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來源 | 盧璐說 （公眾號：lulu_blog)
盧璐說,
收到曉敏的故事，真心壓抑，看到結尾，我心裡“咯噔”了一下，變得很無語。
一個如此優秀的學霸，到底走了多少彎路，才能成為，被自己痛斥的失敗品？
在今天，很多父母把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變成自己畢生的事業，用盡全力。可事實上，很多孩子在成年之後，不僅沒有感謝，還只有抱怨，為什麼要這樣掌控我的人生？
在人生中，父母一直在等待孩子的感恩，而孩子卻在等著父母的一個道歉。其實，沒有傷害的原生家庭是不存在的，在任何人的成長過程中，都存在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傷害。
所謂的教育，並不僅僅是從小到大學的畢業文憑，更是一個人，如何面對而且獨立撐起自己的人生。
這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故事，我寫出來的原因是，雖然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可是讓孩子窒息在愛裡死亡，卻是一樣的醜陋和可怕。
願每個母親都能引以為戒，這樣的故事，不再發生。
01
“媽，我離婚了。”
“什麼？你怎麼能擅自做決定呢？離婚多丟臉啊！你真的很不讓人省心……“
早就料到，電話那頭會劈頭蓋臉地一通罵，我已經不想聽下去了，掐斷了電話，開始在街頭漫無目地走。
我是曉敏，今年34歲，在外人看來，我有著令人非常羨慕的成功人生，名校海歸，家庭幸福，有可愛的兒子、事業有成的丈夫，可事實上，無限風光的背後，外人又怎麼能知道那一地雞毛的事兒呢？
我當然沒有離婚，我騙我媽的，我就是想讓她生氣，讓她不開心，我每天像身穿枷鎖一般，看到她暴怒，我會有那麼一點點的輕鬆。
事實上，這也就是我最大的能量了，我哪裡敢挑釁更多，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不能忤逆她。
這些年，我試過所有的掙扎、痛苦、爭吵，最終都變成無能為力。有她在，怎麼會讓我的婚姻失敗呢？
除非她死，或者我亡，不然，這輩子，我都沒有辦法擺脫她，也許很多人會說，有這麼嚴重嗎？我想說，針刺不到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痛。
02
我生活在一線城市，父親經商，家境優渥，我媽曾經在一個工廠裡做廠醫，工作十分清閒，自從生了我之後，她辭了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培育我。
小時候，我是個聽話順從的乖乖女，留著洋娃娃般的髮型，穿著八十年代少見的公主裙，難以想象，那是我媽按照電視劇或者雜誌上的樣子做的。
我從小就是學霸，從幼兒園的小紅花，小學的獎狀，中學的徽章到大學的獎學金，我都一個不落地收入囊中，父母也感到驕傲自豪。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學霸是天然長成的，每個學霸後面，都有無時無刻在付出的父母，尤其是母親。
在我們家，分工明確，父親負責賺錢，而我媽一直照顧著我的飲食起居，一直管著我的生活方式，一直替我打點所有，這裡說的一直，直到我結婚那天才算暫時的終止。
我媽事無鉅細地管著我的生活，小到吃食穿衣，大到上學成家，我從來不需要做任何的家務，包括洗一個杯子。
我媽說，這些都是傭人才做的，而我是公主，只需要好好上學，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譬如，小時候，我媽一定要我每天吃一個蘋果，可是我覺得皮太硬了，就想讓她削皮。
她說，一定要帶皮一起吃，這樣才是最有營養的，這都是為了你好。我曾經努力抗議過，但是無論怎麼樣的反抗，最終的結果都是必須吃下一個帶皮的蘋果。
直到現在，我不自覺地會讓自己每天吃一個蘋果。原來習慣就是，我們在做的時候，已經忘記了為什麼，也不再問為什麼，從不去想那是不是自己的意願和選擇。
03
雖然我是八零後，但我從小就開始上各種補習班、興趣班，當別的小孩能出去玩的時候，我只能在家上私教課。
為了能讓我持續補課，我媽簡直把三十六計熟讀於心，用盡各種攻心術來對付我。
每次我有了好成績，我媽都會給我買好看的裙子，書包，還有同學們裡都很少見的高科技產品。
她不斷地給我說，你看那些在街上亂跑的野孩子，就是因為家裡窮，沒有錢，才沒有希望，沒有將來，你不一樣，爸媽有錢，只要你好好學習，以後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現在想想，我媽媽不僅剝奪了我快樂的童年，還誤導了我的價值觀。
而這種優越感，伴隨著我出去工作之後，徹底擊垮我的自信心，我所認為的優越，其實沒有那麼重要。
說起來，我能取得這樣的成績，跟我媽所謂的貴族式教育是分不開的，我並不是一個異常聰明的孩子，而學習是有竅門的，只要掌握了竅門，就能把自己培養成一個“考試工具”。
04
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個朋友，按照我媽的意思，所有的朋友，都是佔據我學習的時間。
