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白菜哥:出走 回归 定制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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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快乐。

学生们在店里复习,他偶尔走来走去,有时伸手帮一把忙。天晚了要给熬夜的人倒咖啡,十二点左右,得在自习的人脚底下插上电暖风。

他从早上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半。白天自习的人都走了,他便躺在折叠床上,睡得熟极了。

比起早些年吃的苦,他感觉这些算不了什么。

12月24号,平安夜,零下6度的冬夜寒冷彻骨,人们裹着厚实的羽绒服,缩着脖子钻进宿舍区亮着灯的房子里。坐落于学12楼下的白菜店却人满为患。

从学子超市向东直行,在路口右转,北师大浴室边上,街底儿的白菜店,这是“白菜哥”的工位。白菜店不卖白菜,卖手机、电脑(联想与苹果),维修各品牌电脑、手机硬件,刷机。

最近的一个多月里,整个白菜店的模样大变——现在这家店开放给学生免费自习,从早到晚,24小时不间断。临近圣诞,店员“白菜小哥”又重新进行了一轮装潢——星形彩灯、气球、雪人、圣诞树,挤了满满一屋子。他本来打算圣诞结束了就改回去,最后决定保留现状,“学生不让改,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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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星星、彩灯、气球,这是白菜哥为圣诞特意采购的内饰(图源:小出)

来到白菜店的学生络绎不绝。在圣诞前夕的平安夜,白菜哥给每一个推门而入的学生准备了一个苹果。夜晚的三个小时里,他总共发放了八轮零食。按人头算,每个学生都得到了三块猴头菇饼干、两块巧克力曲奇饼、两块沙琪玛、一个果冻、一把糖果和满满一纸杯瓜子。

这是他提前和200个彩灯一块买的。一晚上过去,他记不清一共发了多少东西,“光苹果就得五百多个”。这家老店每年都得花大钱做些活动,不过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圣诞节庆祝,还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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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自习的23位学生,都得到了这样的“圣诞套餐”(方丹 摄)

白菜店开了十多年,一直到今天,收支基本打平——兴许还亏点,兴许亏得不止一点。

但谁也没算过这笔账。老板把店面一甩,告诉白菜哥:“把学生服务好吧!”白菜哥觉得老板挺有情怀,他自己也有点情怀。

2018年,是白菜哥来到北师大的第八年。他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呆这么久,学生管他叫“白菜小哥”,这里算得上他的半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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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店内饰。墙面也经过了精心布置,每一个木架上都放有绿植、玩偶(方丹 摄)

何以安身

如果给白菜哥写一份简历,我们可以这样开头:

姓名:不便透露,可称为白菜哥、阿汤哥、小灰哥——非问不可,姓汤

籍贯:福建

性别:男

年龄:28岁

教育水平:武校、音乐学校(中专)

工作单位:北师大联想体验店(白菜店)

从事职业:保安、饭店服务员、酒店服务员、KTV服务员、电工、厨师学徒、理发师学徒、搬运工、杂工、业务员、油漆工、在洗被厂收过被套、于菜市场卖海鲜干货、送货员、网管……

职业是我们逼白菜小哥挨个写下来的,他干过太多工作,聊天的时候随口就来,我们记不住。他一脸无奈地打字,打完了,“我就想起来这么多”,他说,意思好像是还嫌少。

他忘了提自己干过时间最长的工作,修电脑。从08年开始,白菜哥差不多一直干到今天。十年间,他有七八年的时间留在北师大,四十平米的店面是他的工作场所,比他的住处大19倍——他在北京的“家”是个人均两平米的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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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在店中自习。因为怕位置不够,白菜店小哥在12月13日又添置了三把椅子(李可馨 摄)

店里的空间主要用来陈列各种待售电子设备,现在则摆上了23把椅子,8张桌子,上头摆着糖果和书。靠着墙角,两个架子,堆满了方便面、奶茶和爆米花一类的零嘴儿。这家电脑店现在开放给学生自习,从十一月底开始,二十四小时通宵开放,一直到12月26日取消通宵,营业到23点30分,希望大家“养好身体,好好考试”。

