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將至。
我猜此刻,大批小夥伴們正在去看《復聯4》首映的路上。
十年一夢,從相見歡,到自難忘。
看零點場,是真愛粉對漫威最好的告白。
但今天,院長想請大家關注的,卻是一部敢跟《復聯4》硬剛到底的國產電影——
《撞死了一隻羊》
王家衛為本片任監製;
萬瑪才旦任導演;
張叔平任剪輯指導;
拍攝團隊在可可西里,海拔5500米的無人區,冒著高原缺氧的危險實地拍攝。
獲得過,第75屆威尼斯地平線單元最佳影片提名、最佳劇本獲獎;
第55屆金馬獎最佳導演提名、最佳改編劇本提名;
第十九屆釜山電影節“APM”亞洲電影市場劇本大獎。
衝這個排面,院長覺得《撞死了一隻羊》的確有跟復聯硬剛的底氣跟勇氣。
且它還是一部文藝片,按照它自己的生命週期發展上映,有唐吉坷德式的騎士精神。
最關鍵的是,《撞死了一隻羊》講了一個值得玩味的好故事。
01.莫比烏斯之環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你會遺忘掉;如果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
乍看有點雲裡霧裡,卻是電影裡出現的箴言。
結尾時一行清水般浮於銀幕之上,方有醍醐灌頂之感。
故事發生地,可可西里無人區的公路,海拔5500米。
人跡罕至不足以形容它的荒涼,公路上只有翻滾的熱浪,天上只有雲和太陽。
毒辣而刺眼。
這時,一輛老舊的運貨車由遠及近,在公路上孤獨前行著。
司機名叫金巴,藏語裡是施捨的意思。
墨鏡皮衣,造型朋克,他獨自開車不帶徒弟。
路上靠抽菸解乏,靠聽卡了殼的藏語版《我的太陽》解悶。
結果今日車裡香菸就剩一根,卡帶的聲音聽起來更是粗狂,飲用水就那麼幾滴。
車前方掛著一個把活佛和自己女兒照片貼在一起的護身符掛飾忽然翻轉。
彷彿有種象徵命數,昭示著金巴的未來的感覺。
馬上,一隻羊將死在他的車下。
一個康巴漢子將在公路上遇到他。
康巴漢子坐在滿是羊血的車座上,手按著紋飾精美的藏刀。
他說他要去一個地方。
殺人。
殺他的殺父仇人。
一個剛殺了羊,一個要去殺人。
更巧的是,康巴漢子也叫金巴。
名字重合,命運也彷彿因此交錯。
就是對“如果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的詮釋。
因為不是完全順路,殺手金巴在岔路口下車了。
司機金巴扛著那隻羊,去寺廟找僧人超度。他不肯吃,也不給別人吃。
然後把羊送上天葬臺,讓漫天禿鷲,將其蠶食,像藏民一樣。
接著金巴再從屠夫手裡重買羊肉,扛著買來的羊去約會情人。
他心裡,對羊的虧欠已經平復。卻開始擔心那個殺手金巴的復仇之事。
米洛拉德·帕維奇在《哈扎爾辭典》裡說,“她走了數千里路,為的是死在你的夢中。從今往後你再也做不了夢了,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追逐。”
司機金巴能做的唯一的事,也是追逐。
他來到殺手金巴說的那個小鎮。
坐在同一家酒館裡的同一個位置。
老闆娘風情萬種,瘦高苗條,酒館內煙雲籠罩,她依然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有澄如明鏡的心思跟眼光,鎮子的一切,她都略略知道。
金巴向老闆娘問另一個金巴的事,老闆娘都指引了仇人的位置。
於是金巴繼續追逐,見仇人在家中沒有死,每日祈福唸經,一心向善。
而殺手金巴,來過,但現在不知所蹤。
在回去的公路上,老貨車依然踽踽獨行,忽然間車子爆胎,正好是撞死那頭羊的位置。
所謂莫比烏斯之環,又是走不出去的環。
終點不過就是下一個起點。
金巴在這個點再次下車,換胎,忽然奇蹟般地倚著輪胎睡著了。
夢裡,是剛才在仇人家喝茶的畫面。
司機金巴就用刀殺了仇人,在夢裡完成了圓滿。
02.兩生花
看完《撞死了一隻羊》,院長下意識就想起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那部《兩生花》。
所謂世界上的另一個位置,有人冥冥之中與你羈絆。
在神秘的時有時無的指引下,讓你恰好遇到。
哪怕一面之緣,便是最大的奇妙。
我想在《撞死了一隻羊》的多角度解讀裡,都會有這種。
包括這部電影的誕生,似乎也有點雙生糾纏的感覺。
在院長採訪萬瑪才旦導演的時候,特意問了緣起。導演透露他是在2006年,看到作家次仁羅布的小說《殺手》,為他到最後對“復仇”的處理的方式所吸,跟他自己的短篇小說《撞死了一隻羊》彷彿一對兩生花,因此有了將兩者改編成一個劇本的想法。
而要做成嚴密交織有強關聯的故事,還是相對完整獨立闡述兩個故事,去做弱相關。導演在劇本的安排上,也有自己的考量:
“《撞死了一隻羊》的故事放在了前面,次仁羅布這個《殺手》的故事還是放在了後邊。但是它跟文本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倆互相形成了一個參照。你通過這個司機的故事,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這個殺手的故事,然後通過殺手的故事,你也能夠理解這樣一個司機。”
