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第一个模范自治区背后的移民史

西北民歌《走西口》,在晋、蒙、陕、冀交界处家喻户晓、广为流传,它所记录的,正是“走西口”这段悲壮的移民史。而内蒙古之所以能成为新中国第一个模范自治区,皆源于那场“走西口”的历史。

新中国第一个模范自治区背后的移民史

大明嘉靖三年(1524年)农历八月,地处塞北苦寒的山西大同地区,已是寒风瑟瑟。遵循“冰合贼来”的古训,大同镇的军户,每年都要抢在河水冻冰之前,加固防御工事,深挖陷马壕沟。蒙古土默特部已与明朝交战多年,每年秋收以后,他们都要例行抢劫,抢的东西主要是粮食和人口。

这一年的劳动却变得与众不同,大同府巡抚都御使张文锦是个贪官,长期克扣军户的工资,而军户久居边地,民风朴拙剽悍,而且,军中盛传着白莲教。总之,一系列星星之火,激化了阶级矛盾,引起了白莲教组织的兵变。他们在夜间举火为号,杀死贪官张文锦,打开仓库,发放粮食,砸开监狱,释放囚犯,占领了大同城。

农历九月,明朝政府派遣御史蔡天佑、桂勇等人,以“谕抚”为名,设计宴请起义领导人。结果,30多名起义领袖受骗被捕,惨遭杀害。剩余的起义军民,集体叛逃到当时的蒙古地区。这次叛逃,是史书里记载最早的走西口行为。

据统计,此后的40多年时间里,迁移到土默特蒙古地区的内地汉人总计有5万余人,其中,白莲教徒就有一万人左右。他们往往以集体叛逃、招引旧部、策动诱惑等方式,来到蒙古土默特地区。

这么多汉族移民进入蒙疆,该如何谋生?难道像蒙古人—样游牧牲口吗?当然不可能,土默特地区的独特地理,为他们施展才华提供了大舞台。

土默特地区所在的河套平原,是中国最大的宜农宜牧的地区。所谓河套,是因“大河(黄河)三面环之,就像绳子套圈”,故谓河套也。历史上整个“河套”地区都是蒙古族鄂尔多斯部的游牧草场,所以这里又称鄂尔多斯高原。这里是黄河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沃野千里,是可以农业开发的地区。

公元1571年,土默特万户阿拉坦汗同明朝达成和平互市协议,明朝的戍边士兵和百姓纷纷举家迁居长城以北的蒙古地区。到16世纪末,仅土默特万户领地内,流入的汉族民就达十余万之多。他们聚居而成的“村庄”大量出现,形成“村连数百”、“开良田千顷”的农业经济繁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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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明代的走西口是涓涓细流,那么,到了清朝,则是白浪滔天。因为满清统治者的思维忽然改变了,不仅不再一味禁止汉民远出塞外,甚至鼓励汉人垦荒内蒙古,这又是为什么呢?

清朝初年,游牧新疆的准噶尔蒙古叛服不定,长期威胁着西北边疆,康雍乾三朝与准噶尔部长期交战,史称“清准百年战争”。清朝为防范准噶尔作乱,也为了抵御沙俄东进,在外蒙古筑有乌里雅苏台、科布多两座要塞,并驻扎重兵防守。

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清王朝为了传递公文和保持对准噶尔部战争的前后方联系,在蒙古地区设立驿站。其中设在归化城地区的有四站,每个台站两侧40里划做台站地,供台站差役和蒙古士兵使用。

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为了供应对准噶尔部战争的军粮,清政府用“跑马圈地”的方法,圈占了土默特平原的大片土地,设立了13个官庄。每庄领地18顷,后增至60顷,称作“庄头地”,招徕汉族农民耕种,所产粮食供军需之用。这是官方最早有组织的农垦。

康熙大军进入蒙古大漠以后,面临着比准噶尔更危险的敌人—大自然。为了提高战场补给能力,康熙下令特许商人随军贸易。于是,十几万人马里,又出现了挑扁担的小贩。有三个来自山西的普通挑夫:太谷县的王相卿和祁县的史大学、张杰。他们三人态度热情、服务周到,平时除了卖货,还给士兵们烧火做饭、采买副食。

后来,他们随军到了乌里雅苏台(位于今蒙古国境内的西部)。大批清军长期驻扎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军事基地。这两座要塞的军需物资,康熙帝下令由归化城、张家口两座兵站供应。从此,换防的军人、贩货的商人,往来于归化城通往乌、科二城的商道上。

由于接近政府,那三个山西人最先嗅到了商机,他们在大军驻地之一—山西右玉杀虎口创建了“吉盛堂”小商号。吉盛堂从天津买进茶叶布料,由会说蒙语的伙计组成若干小组,到草原上的蒙古包里兜售。一个汉地伙计,再雇一个蒙民,两个人骑两只骆驼,另用两只骆驼驮货,串包送货。夏天卖了茶,换成羊马;冬天卖了棉布,换成皮张,获利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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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转徙于草原的山西商帮,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早期的走西口者,都是贫苦农民。

