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一份菜單：
『 開胃菜：煙燻鮭魚配薄煎餅、酸模和野生水芹；
魚：油煎比目魚配鳥蛤和牛尾；
主菜：鹿腰肉配土豆餅、烤根莖、捲心菜和肉汁；
甜點：核仁蛋糕。 』
此乃2006年，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過八十大壽。BBC旗下一檔節目連續8個星期舉辦廚藝大賽，從英倫三島海選名廚，為女王壽筵預定的菜單。
光看不吃，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煙燻鮭魚與野生水芹、鹿腰肉與土豆餅會搭配出怎樣驚世駭俗的味覺體驗。在民眾眼裡，王室飲食是神秘、奢侈的代名詞，彷彿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仙物。
圖片來自電影《絕代豔后》
可女王的貼身侍者奧德麗·泰勒的工作日誌顯示，女王早餐最常吃的是白麵包和燕麥餅乾，丈夫菲利普親王則吃麥餅和穀粒吐司。與我們心中王室奢華印象相反，英國王室要求飲食儘量做到節儉。比如，星期天的烤餅，如果吃不完，絕對不能扔掉，要將這些吃剩的東西，加一點輔料，再烤成“鄉村餅”或“烤肉餅”。2009年，白金漢宮內特別開闢了一個有機菜園，以應對金融危機下的物資匱乏。
看來女王的口味並不挑剔。倒是現代人，被物質時代的太多幻象混淆了視聽，將舌尖獵奇等同於味覺享受，將吃什麼看得比味道本身更重要。
早些年曾經流行一時的“圍著火爐吃西瓜、下雪天要吃新鮮荔枝”的反季節要求就是如此。純是白手起家的暴發戶腦海中對所謂“上流社會”的意淫。如今拜食安問題所賜，漸成了落伍和愚昧的代表。
從古至今，社會底層民眾對大富大貴的意淫編排從未停止過。賈平凹寫過一個段子很有名。兩個關中的農夫坐在地頭上聊起蔣委員長一天吃什麼，抿嘴咂舌說，那必定是頓頓撈一碗乾麵，油潑辣子調得紅紅的！
呵呵……
而真正是名門望族的曹雪芹卻在《紅樓夢》第四十二回寫道：
『 平兒對劉姥姥說：“別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才這麼著。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和豇豆、扁豆、茄子乾子、葫蘆條兒，各種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了。別的一概不要，別罔費了心。”』
這種味蕾上的反轉著實有趣。
我始終相信，越是眼界開闊，什麼都吃過見過的人，才越有包容力，越能去蕪存菁，重拾對生活的熱愛。這種從容的胸襟氣度，絕不是苦哈哈出身的人一朝一夕能夠攆上的。
最近讀田家青先生的《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內心深受震動。身為一代名家，要說吃過見過，王世襄先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其子王敦煌回憶當年家中兩位家僕——一個玉爺，一個張奶奶——正經都是故居皇城根兒的旗人後代。玉爺祖輩是正藍旗，張奶奶家則是上三旗（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之一。全是滿清滅亡後家道中落才入了王家為傭。
這二位制饌的本事絕不是會炒幾個菜可比擬的，除了炸醬麵、打滷麵、麻豆腐這種老北京家常風味以外，就連三明治、奶汁烤菜、咖喱牛肉和羅宋湯等等西餐都能信手拈來。真真兒是大隱隱於市。
四歲時的王世襄，看眉眼應該是右邊這個
能用得上這種家僕院工的人家，您琢磨琢磨，能是一般人家嗎？熟悉王世襄先生的，都知道他不僅會吃，更是治饌的一把好手。就連燜個蔥都能燜出別人沒吃過的新境界，引得一幫民國老人兒一提起他的燜蔥就直流口水。
可田家青先生書中記載，王世襄先生日常極為樸素，從不挑三揀四鋪張浪費。也從不為了顯擺手藝蒐羅稀奇食材。吃口門釘肉餅拍黃瓜就樂樂呵呵的，這才是真人不露相！
王世襄先生與夫人袁荃猷先生
與之相似，我在大概十年前讀過一個故事，時代背景已經忘記了，且不知真偽，但內容記憶猶新。
故事講的是一個貴族青年參軍入伍，在最普通的步兵軍營。當時軍中經費短缺，伙食粗糙。上級軍官知道青年家是名門望族，生怕他味蕾嬌貴吃不慣，影響周圍士兵的情緒。就在飯點兒偷偷前去查看。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貴族青年吃什麼都津津有味，從不抱怨。反倒是泥腿子出身的士兵們一個個怨聲載道怒氣衝衝。原因是：這些孩子們在家就頓頓蘿蔔白菜，本指望入伍以後改善伙食，沒想到還是頓頓蘿蔔白菜。而青年從小什麼山珍海味都吃過，早已不把口舌之慾放在心上，自然安之若素。
再看歷史上的反面例子。那些原本深陷泥沼幾乎活不下去的人，突然平地一聲雷，翻身做主把歌唱的時候，往往都會在人類的本能慾望面前出乖露醜，做出許多不齒之事，成為後世笑柄。最典型的就屬太平天國。
1988年，TVB播出的《太平天國》。當年扮演楊秀清的是靖哥哥黃日華。
缺什麼就想補什麼，這是真理。現在的人們如此注重“自然”和“原生態”，不正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被各種人類加工資源重重包裹著的世界裡嗎？這裡沒有真正的“自然”，也見不到“原生態”。就連曾經最原始的熱帶雨林和南極如今也無法擺脫人類入侵的痕跡，秒速衰減著。
當我們喊著要自然要環保的時候，各色垃圾早已圍在城市的周邊，汙染了我們的地下水和土壤。街上滿是所謂的分類垃圾桶，但我觀察許久依然不敢將家裡的廢電池扔到裡面去。在沒有行之有效的垃圾分類法出現之前，這些廢電池還是先存放在抽屜的角落裡吧。
得得。
P.S：私以為紅樓夢裡最好吃的，就是下雪天裡，寶玉和湘雲烤的那塊鹿脯子肉。思之饞之。
你最饞哪部小說裡的哪個菜？留言來交流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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