除了“金巴”的兩面參照,還有諸多意象是成對出現的。
比如,撞死的羊與屠夫肉案上的羊。
情人跟小鎮老闆娘。
舊輪胎和新輪胎上的血。
車裡掛飾的兩面。
假如你強行把電影割裂成兩個時空,每個意象似乎都成找到它在另一時空裡對應的點。
它們可以彼此參照,甚至也可以互換時空。
如觀萬花筒般,隨意搭配就可成為一種可能。
03.生活,無處不荒誕
不知是否得益於堅持拍攝西藏所得來的文化差異。
在塑造藏地電影的荒誕感上,導演歷來高杆。
在《撞死了一隻羊》裡,我們聊到了導演對荒誕的解讀。
首先,角色文本的荒誕是戲劇化的。
“我覺得肯定不是刻意的荒誕,生活本身就充滿了荒誕,你捕捉到了這些東西。把它強化了,或者進行了一個對比,讓生活的荒誕更加的清晰,更加的放大,更加的明顯。”
“就比如說司機金巴他身上就充滿了這種荒誕性,他一方面生活在世俗當中,他要去跑運輸要掙錢養家,一直在路上會看他小女兒的照片。歌跟他的生活也是有關聯的,小女兒就像他的太陽一樣。牌子的另一面,就是他宗教的一方面,你可以看到一個上師或者一個活佛。當他唱歌的時候,你可以看見這個小女孩,然後當他撞了羊,到寺院的時候,那這個牌子就翻了過來,然後他又進入了一個宗教的,就跟世俗相反的生活。他後邊的行動都是跟宗教有關係,那他有了這樣一個內心的放下,解脫之後,他又得進入現實世俗的生活,所以他又去買羊肉。你撞了羊,給羊超度,然後又買羊吃,這個本來就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
影像上的荒誕,是畫面始終保持的4:3結構。
“高原畫幅寬廣的話,大家看到的可能會更多更舒服,但是這樣一個人物關係,他們是互為表裡的,放在一個寬廣的畫面之中,那種效果就會減弱。所以要放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比較逼仄的環境裡面。”
色彩上的荒誕感,是不同時空賦予的。
“回憶充滿了不確定性,哪怕你在回憶一個很真實的事情,那裡面也加進了很多真實之外的自己感受的東西。你在回憶過去的時候,不可能很客觀,就帶你自己的情緒和感受。所以就用了黑白,包括很多虛化的鏡頭,來呈現那種回憶的特點。”
彩色夢境對應黑白回憶,同時也流露出了萬瑪才旦導演對時間與回憶的態度。
04.施捨之後,希望就來
前面我們說《撞死了一隻羊》的故事,就像是一個莫比烏斯環。
康巴漢子前去復仇,仇人的孩子長大了再殺他。
輪迴,是終點也是起點,如此週而復始。
但導演在之前訪談中表達,《一隻羊》最終是給人以希望的。
“傳統的力量在制約著仇人,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著那樣一個時刻,等待殺手來殺了他,沒有殺他,反而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金巴通過夢境,替殺手殺了他的仇人,然後讓仇人得到了解脫,其實就是一種施捨。”
施捨,即為金巴的藏文含義,也是電影的英文片名。
所謂希望,是通過施捨破壞了復仇文化裡的莫比烏斯環,也就了結了冤冤相報的宿命。
05.不該被辜負
說了那麼多對電影的解讀,院長最高興的,是《撞死了一隻羊》並沒有用文藝片晦澀難懂的敘事、剪輯、臺詞去卡觀眾。
相反,《撞死了一隻羊》故事清晰,理解起來不需要門檻。
導演萬瑪才旦一直是位堅持自編自導的創作型導演,紮根現實主義。
《撞死了一隻羊》是他目前所有作品中,最文藝的一個。
需要你靜下心來,慢慢斟酌品嚐導演蘊藏在每個鏡頭裡的巧思,細微卻極為驚豔的電影語言的使用。
以及那些高原、孤山、荒漠、雄鷹、禿鷲,青綠褪黃的影調,還有司機金巴入夢的神來之筆……
都是全劇組人蹲守在高原惡劣環境拍攝出的珍貴鏡頭。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上映日子4月26號緊靠《復聯4》的檔期。
這讓所有喜歡導演跟文藝片的小夥伴,都替《撞死了一隻羊》擔心。
談及此,導演的回覆讓人覺得坦然又感動。
“我覺得就是坦然面對,因為現在藝聯專線的放映,我覺得這個是很好的事情,現在觀眾也在分流,觀眾的分類也很明確,觀眾的對不同影片類型的追求,有一批觀眾想找到自己想看的電影,現在有藝聯的放映,針對性很強,觀眾通過這個渠道找到自己想看的電影,我們的電影也能通過這個渠道能夠準確的投放到想看的人群裡,從某個層面講是很好的,所以坦然面對。發行和出品公司有這樣的信心,那我們就一起面對。”
院長覺得,相比於壓倒性排片,動輒十幾億票房的超級大片,小成本的文藝佳作更需要被守護。
就像墨鏡王說的那樣,花有五色,是為繽紛;大千世界,方得精彩。
為中國藝術電影留一片天空,是每一個熱愛電影的人,都應該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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