图/John Hendrix

译/Rachel

校对/药师

原文/nautil.us/issue/70/variables/empathy-morality-community-cultureapes-have-it-all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Rachel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弗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在他的新书《Mama的最后一次拥抱》(Mama’s Last Hug

)中提到了58岁雌性黑猩猩“Mama”和80岁生物学教授简·范·胡弗(Jan van Hooff)之间的一场情感邂逅。Mama居住在在荷兰皇家伯格斯动物园(Burgers Zoo),胡弗教授与Mama相识已久,数十年来一直照看着Mama。Mama临终前萎靡不振,茶饭不思,一直到老朋友胡弗教授前来看望才对他露出微笑,胡弗也朝她弯下了身子。Mama抚摸着胡弗的白发,一只胳膊环抱着他的脖子,长长的手指在他的脑后轻轻拍动。

“这是Mama的标志性动作,”长期观察黑猩猩的德·瓦尔在书里写道。德·瓦尔给她起名为Mama,因为她是猩猩家族中的女家长。“她天生有种祖母的气场,对什么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也从来不理别人的胡说八道,” 德·瓦尔写道。“除了在自己身上,我从没在任何一个别的物种身上看到这种智慧和冷静。”当范·胡弗进入Mama的笼子时,“她一定感觉到了简因害怕入侵了她的领土而产生的紧张,于是安抚他让他不要害怕。她很高兴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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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ma和范·胡弗这感人至深的镜头在油管上获得了1000万的点击量。可见,正是因为黑猩猩在她生命最后关头所展现出来的愉悦和亲昵触动了人们的心弦。德·瓦尔亚经营着一家隶属于亚特兰大耶基斯国家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Yerkes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的生命联系中心(Living Links Center),他由此一幕开展了对动物情感的研究,研究对象从灵长类动物到狗再到老鼠。“让我们从一开始就激进点,认为情感就是器官,”他写道。“这两者都是人与其他哺乳动物都不可或缺的。”那些熟悉德·瓦尔研究的人会明白,这一想法并没有那么激进,因为几十年来,

灵长类动物学家一直在告诉人们,我们并不想自己想象得那样特殊。他前一本书的书名对其观点进行了精辟总结:《我们是否足够聪明,能够知道动物有多聪明?》(Are We Smart Enough to Know How Smart Animals Are?)。

德·瓦尔的著作为反对人类例外论(一种鼓吹人类因其特殊能力而在自然界具有特殊地位的理论,译者注)提供了有力的依据。他在2013年出版的《倭黑猩猩和无神论者》(The Bonobo and the Atheist)一书中把矛头对准了评论家和反对者——人类学家、行为主义者、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以及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和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的“尖锐无神论”。德·瓦尔本人不信教,却认为宗教是我们乐施好善生理动力的一种衍生物。

以下的采访是在《倭黑猩猩和无神论者》这本书发布之后进行的。德·瓦尔是一位亲切且健谈之人,还带有一种狡黠的幽默感。他讲话语速很快,充满了各种想法,展现了一位曾为学术研究而孜孜不倦的杰出科学家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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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Jane Goodall Institute of Canada

大多数人都假定人类从根本上是和世界上其他动物不同的。你是怎么认为的?

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对生物学家来说人类也是动物,很难去相信我们和别的动物有根本区别,因为人类大脑中有的部分猴子的大脑里也有。我们大脑更大,大脑中运行的“计算机”必然会比其他动物有更加有力,但“计算机”本质上并无差异。

所以,人和黑猩猩之间是没有根本区别的?

是的。如果你要问最大的不同点是什么,我会说是语言。但和所有的能力一样,一旦你将其拆分成小块,你会在其他物种身上也发现这些部分。

“人的大脑中所有的部分在猴子的大脑里也都存在。”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坚信人类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从小就有这些想法。这源自一个古老的基督教观念,即人类有灵魂而动物没有。有时我想这是因为我们的宗教起源于一个没有灵长类动物的荒凉环境中。人们周围只有骆驼、山羊、蛇和蝎子。当然你会得出结论我们和其他动物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我们没有见过和我们类似的灵长类动物。当第一批类人猿来到西欧——伦敦和巴黎的动物园时,人们完全惊呆了。维多利亚女王在看到这些动物时甚至表现出了厌恶之情。如果不是感到威胁,你为什么会厌恶一只猿类呢?你永远不会说长颈鹿恶心,但是她讨厌黑猩猩和红毛猩猩,因为人们不知道会有和我们如此相似的动物。我们的宗教让我们难以习惯于这种相似。

然而,许多支持人类例外论的科学家并不是宗教人士。他们仍然相信人类本质上是和其他动物不同的。

当然,因为他们不是生物学家。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仍然深受宗教信仰的影响。他们完全认同人类是特殊的。但生物学家普遍相信万物皆有连续性。我们知道植物有DNA,人类也有DNA,所以我们认为人与万物相通。

动物也有文化吗?