主意在他脑子里转悠了快一年,今年才终于落实下来。一开始,白菜哥担心有需求的学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希望我们为他宣传一下:“免费自习,吃喝随便”,他想多了,在我们第一次采访过后没两天,自习室每天晚上都爆满——有人以为他是在搞促销,可他能促销什么?“一种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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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店内装饰(方丹 摄)

白菜哥的老家不在这里,福建省,宁德市,霞浦县——这是闽东地区最古老的一个县,建城有1700多年历史,从北京开车回去,得跑1700多公里,就是坐高铁也得花将近十个钟头。福建一共有八十五个县区单位,16年的人均GDP,它忝列倒数第十。

霞浦多山,面朝大海。县境内,十分水,半分地,海带、带鱼、螃蟹,是他关于家乡的记忆。家的背后就是一座山,旁边是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教堂。山不高,七八岁的小孩跑上去,不过花费二十分钟。

有时候他从家里跑到山顶上,一呆就是一夜,家里没人去找他。白天,教堂的修士们来把他领回去。他的书读到初一——读不进去,父母又太过严格,学文是不行了,一位修士建议他去上武校,还给他出了一部分学费。学校在山东,修士的孩子也在那里学武,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教练来福建接学生,那孩子躲到了县城里,等到捱走了教练,才跑回家,成功脱离苦海。

他很理解,“天天挨打,受不了”。

白菜哥倒是不觉得辛苦,他练习不偷懒,散打、搏击、摔跤、跆拳道,练了整整一年。“跆拳道练得不行,搏击练得不行”,对散打的信心似乎稍足一点,“我骨头硬”。

在武校的生活算不上愉快,不过他至少还有个机会发泄。每周末的下午,学校里的队伍组织起来打擂台,一开始谁也不敢上场——十几岁的孩子。“我上!”他跟教练说。

他打得蛮漂亮,赢多输少,别人是为了训练,他是当作休息,出汗,挥拳,鼻子流血,他感觉心里的闷气也跟着一块跑了出去,“很轻松!”。

可是白菜哥最终也像修士的孩子一样,从武校逃跑了,不是怕吃苦,而是因为孤独。他身边没个说话的人,休息了,同学都往家里打电话,有的直接就回家,他看着难过。

15岁那年,他从学校的墙上翻过去,修士的孩子从山东跑回福建。可他能回到哪里?他的第一反应是远远地躲开故乡。在菏泽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天,他就是没想过回到霞浦。

路过一家洗车店,外面贴着招工的牌子。“招不招学徒?”他走进店里,“招!”老板回应得很爽快。两人聊了一会,面前的男人忽然问:

“你从哪来的?”

“福建。”他回答。

“滚!”

那人一声怒吼,他吓了一跳,赶快从店门跑出去。这是2006年,山东菏泽牡丹区发生的一起地域黑事件。又路过一家铁匠铺,门外一样贴着招工的牌子。

“招不招学徒?”他问铁匠。

“你从哪来的?”一样的问题。

“福建。”他还是这么说,这次对面没有吼声,很安静。

铁匠把他领到一家小店,一盘饺子下肚。“饱了没有?”他摇头,饿着肚子,他没工夫不好意思。铁匠又给他点了一盘,“吃饱!”然后塞给他十块钱——“那时候十块钱不少了”,白菜哥觉得。那个年月的10块大洋的确不少,能换金拱门的一个巨无霸汉堡,或者一盒12色的水笔。

铁匠嘱咐他赶快给家里打个电话,不要让家人着急,可他没法考虑回家。白菜哥用这十块钱支撑了好久,趁网管不注意,他溜进网吧,拼起两把椅子一躺,两个馒头就能对付一天。这笔巨款花完了,他在一家川菜馆落脚,一两个月,600块钱,端了60多天碗盘。

他时不时地会把汤汁撒到外面。老板娘人不错,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干不下去了。回学校吧!让教练狠狠地揍一顿。毕业证到底发给他了。