据统计,走西口主要发生在以下地区:晋西北的河曲、保德、偏关3县,雁北的朔县、平鲁、左云、右玉、山阴5县;陕北的府谷、神木、榆林、横山、靖边、定边6县。这些地方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区,沟壑纵横、植被鲜少、土壤贫瘠,90%以上的土地为丘陵和山地,水土流失非常严重。

这些地区,不仅土地租价高,赋税也重,一般农民负担不起。相比之下,西口外不仅地价低廉,地力也甚佳。此外,走西口的汉民经济负担也轻,只向蒙旗交租,不向国家纳赋,这样,在移民者眼里,蒙旗草地俨然世外桃源。正因如此,内地汉人不仅在灾年走口外,即使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年景,对口外土地照样趋之若鹜。

虽然清政府鼓励农垦,但是,又担心蒙汉杂处,恐生事端,不利蒙古地方统治。于是,释放出种种限制人口流动的“宏观调控”。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规定:“凡内地民人出口,在蒙古地方贸易耕种,不得娶蒙古妇女为妻”,同时限制出口人数,“每年由户部颁发印票八万张,逐年换给”。雍正二年(1724年)重申:出口外种地之人,不准带媳妇。

法律严格限制汉人农民在蒙古地的定居,因此,出口务农的人,都是流动的“雁行人”。“雁行人”队伍分别是佃农和雇农两个群体,他们一般每年农历二、三月间离家,远来塞外耕种,秋收后,佃农向蒙旗地主交纳地租,再将余粮带回家。

雁行人其实是文绉绉的叫法,当地人都叫“跑青牛犋”。牛犋本是畜力单位,呼和浩特地区耕地,多用牛来拉犁,所以称“牛犋”。“跑青牛犋”就是当地管打短工的叫法。久而久之,“跑青牛犋”成为了晋陕边民的一种生存习惯。直到解放后,内蒙河套一带还有走西口的雁行人。

新中国第一个模范自治区背后的移民史

移民由“候居”到定居、由散落各处蒙旗到形成汉族村落,经历了一个很长的历史过程。

起初,晋陕农民走西口是迫于生计,一般是青壮劳力只身外出,挣到收成后,带回家置产、娶亲、盖房消费、没有移家之累。但是,随着雁行人对塞外逐步的熟悉和不动产的积累,以及考虑到来回移动的成本,于是,逐渐退出流动的生活,由回家探亲改为移家迁眷,成为永久移民。

蒙汉杂居,使内蒙古中西部地区蒙汉生活习俗渐趋一致,反映在文化领域内则是文化的交流与渗透。比如,土默特地区的蒙语就出现了一个新词汇叫“板升”,专指定居的村落。在走西口人群的影响下,蒙古人走出毡房,用泥土砌墙,屋顶架椽,灶火通炕。而汉人自然也会向蒙人靠拢。

最后一波走西口的人潮,持续最为持久,那是在《辛丑条约》签订之后。那时,大清已是风雨飘摇,边疆危机日趋严重。光绪二十八年(1902),清廷任命贻谷为督办蒙旗垦务大臣,5月11日,贻谷在归化城始设垦务总局,开放了长城内外的所谓禁区,一改200多年来限制汉人留居口外的禁令,全面鼓励内地汉民出口耕作、安家落户。从此,汉人可以携妻抱子,赶着牲畜,挑着担子,光明正大、放心大胆地奔西口而去。

随着内地汉人逐渐增多,清廷为确保边疆稳定,索性把土默特地区改编为归绥道,隶属于山西省,并陆续在归绥道设置厅、府、州、县,管理架构越来越接近于内地。

1882年,山西巡抚张之洞奏请中央,将归绥道七厅的通判、同知等官职的任免,首先由山西省内官员调补,不再分满汉旗官与旗外官吏。这就相当于汉族职业官僚取代世袭的蒙古王爷,对归绥道进行治理。

而且,张之洞下令对走西口的流民重新编立户籍,清理流动人口,对他们编户齐民,一体纳税。这些改革措施深化了归绥道的汉化程度。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把原来的归绥道,加上伊克昭盟和乌兰察布盟,一起统称绥远省。

历时两三百年的走西口运动,释放了大量华北的“剩余”人口,彻底改变了内蒙古中西部的民族构成,甚至影响到了整个内蒙古地区的民族成分,加速了内蒙古地区与内地一体化的进程,为近现代内蒙古社会的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

内蒙古地区今天之所以成为祖国不可分割的、十分稳定的北部边疆,成为新中国第一个模范自治区,皆源于那场“走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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