有不少证据表明,灵长类动物和许多其他动物都存在文化转型,即他们会互相学习。比如,不同的野生黑猩猩群体会有迥异的行为,截然不同的石器技术、工具技术、社会习俗以及沟通信号。这就是猿类的文化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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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Rebloggy

我们关于动物最大的错误想法是什么?

我们倾向于认为动物只活在当下,它们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但我们知道这是不正确的。它们可以使用工具为未来解决问题。在一个瑞士动物园中,红毛猩猩的笼子里有一个可以完全拆卸的天窗,利用这一点,猩猩们可以在夏日的夜晚爬到建筑的屋顶上乘凉。而第二天在饲养员到来之前,它们会爬回笼子再把天窗完全装回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举动。在一个美丽的夏日夜晚,呆在屋顶上显然要比在笼子里舒服。

你说黑猩猩表现出了一种道德感?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有公平感,和我们一样会合作。比如说,我经常和你一起去打猎,你总是拿到最好的肉,而我只得到一点点残羹剩饭。这对我来说不是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发现,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对公平很敏感。他们可以有同理心,通过安慰别人和分享食物来回应他人的痛苦。我们对此进行了实验,来判断他们是更喜欢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还是更喜欢对双方都有利的结果。

你是怎么进行测试的?

在一次典型的实验中,你把两只相互认识的黑猩猩放在相邻的房间里,房间之间有网格,他们可以看到、听到、闻到对方。实验是让它们从两种代币之间选择一种。他们会得到一桶有两种不同颜色的代币,比如说蓝色和红色。如果他们选择了蓝色代币并交给我们,他们会得到奖励,如果选择红色,也会得到奖励,但同时他的同伴也会有奖励。因此对他们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无论选择哪种颜色都能得到奖励。唯一的不同是:“我的同伴会有奖励吗?经过多次实验我们发现,他们开始选择我们称之为亲社会代币的那个,即双方都能得到奖励的代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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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林肯公园动物园里弗兰斯·德·瓦尔和黑猩猩。摄影:Kuni Takahashi/《芝加哥论坛报》/MCT

给我们讲讲Peony的故事吧?就是那只在耶基斯生命联系中心里的老年母黑猩猩。

Peony患有关节炎,年岁已高,因此行动不便。有一次,那里有个爬架,上面有一群黑猩猩坐在上面相互梳毛,她想爬上去加入他们,但这对她来说并非易事。于是年轻的母猩猩走向她,把手放在她的背后把她推了上去。我们还看到过有一次她想走到水龙头那里去喝水,但是因为这块区域很大而且她行动不便,一个年轻的母猩猩先跑到水龙头那里用自己的嘴巴接满水,再跑回Peony身边用嘴喂她喝水,这样Peony就不用一直走到水龙头那里才能喝上水了。

这些善良的举动让我们有兴趣更加系统地去测试这种利他行为,因为一直以来文献都声称只有人类才会关心别人,即使灵长类动物有利他之心,那么它根本目的也只是为了能够得到回报。

那么实验有什么发现?

黑猩猩会对与自己无关联的个体做出许多利他行为。因为人们声称黑猩猩只会对和自己有关系的个体做出利他行为,因此这次我们在野外进行了实验。通过检测黑猩猩的DNA,就可以判断它们相互之间是否有关系。科学家发现,在野外黑猩猩群体里,相互帮助的行为大多发生在毫无关系的个体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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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Blue Raster

所以人类不是唯一能感知别人痛苦和困难的物种?