毕业后,白菜哥还回过好几次菏泽,都没能遇上当年的铁匠,城市和街道都陌生极了,当年那个打铁的铺子,那个卖水饺的小店,还有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哪里去了?早已经找不到了。

另一位修士建议他去学音乐,认为这能让一个人的“心灵平静”。他又在音乐学校读了一年。不像在武校那么有劲头,学艺术的人都比较温和,他在这连发泄的机会也没有。

有时候他觉得伤感,“什么坑爹事都遇到过”,想到这些,他就喝酒,灵感上来,就写点歌,弹钢琴——现在已经忘掉大半了。几年前,他把谱子送给了师大一位“做音乐”的学生,自己并没有留底稿。白菜店的工作从早累到晚,“下了班就睡觉”,他没心思再管什么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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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八点,白菜哥睡在店里(注:笔者偷拍)

音乐没能给他安身立命的出路。

08年,他从音乐学校休学一年,继续打散工。保安、饭店服务员、酒店服务员、KTV服务员、电工、厨师学徒、理发师学徒、搬运工、杂工、业务员、油漆工、送货员、网管,他都做过。他在洗被厂收过被套,凌晨,他到菜市场卖海鲜干货……

他学到最有用的技能是电脑修理——支撑了后来好些年的生活,为了进一步学习这门手艺,他漂到北京落脚——这里终于能让他稍微安稳地待一阵子了。

17岁的北漂

那是全国上下都在迎奥运的时候,五环以里的北京,人们都在绕着鸟巢上空的五个圆圈转悠。

8月8日的早晨,密云区落了雨,气象局连续发射了1104枚火箭弹,把大雨拦在了鸟巢以外。晴美的日子里,六百多万游客涌入北京,先头部队中还有数不清的志愿者,找工作的农民工,和寻找商机的小贩。白菜哥跟着人潮一块涌进来,很幸运地没有被原籍遣返。

中国代表团在那一年夺得48块金牌,100块奖牌,位列金牌榜首位,奖牌榜第二。北京人见面打招呼,除了问:“吃了吗”,就是在聊奥运。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想不起来了”。

2008年,中关村的名声还没有臭到今天这个地步。开幕式之前,谣传中关村要放假歇业,卖场高层们紧急辟谣:“如果外国友人来中关村却看到关门停业,有损形象”。当时白菜哥就在那学修电脑,从早忙到晚。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哪有工夫去关心奥运?

学徒期两年,不收费,不包吃住,没有工钱。来北京以前,他揣了3、4000块,这些钱得对付过两个冬天。

正儿八经地租个房子?这是别想了。他在自强北园找了一间地下室,每月“地租”400块,万幸的是,在租金飙涨的北京,这的收费两年不变。屋子太潮,地方太小,房价没有上涨空间。

床单总是湿的,衣服不容易干,被子发霉,身上起疹子……他买了一台小风扇,对着床头猛吹,稍微能除除潮气。一天两顿饭,馒头加泡面,他度过了这两年。

早上十点钟,他去店里打扫卫生。学徒的眼睛里要有活,人家干什么,跟着去帮忙,见机行事,不懂就问。晚上九点回“家”,他躺下,没别的事情做。系统,软件,数据恢复,芯片维修——技术每天都在更新,他也得与时俱进。

19岁那年,学徒期满。正是和新生们差不多一样的年纪,白菜哥来到北师大工作。

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他没概念。他看过描写大学生活的肥皂剧,一两部电影,初一的时候,他痴迷于一本“青春文学”,《十八岁的雨季》。

这书讲的什么?他低下头,直乐,“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谈恋爱。”

他描绘着大学生活的图景:“冬天秋天,下着雪,两个人去走,抱着走路,或者抱着坐在椅子上面”,回忆起当时的遐想,他又低下头直笑,“可能说我有点傻,我觉得”。

北京的冬天基本没有雪,至于恋爱,今天的他更不再考虑,没房没车,一无所有,“没资格谈”。不过,他倒是挺乐意给学生们的恋爱搭桥牵线,白菜店的微信群中偶尔会有呼唤爱情的勇士冒出头来,他开玩笑,“在我这里谈成了,给1000块钱红包!”