有時候，她也會帶我去與某個朋友的聯誼，那些孩子每個家境優渥，品學兼優，談吐之間互相攀比，自帶優越感，我並不喜歡，也顯得格格不入，跟他們完全沒有交集。
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班裡同學組織活動去附近的城市玩，當我興致勃勃地跟我媽說的時候，就被打斷了，我獨自出去玩的這件事，觸動了她敏感的末梢神經。
她說：“不行！你從來都沒離開過我的視線，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環境都不熟悉，還是小心點為好。”
可這是第一次有同學約我出去玩，我不願放棄這個機會，還在努力爭取著，最後我媽說：“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也要去，我陪你。”
我當然不願意這樣，有個家長在，小孩子怎麼能玩得開呢？最終我還是拗不過我媽，我拒絕了同學的邀請，也錯失了與他們拉進感情的機會。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已經習慣了，反正這並不是第一次被她反對我與同學外出了。
每次遇到這些事，她總會告訴我，你以後會有很多朋友的，但並不會再回頭聯繫，你看你現在也沒有聯繫以前的同學啊，以後認識的人會越來越優秀，現在把學習弄好才是真的。
我覺得她說的是有道理的，我的確不會再聯繫以前的同學，這句“有道理”的話，我一直放在內心，以至於我以後一直都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
我從來就不會跟人交流，也從沒有什麼交際經驗，同時，我也不屑於跟人打交道，我認為我足夠優秀，並不需要什麼所謂的朋友。
我與朋友、同學的隔離，好像能讓她更好地掌控我，就像是一隻井底之蛙，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精彩，就不會去反抗爭取。
05
我的人生，就像我媽玩遊戲一樣，她花了大價錢買了最好的裝備，讓我的路途一直暢通無阻。
我考上了一所離家很近的重點大學，我的專業是國內外連讀的，到了大三的時候，如果成績優秀，可以去國外做一年的交換生。
我非常期望這一年，我的成績一向都是讓我自豪的，當時宣佈第一個就是我的時候，我覺得我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可以好好獨自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了。
讓我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我媽辦好了護照，陪我去了國外，對她來說，我是她最珍貴的寶貝，她不能讓我有一丁點的閃失。
在國外，我上學，她就照顧我的一切，我放假，我們就一起出去玩兒。
我還是要每天吃一個蘋果，不過，我很享受這些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光，可是已經二十幾歲的我，在某些時候只想自己待著，這個奢求，只有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能夠實現吧。
有一次，爸爸身體出了點兒問題，我媽提前一週先回了國，人生第一次，我一個人住了一週。
我按照自己夢寐以求的日子生活，不用每天吃蘋果，不用11點前睡覺，不用6點起床，半夜12點，我還在房間裡面泡方便麵看韓劇，那時候真的覺得要幸福得上天。
沒想到12點06分，我媽就給我打電話，“就知道你還沒有睡覺，你什麼時候能夠讓我省點心？”
這種無時無刻的步步緊逼，讓我以為我媽在房間裡裝了攝像頭，從此我都不敢那麼放肆了。
我和我媽在國外待了一年，又回到家，完成我的學業。當所有同學都面臨找工作的煩惱時，我完全不想要上班，我害怕這個社會。
於是，我很順利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繼續讀書。
06
在讀研期間，我認識了一個讓我心動的男生。
他是我的師哥，侃侃而談，幽默風趣，特別欣賞我的一切，毫不誇張地說，在我媽這麼多年的精心培養下，我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然也很吸引他。
很快，我們墜入愛河，我開始騙媽媽出去看書，準備下一階段的考試，其實我是揹著她偷偷跟那個男生約會。
後來，還是被發現了，她認為那個男生配不上我，讓我馬上跟那個男生分手。
我根本不願意跟她溝通，我開始跟媽媽冷戰，我媽大哭大鬧，堅決反對我談戀愛，斷掉我一切的經濟來源，甚至還把我鎖在家裡，不讓我出門，去系裡找那個男生的導師談話。
最嚴重的是，我倔強得讓我媽沒辦法，以死相逼，讓我必須斷掉跟那個男生的聯繫。
漸漸地那個男生動搖了，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好姑娘，幹嘛要找最麻煩的這一個？他是很優秀的人，申請獎學金去了美國，我們的愛情也到此為止了。
我甚至沒有跟他說過分手，然後他就人影不見地去了美國，這成了我少不經事，看人無能的證據，讓我媽更加堅信我必須聽她的才沒錯。