人类高估了同理心的复杂性。如果你告诉普通的心理学家动物也有同理心,他们会说这不可能。他们认为同理心意味着你会有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他人的角度上去考虑。现在通过人类研究我们知道了许多同理心是来源于下意识的反应。如果我皱着眉头并且看上去很不开心,你也会皱眉并且看起来不开心,因为你会被我的面部表情所影响。如果我在大笑或者微笑,你也会跟着大笑或者微笑。

“人类高估了同理心的复杂性。”

身体关联,即通常所说的情绪传染,在许多动物身上也屡见不鲜。我们研究了黑猩猩打哈欠传染的现象。如果我在打哈欠,那么你也会在某个时刻跟着打哈欠。从人类研究中我们得知这种行为与同理心有关。非常具有同理心的人也会对别人打哈欠十分敏感,他们更容易在身边人打哈欠时被传染。因此我们在黑猩猩身上做了测试。我们给它们看了黑猩猩打哈欠的录像,然后它们也跟着打哈欠了。

实际上,和人类一样,它们看到自己认识的同类打哈欠时反应更明显。这些身体关联就是同理心开始的基础。

这是否类似于“镜像神经元”?或者是所谓的在观察他人时刺激我们产生相同情绪的脑细胞?

现在人们常把镜像神经元当做是同理心的来源,尽管对大肆宣传镜像神经元的争论不断。但镜像神经元确实可能与这种情绪传染有关。他人的身体会在你的大脑中呈现出来。而且我们也不要忘记镜像神经元不是在人身上,而是在猕猴身上发现的,有证据表明,同理心的神经基础在所有灵长类动物身上都很明显。一只黑猩猩看到另一只黑猩猩在打架输掉后尖叫,他自己也会感到痛苦。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黑猩猩会相互安慰,以及为什么我们人类会安慰其他感到痛苦的人。

黑猩猩有着复杂的社会生活。在雄性和雌性之间都有很多为争夺社会地位进行的竞争。雄性领袖总是统治着巢穴吗?

人们总是认为最强壮的雄性是首领,当他不再强壮时,会有其他的雄性取而代之。但我知道在某些群体中首领却是最弱小的雄性,他需要支持他的伙伴,所以他要给其支持者梳毛,和他们分享食物,甚至有时同享异性。他在交配权上不能完全独享。

他需要建立政治联盟。

是的,他需要贿赂他们。而在圈养的环境中,雌性则通常有相当大的发言权。因为所有家庭都住在一起,所以就会产生所有雄性都无法避开的一个巨大权力集团。因此如果雌性领袖不喜欢某个雄性,那他就有大麻烦了,因为她会支持他的一个竞争对手来接替其领袖的位置。这真的就变成了一场政治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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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Giphy

你是说当雄性首领欺负某个柔弱的雌性时,其他雌性黑猩猩会联合在一起保护该雌性不受到伤害?

在圈养的环境中,雄性想要强行交配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雌性团体会反抗他。雌性黑猩猩在其他情况下一般是不会相互支持的,但当有雄性试图强迫某个雌性时,其他雌性会瞬间团结起来,让刚刚还企图霸王硬上弓的雄性立即丢盔弃甲。而在野外,雄性想要强行交配就更加困难了,因为雄性黑猩猩身边并没有那么多雌性黑猩猩,所以雄性和雌性之间的权力差异实际上比在圈养环境中更大。

“和其他我所知道的动物相比,黑猩猩似乎更了解它们是一个整体的群落。”

你还写道,在两个雄性打斗之后,雌性有时会强迫他们和解,甚至从他们手中夺走武器。

她们会没收武器,但只有雌性才能这么做。雄性不能做调停者,因为当他介入这一情况时,就会被认为是两者中某一个的伙伴。

和我所知道的其他动物相比,黑猩猩似乎更了解他们是一个整体的群落,因此会担忧群体的和谐。当然,他们这样做还是出于自身利益。如果群体和谐,那么所有人都会受益,因此雌性会监控雄性之间的打斗。如果两个雄性在战斗后没有和解,那么地位高的雌性就会过来安抚其中一个。几分钟以后她带着他会走向另一个不安分子。要是他不愿意跟上,她就会抓着他的胳膊强迫他跟上。然后她会把两只雄性黑猩猩带到一起,这时这两只雄猩猩应该互相梳理毛发。当然他们通常也会这样做。

同样也有一些地位高的雄性黑猩猩充当我们称为“大家长”的角色。只要一有小打斗,即使是在两个幼崽之间发生,他们都会过去及时制止。而且他们很公平,不会特别偏向他们朋友或者其中一方的母亲。这一做法很重要,因为小打斗有时候会演变成大型战斗。我还听说在人类托儿所里也有过类似情况。因此把战斗扼杀在摇篮里是很重要的。