师大的工作让人很长时间都习惯不了。白菜哥人太腼腆,这么多年,他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比较自闭”。女同学来买东西,他不好意思开口谈钱,转过身去背对着人家,才能小声地把价格咕哝出来。

这种状况过了小半年才稍有缓解。可八年过去,他讲话的声音还是响亮不起来,哪怕刚吹了两瓶酒都只是轻声细语。我们第一次和他聊了整整两个钟头,录音里起码有一半的话都听不见。

八年前的学生,和他在小说中看到的差别不大,淳朴、细心、温和……他爱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块。白菜店过去给毕业生建了五个微信群,从“白菜一号”一直到“五号”。许多人在群里发广告,他觉得别扭,建群的目的是为了帮同学们及时处理些电脑、手机的问题,“仅限师大校内学生,互相帮助”,提醒了好几次,没用。他不好意思踢人,一个人默默退了群。

有些人到现在还和白菜哥有联系,但更多的人他留不住。即使是以往相处的比较熟络的学生,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和对方交流,“谁都忙,你不应该随便打扰人家”。

每个暑假都让人感觉难熬,老学生毕业,新学生进来,韭菜割下一茬又一茬,新苗子又不断长出来。

“那时候一看,哇,一群认识的都走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说到这里他叹气:“没法子”。

去人最淳朴的地方

工作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准确地说,顺心时候少,闹心日子多。

店里的生意说不上好,而各项开支却越来越大。这家十年老店见证了京东和淘宝的兴起,电子产品的价格已然透明化,不再有多大利润。厂商的售后服务越来越完备,学生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愿意再找第三方处理。还来求助白菜店的,或是等着交作业,或是将要考试,大都催得比较着急。

“我觉得自己有强迫症。”白菜哥评价自己。他手上的活从不愿意放到第二天,有学生在快下班时来找他,他干脆就不回去休息——他的那个“家”,居住环境还比不上店里。把机器放到工作台上,折腾到凌晨两三点,一宿不睡,第二天一早,他可以直接把机器交给着急的主人,“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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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生前来修电脑,白菜哥认真地查看问题(方丹 摄)

活做得快,有时候反而招人质疑,“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他没法为自己辩白。有时候白菜哥半开玩笑地想,干脆把每样送来修理的东西都先搁起来,半天以后再动手处理。

但这也就是想想而已。怎么能耽误学生的事呢?宁愿多熬两个晚上吧,反正自己的时间不值钱。

正因如此,冲突有时候不可避免。这两年大家似乎都变得有些浮躁,白菜哥也没有别的办法。其实他挣的是死工资,修一台电脑并没有多少利润。而每卖一台电脑,他只能赚五十块提成,无论电脑定价多少。

但这些事他从没和别人说明白过。心里憋闷,睡不着觉,每天要来两瓶啤酒,闭上眼睛再睁开,新的一天到了。“宁愿让别人拿一把刀砍我一刀,我都不会去动他”,十年前在擂台上的那个小孩似乎只是个挺远的梦。

他没处发泄了,实在难过,就买张票,走出去,偌大的中国,还有好多漂亮的地方没去过。

去年的国庆节,他把店门一关,去拉萨。本来他打算去天津,到了火车站才临时改了主意。高原反应让人头疼得厉害,七天里,他在医院躺了五天,稍微去布达拉宫看了看——拉萨确实是个好地方,让人心里头平静。今年暑假,又是一批人离开的日子,两个朋友支援了他一笔钱,让他离京散心。

去哪里?