三年的研究生生涯一瞬而逝，越臨近畢業，我越害怕，我懷疑自己的能力，也選擇逃避這樣的窘境，我想要考博士。
雖然媽媽一直給我灌輸的思想就是，你好好唸書就成，別的事情不用管。但面對我要讀博士的想法，我媽就不同意了，她認為女博士都是嫁不出去的，所以她開始著手安排我的婚姻了。
07
研究生畢業，按我們那的虛歲來說，我快三十歲了，以我這樣鍍金的學歷，其實很容易找到工作，的確也是，我收到了不少大公司的offer。
她開始張羅親戚朋友介紹，讓我先好好找個人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經人介紹，我認識了我的丈夫，劉先生，他是銀行的高級職員，家裡條件非常好，有幾套房子，而且他的父母，一個是公務員，另一個是大學教授。
我和劉先生，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從小被照顧到大的媽寶男和媽寶女，被登對地擺在一起，自然而然的，我們結婚了。
我媽和我婆婆張羅著婚禮的一切，從婚紗照到、擺酒到度蜜月選址，我們的蜜月旅行是四個人一起去的，帶上了我媽和我婆婆。
結了婚之後，我媽終於鬆了一口，把我像一件櫥窗奢侈品一樣轉移給了我的老公，讓他好生愛護。
新婚後，劉先生認為與其去公司上班，還不如去考公務員，拿著鐵飯碗，還可以有時間照顧家和孩子。
可能從小聽話聽習慣了吧，我也順從他的話，準備著公務員考試，就在那段時間，我懷孕了。
為了讓孩子能夠好好的，我停止了手上所有的事情，專心養胎。
那一刻我好像繼承了我媽的衣缽，認為什麼都是孩子最重要。
08
孩子出生以後，我的生活亂成一團，雖然請了月嫂，但是也要餵奶，要時刻照顧孩子，這些讓我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做？
可是劉先生並沒有當了爸爸的感覺，他還是每天照常上班，照常吃喝。我們開始對於生活的很多細節，彼此無法忍受，尤其是對於孩子的教育方式，完全無法融合。
劉先生認為孩子就應該親力親為，可事實上，他工作很忙，基本不會待在家裡，所以，需要我來照顧孩子，當孩子滿三個月後，他竟然辭退了月嫂，認為不應該讓一個外人來照顧。
可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家務，更別說要照顧一個孩子，常常是東倒西歪，亂七八糟。
我們越來越多的爭吵，兩人的價值觀幾乎背道而馳，他看不慣我的生活方式，我不認同他的觀點，我們的婚姻變得岌岌可危。
管天管地的我媽，還是知道了我跟劉先生的關係進入冷凍期，她認為我還是要安心地看好寶寶，好好維持夫妻的關係，專心看書準備公務員的考試。
而離婚，在她眼裡是不存在的。
可能是生完孩子後，一孕傻三年吧，我公務員考試，竟然沒有一次通過，三十幾歲了，我沒有自理能力，沒有社會經驗，最後竟然連一份體面的工作都沒有。
我不禁開始懷疑我媽給我傳輸的價值觀，好好唸書就是萬能的嗎？可是這麼多年了，我除了讀好書，一事無成。
09
我媽的強勢，導致我想離婚的想法破滅，而我，也只敢想一想而已，並不會真的去做，她也知道我不敢。
如果我離婚，我媽肯定覺得我給她丟臉了，她認為我應該過一個她設定的完美人生，不容許出一點的差錯。
突然發現，她作為一個家庭主婦，最有價值的體現，就是培養了一個看似如此優秀的女兒吧。
她的確是成功了，我的人生，是她成功製造出來的，而我自己，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品。
在剛剛騙了我媽後，手機突然震動，來電顯示：媽。
她又打過來了。
‘喂？”我接起了電話。
“囡囡，你是不是在xx街啊？”我媽問到。
“你怎麼知道的？”我反問。
“我在你的手機裝了GPS定位，查一下就知道啦，你說你是不是在……“
我迅速地關了機，頓時好壓抑，卻又笑自己不得不接受這一切。
10
三十多年來，我認為理所當然的“照顧”，竟然變得如此的可怕，她的掌控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可是對於我來說，我從來沒想過要擺脫她，而且我從來沒有可能擺脫她，甚至有時還樂在其中。
今天的我，每天都會吃蘋果，不是說蘋果有多好吃，而是我不吃就會覺得不舒服。
改變習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依賴我的母親，我的母親認為她所存在的價值就是掌控我，我們相愛，也相殺，相互消耗和消磨著自己的人生。
我想我還是不會離婚，我會收心去考公務員，按照我的水平，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然後，日復一日，等著我的人生一點點的燃盡。
每個孩子都會有一個愛自己的父母，我相信我媽媽也是這樣的，她只是選擇用她自己的方式去養育我，而我，我別無選擇的接受了多年了，我無法重新生長，無論是好，還是壞，這也就只能是我的人生。
如果有來生，真的希望可以換一種生活，讓我自己來決定。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新書《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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