那你是怎么解释这个的呢?几十年来我们一直被告知是自私驱使自然选择。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这是一种简化。生存往往不是通过斗争和打架来赢得的,而是通过拥有更好的免疫系统,更灵敏的听觉或视觉。生存不一定建立在打败别人的基础上。是的,竞争是生存中的一部分,但还需要更强大的抵消机制来保证社会团结。我们生活在群体中,因为群体对我们有益,所以我们需要团结一致,对许多动物来说也是如此。

黑猩猩可以是暴力或习惯于统治别人的,但他们也可以是团结友好的。这让你想起来什么物种?人们常说如果黑猩猩自相残杀,你就不能说他有同理心。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人类。人类这个“大林子”,也是什么鸟都有。我觉得人类比其他任何物种都更无私,但在面对敌人时,人类可能也是最险恶的。

在其他领土上黑猩猩不会用武力对抗对方群体吗?

会的,但就我们所知,黑猩猩不会发动灭绝整个种族的大屠杀。因此,我们人类可以非常“自豪”地说,种族灭绝是我们的一个“拿手绝活”。

我也把我们和倭黑猩猩做了比较。在我看来,与黑猩猩相似,倭黑猩猩和我们人类的关系十分密切。而与前者相比,他们身上表现出更多的同理心。

你称他们为“政治正确”的灵长类动物。

倭黑猩猩是灵长类世界中的嬉皮士,因为他们在骨子里贯彻着“要做爱,不要作战”的思想。当两群倭黑猩猩在森林里相遇时,开始他们会怒目相向,但很快就会冰释前嫌。幼年的小倭黑猩猩,不分族群相互嬉闹,成年的倭黑猩猩会相互梳理毛发甚至发生乱交,在我们研究圈养和野外倭黑猩猩的这些年里,没有记录到一次致命的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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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Roaring Earth

你说发生性关系是倭黑猩猩的日常。

非常随意。通常花个十秒,用“啪啪啪”的方式问候一下。他们有时会相互摩擦生殖器,也可能会触摸对方的生殖器。有时尺度会更大一点。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这种问候方式就像,我在你背上拍了一下。

倭黑猩猩也是母系氏族。雌性在哪些方面占优势?

雌性个体并不比雄性占优势。她们体型更小,肌肉更少,也没有雄性那样的大型犬齿。但是作为一个集体,雌性倭黑猩猩可以一起旅行,一起生活。它们共同支配雄性。

我们的进化祖先大约在同一时间从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共同祖先中分离出来。我们共同的祖先是更像倭黑猩猩还是更像黑猩猩?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也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黑猩猩符合人类原本是攻击性猿类的思想,只是经过时间的进化我们变得善良了。

另一种流派的思想认为我们并不总是好战的,因为有证据表明战争只能追溯到大约12000年前,而当时正值农业革命。这一流派的人认为我们和倭黑猩猩有高度相似性。

所以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我是认为我们天性本善,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我们会做出可怕的事情。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对进化论的抵制,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即便没有上帝,你也可以有道德”这一观点的抵制。

著名遗传学家,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院长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曾说,你不能通过进化来解释道德。

他一定是读错了书。从《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这本书开始出现了一大批书,告诉我们进化论不能解释道德,我们生而自私,我们不知道道德从何而来。这些书不是达尔文主义,如果柯林斯读了达尔文的《人类的起源》(

The Descent of Man),他就会发现达尔文相信道德是进化过程的一部分。我们现在知道道德判断凭的是直觉。它们不一定是康德所说的推理的产物。我们还知道,非常小的孩子,有的还不到一岁,就已经会在木偶戏中选择好人而不是坏人了。所以整个故事发生了变化,神经科学家现在知道,很多道德决策都植根于我们与其他灵长类动物共有的进化过程。

那么宗教又从何而来呢?

我对宗教很感兴趣。我的书名叫《倭黑猩猩和无神论者》,部分原因是我反对新无神论者,他把宗教贬为无关紧要的、坏的、道德上错误的东西。

然而你定义自己为无神论者。

是的,但我真的不在乎上帝是否存在。如果人们可以通过信仰上帝过上美好的生活,只要他们不过于教条主义,我完全可以接受。但一些无神论者也变得教条。

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不喜欢宗教并想要摧毁它的无神论者所困扰?