“找个找个远一点的地方,找个人少的地方,听别人说哪里的人比较淳朴,就去哪。”

上网买廉航机票,去银川最便宜,白菜哥也觉得那个地方的人应该不错。飞到宁夏,他呆了足足一个月。没去影城、沙湖和水洞沟,找了一个酒吧,从早喝到晚上,一句话都没有,喝到呕吐。他睡觉,然后再起来喝酒。“每个人都有个梦,但是后面我觉得自己太天真了。”经历些事情之后,“感觉感情爱情亲情啊,都他妈那么混蛋,时间长了,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就这样”。

生活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还没到三十岁,他已经至少三四次擦着了阎王爷的肩膀。在能源厂做电工的那年,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去检修产煤气的罐子,根本没有明火,那罐子却莫名其妙地爆了,一个同事的脸被烫到,他则被暴风从楼梯上头震了下去;当送货员的时候,他电动车的刹车突然合紧,幸好后面的车急停了一下,才没发生事故;一次骑车下班,他被对面的摩托车迎面撞倒,自己的手掌骨折,打了钢板,撞人的老头躺在地上捂着心脏哀嚎,声振屋瓦。大夫笃定老头没有任何毛病,但人家非要在医院躺着,把家人和社会上的人叫来,威胁他,瞪着眼说自己被这个小伙子撞倒了……

他前前后后至少喝了半个月,“没有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除了失眠,酒精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一个月过去,朋友把他叫回来——“该在北京找个事情做了。”白菜哥又回到了白菜店,溜达两圈,想了很久。他还是感觉:“北京不是我呆的地方”。

10月5号早上,他站在航站楼上发朋友圈:“走了,不回头了。”停机坪上的飞机正在起飞,轰鸣声震得镜头不断抖动。

他又去了拉萨。头还是疼,但已经比上次好了一些。他能去布达拉宫看看。雪山、草地、动物园,半个人大的西藏獒犬。“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熊?”他开玩笑。雅江河谷的云简直能卷到地面。羊卓雍错山口的石碑上刻着“海拔4998米”,山下的河水确实比天还蓝……他在大昭寺看见好些人,胳膊、腿、手断掉了,绕着寺庙一圈一圈的转着嘛呢轮。

跟着走了好几天,他感觉“心里比较安静”,好像长出了一口气。

白菜哥决定再回北京。师大的学生没忘了他,不管走到哪里,银川、甘肃、拉萨,发个朋友圈,总有在当地的毕业生——在夏天里从师大走出去的那些人——“劝你,安慰你,请你去聊天吃饭”,高原反应闹起来的时候,有学生要来给他送药,都让他给拦住了,“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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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看见的藏獒。巨犬?大胖狗?他觉得像一只熊。(图源:白菜哥)

他把白菜店撇下了几个月。老板稍微说他了几句,没有太多的责怪。他琢磨着把白菜店换个样子。苹果店和联想店中间的墙已经被打通,面积扩大了将近一倍,空间敞亮了不少,却显得冷清。

去年有几个学生跟他随口提过,临近期末,图书馆选不上座位,没地方自习。他向老板建议:“空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留给学生”。老板觉得这主意不错,装修、水电、人工——都得花店里的钱,老板不太在乎。苹果店外边的门头还没钱修,玻璃摇摇欲坠,俩人都怕砸着人,他干脆找个梯子爬上去,把玻璃全都砸碎,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是省钱省事。这家店每年都得做点活动,圣诞节前后要送礼物,U型枕、笔记本、U盘、暖手筒,一次都买好几千件,堆满整个小店,钱得花出去上万,能带来什么回报?

“服务学生吧。”老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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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琢磨新的店面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学生来自习,总得有几张像样的桌子吧?不能让人家趴在工作台上。椅子的数目更不够了,四十平米的店,至少应该能坐二十个人。地板太旧了,而且不好看,得重新铺过。还得有个饮水机,店里的那台坏掉了,一直没换。零食也有必要。充电线得买一托三的,学生们用的手机牌子都不一样……

晚上喝了点酒,他的灵感更多,跟过去写歌的那阵子似的。

第二天一早,白菜哥骑车到宜家。桌子、椅子、灯、电线、地板……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好在基本不用出人工费。过去的工作经验终于有了用处,什么活他自己大体上都做得来。装一张桌子得半个小时,铺地板要花两个钟头,线路还要重新搭设,他做过电工,轻车熟路。白天没有时间装修,晚上熬两夜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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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店中的雨伞架。每一把伞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储物钥匙。(李可馨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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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位置上都放置了一棵绿植和一篮糖果,准备了三个接口的充电线、插座及回形针、双面胶等工具。白菜哥说,这是“标配”。(方丹 摄)