因为宗教存在于人本身,如果把宗教剔除社会之外,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写了一本书,通篇都在反对宗教,最后他说,他还是不确定如果我们把宗教移出社会将会发生什么。也许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们曾经看到有有些党派进行试验试图摆脱宗教。斯大林杀了许多宗教领袖,但实验并不顺利。宗教是人类社会中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所知的所有人类社会都对超自然现象有某种信仰,所以对我这个生物学家来说,问题不在于宗教是好是坏,而在于它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这种趋势?这是人类发展出来的一种非常特殊的生存技能吗?我认为道德先于宗教,所以宗教不能称作是人类道德的起源。但宗教可能有助于维护社会道德。

尤其在大型社会中?

有些研究宗教的人会有这种想法。人类群体过去只有一两百人,有点类似于灵长类动物群体。在这些小团体中,你可以监视每个人以防他们不合作,作弊或者说谎。但如果你去一个有一千或几百万人的大型社会,这就行不通了。那时我们需要另一个系统来监控道德。还有什么比想象一个无所不知,存在于每个角落甚至在晚上都能看到你的人更好的方法呢?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宗教进化并帮助维持了这些大型社会。

但宗教也有不好的一面。

人类对别人做不好的事情有时是以上帝的名义,有时又不涉及任何宗教信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宗教消失了我们就会对待敌人更加友好。只是当涉及到外族群体时,我们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物种。但我对残忍的宗教习俗没有耐心,比如焚烧女巫和切割生殖器。在这方面,我同意无神论者的观点,即禁止所有这些迷信行为将是一个巨大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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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The Guardian

你对宗教的看法很吸引人,因为你自己并不信教。你不相信上帝,但你似乎有,我会这么说,“精神无神论”。

这是一个有趣的说法。

你所描写的是超常现象。

我相信,你能发现这么多不可知论和无神论的科学家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用别的东西取代了宗教。

我们不把科学视为一种宗教,但我们通过科学与更多元的空间取得联系。这就是我们所感受到的超常现象的一部分。

但是超常现象不仅仅是对更多元空间的理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层、更强烈的情感。

是的,这是一种情感上的联系。当然,如果你说这是神秘的,一定是某种超自然力量造成的,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位科学家都会非常不高兴。我们还是觉得自己与一个更多元的空间有紧密相连。最近我参加了一个会议,会上一位天文学家哭了起来。当他展示数十亿光年外的恒星照片时,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平静下来后解释说从童年起,他就深受这些画面的影响。对于灵长类动物学家来说,我们大多数人在第一次看到类人猿的眼睛时就完全被吸引住了。我们感到猿和人之间有一种直接的联系。我们从内心深处感受到这种联系。

其他灵长类也有某种宗教吗?

我不认为灵长类有宗教,但他们可能有某种迷信。

例如,如果雷暴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雨水降临,雄性黑猩猩会举起手,开始用两只脚走路,像跳舞一样。这被称为雨之舞,人们曾观察到黑猩猩接近瀑布时也会做出如此举动。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被所发生的事情震撼到了吗?他们认为他们能阻止这一切吗?当然,这可能是迷信。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敬畏自然吗?们对死亡也有反应。我们看到灵长类动物会被他人的死亡深深影响。在一名成员去世后,他们将好几天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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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YouTube

他们在哀悼?

你可以称之为哀悼。假设一位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她不仅不吃东西,还会尖叫或者蜷缩角落里。我认为他们知道死亡是永恒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了解自己,就像人类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死一样。这很有趣,因为来世在宗教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灵长类动物会被他人的死亡深深影响,在一名成员去世后,他们将好几天不吃东西。”

你能讲讲密尔沃基县动物园里一只名叫罗迪的黑猩猩的故事吗?这似乎是一个关于记忆和遗憾的非凡故事。

有天,罗迪攻击了喂养他的兽医,咬掉了她的一根手指。猿类有非常强壮的下颚,所以它们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咬掉人的手指。她从医院回来,第二天从动物园的窗户向这只雄猩猩举起了她包扎好的手。他一看见她,就跑到角落里,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

这名兽医离开了动物园,15年后,她回动物园看望罗迪,罗迪还在那里。他立刻向她走过去。兽医站在栏杆旁,左手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想看那只手,但他看不见。于是兽医把左手举起来,上面少了一根手指。他望向她的手和脸,这给兽医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象,那就是15年后,罗迪仍然知道他当初做了什么。

史蒂夫·保尔森(Steve Paulson)是威斯康辛公共广播电台全国联播节目《据我们所知》的执行制片人。他是《原子与伊甸园:宗教与科学对话》的作者。这篇文章最初发表在2013年5月的《是什么让你如此特别》(What Makes You So Special)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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