装修好的店里没有一处不用心。

进门的左手边是雨伞架,角落里放着打印机。投影仪是预备给学生们开组会用的,讨论起来比较方便。两边的架子上摆着好几盆绿植,他每天推出去两次,浇水,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几个玩偶在窗边并排坐好,那是一位女同学送给他的。窗后的桌子上摆着书,“专门选妹子可能爱看的那种,师大男生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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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为同学们选购的书籍(李可馨 摄)

自习室原计划在12月1号正式开放——离期末还有一个月,这意味着他得在这里通宵整整30多天。然而实际上,11月底,就有不少学生过来刷夜了。一开始许多人还不敢进来,白菜哥用微信发公告:“不用问我几个人行不行,或者需要什么条件,无条件,想来就来,免费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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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夜晚,白菜店中坐满学生(李可馨 摄)

学生们没见过这种架势。这人是干嘛呢?他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我们在白菜店里蹲了好几天,看着他从早上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半,不睡觉。自习室有张折叠床,那是给学生准备的,白天自习的人都走了,他才躺下,睡得熟极了。下午人少,白菜哥能溜回去躺一会,洗个澡,换身衣服。

比起早些年吃的苦,他感觉这些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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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内的许愿墙。第一次采访时,小黑板还没有被贴满,现在已经溢出了边界。(李可馨 摄)

自习室开到了第二十一天。白天和夜里,越来越多的人把门推开。23个座位总是座无虚席。靠着门的那面墙贴满了便利贴——他让学生把自己的愿望贴在墙上,有人祝愿自己的家人健康,有人希望考研顺利,还有女生单恋另一个男生,特意坐在窗边,“希望他能看到我”,白菜哥鼓励她“勇敢一点”。

墙壁上逐渐没了空间,愿望逐渐向四面八方伸展,桌上,架子上,红黄蓝绿的贴纸像青苔一样到处生长。有好些人并没有写下愿望,只是对他表示感谢。有人开玩笑要曝光这家店,他笑,“妹子,咱低调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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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内准备了便签纸。一位同学在上面留言“这里很暖,谢谢照顾!”(方丹 摄)

总有学生给他送东西,巧克力,午饭,他不愿意收。学生给他转钱,他更不肯要。“转完钱还要转回去,太累了。”

打印机的上面贴着公告:“打印免费,请不要给我转钱,谢谢合作!”然而,“打印”两个字早就被一张绿色的便利贴挡了起来,“不能说的秘密!”上面这么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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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的秘密。(笔者摄)

眼前的路不是一帆风顺,店里的支出多了不少,收入却不见增长太多。水电,吃喝,这些基本花销必须得先满足。白菜哥太看重情怀,必须得由学生们在旁边提醒:“情怀不能当饭吃!”有人想租一部分店面用来创业,还有人建议在这里代卖些化妆品什么的,收益可以分成,他都拒绝了,“前提是不能耽误学生学习”。

白菜哥现在的想法是,在店里开辟两个广告位,白菜店可以在线上线下同时推广,但一时还找不到有合作意向的企业。“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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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深夜发的朋友圈

店门上玻璃贴纸这样写着:“在此开个小店\主要定制温暖\有幸遇到眼光相似的您\希望以后的时光\每当您想起我们\嘴角可以上扬45°”。他对这话一见如故,“说到心坎里去了”。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白菜哥垂下眼角,“别人不能温暖我,那我温暖我自己,我给你们温暖,不就行了嘛。”

走之前,我们和他挨个握手。白菜哥双手冰凉,捂都捂不热。“咱笑一个,拍照!”我们告诉他,他躲躲闪闪,强行绷着脸,“不好看。”

快门一响,他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倒是很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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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丨曼卡乡绅 田芮源 邱明烨 陈卉雯

撰稿丨曼卡乡绅

摄影丨方丹 李可馨

排版丨吕璐 金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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