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宋鴻兵
我們讀書會上個月推薦了傑克·古迪的《文藝復興，一個還是多個？》，這本書可以說是每年才能出幾部的好書之一，提出了一個重大的範式轉變話題：讓西方文明引以為豪的，讓西方世界強大到足以掌控全球的起點——文藝復興，其實並非西方的原創，並不神聖。
比如傳統觀念認為文藝復興是意大利原生的，代表了意大利發展方向的正確性，文藝復興是整個歐洲走向現代社會的唯一正確道路。西方世界普遍認為，沒有走文藝復興道路的國家，包括中國在內的任何國家，只要沒走文藝復興這條路，就都是走的邪路。
另一個傳統觀念是，認為文藝復興是非常獨特的，只可能誕生在意大利的。 因為能讓文藝復興根植的土壤，僅僅存在於繼承了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歐洲。
從上述兩個觀點，就可以自然推導出西方人的第三個傳統觀念——西方中心論。其他國家與西方國家相比，西方是正統，是唯一正確走在通往現代化國家道路上的，其他國家都錯了。這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西方文化優越感和西方中心論的觀念。
這套理論體系幾百年來不斷給落後國家洗腦，強調文藝復興是唯一正確的方式。中國的教科書基本上在潛移默化之中也接受了這套理論體系，西方更是如此。
《文藝復興》這本書最重要的一個貢獻，就是顛覆了這種範式，提出一種新的觀念：文藝復興既不是唯一通向現代化的正確道路，也不是西方文明的獨特花朵，實際上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文藝復興。
這本書重新解讀了文藝復興的定義，指出了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不是單純依靠自己的或者古希臘古羅馬的力量，而是廣泛吸收了其他文明的精髓，才能夠茁壯成長。資本主義現象也不是西方獨有的，而是存在於人類所有的社會階段之中。只要一個社會有著經營賺錢的本能，就叫資本主義。
這本書的重大貢獻就是給出了大量的細節來支撐作者的觀點。比如，醫學是本書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說明點。法國的蒙彼利埃醫學院是歐洲最古老的醫學院，西西里的薩勒諾醫學院也對中世紀歐洲醫學產生了重大影響。但它們的發展不是靠自己從零開始發展起來的，而是大量吸收了其他文明的醫學知識。
在12至14世紀，阿拉伯和其他國家的醫學水平要遠比歐洲發達，歐洲醫學處於追趕學習的狀態。早期的歐洲醫學院，主要文獻都是用阿拉伯語寫成的，阿拉伯語是必修語言，不會阿拉伯語就上不了醫學院。阿拉伯人充當了知識傳播者的角色，大量阿拉伯、猶太、波斯、印度甚至中國的醫學，以西班牙為渠道（當時西班牙被穆斯林統治），由猶太醫生為主要的翻譯者，最終在歐洲匯聚，歐洲醫生將這些國家的醫學進行消化吸收，形成了現代醫學。
從這個角度來說，文藝復興是大量借鑑了其他文化的研究成果，然後才慢慢發展出自己的東西。
這本書還講到文藝復興不光出現在歐洲，穆斯林世界也存在著文藝復興。伊斯蘭世界中，從公元700年到1200年，這500年是伊斯蘭世界文明的繁榮期，對歐洲保持領先地位達500年。比如貿易方面，穆斯林世界的疆域東達太平洋岸邊的中國廣州，包括印度尼西亞，向西一直拓展到大西洋岸邊的摩洛哥，橫跨太平洋到大西洋之間的廣大土地。
要組織如此大規模的遠洋貿易，需要非常先進的制度。包括低稅率、自由貿易、支票、匯票、信用證、銀行等等，這些制度都是穆斯林最先發明的。此外複式記賬法、阿拉伯數字、數字“0”的概念、十進制、二次方程等等，都是穆斯林傳播到意大利的。這些是發展科學、發展貿易的先決條件。
此外，歷史書上說佛羅倫薩的布魯內萊斯基首創了幾何透視法，但其實早在他之前400年，阿拉伯數學家和天文學家伊本·海賽姆才是幾何透視法的首創者。13世紀時他的著作被翻譯成拉丁文，書名就叫《透視法》。包括布魯內萊斯基在內的意大利人，是讀到這些教材才知道可以用幾何透視法來作畫。
這是一個巨大的顛覆。我們此前認為那個時代人才輩出，簡直是群星璀璨，不過他們難道是自學成才的？一夜之間就迎來了知識大爆發？《文藝復興》這本書有效解決了很多關鍵性的疑點，比如幾何透視法、複式記賬法的準確來源。
所以如果沒有大量輸入穆斯林帶來的文化，意大利是不可能獨自搞出文藝復興的。
西方自工業革命之後開始殖民全世界，有意識地拔高了文藝復興在整個西方文明中間的地位。這也是為了標榜給全世界看：“因為我們有古希臘古羅馬的文明體系，所以才能搞出文藝復興來”。本書作者認為這可能是一種自誇，西方人把自己包裝得很神奇，有意無意地貶低了伊斯蘭文化，忽略了其他文明對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貢獻。西方中心論符合了殖民時代對外擴張的宣傳需要，能夠宣示西方人對其他民族統治的合法性，不過謊話說得太多了，最後連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我們在理解文藝復興、理解西方文化的時候，要把他們號稱是原創性的源頭挖出來，搞清楚到底是誰原創？怎麼進入意大利？怎麼變成文藝復興中間組成部分的？把歷史梳理透了，就會明白其實文藝復興和西方並不像他們自己說的那麼高大上。
不過儘管文藝復興並非意大利一家的功勞，但其成果是顯著的。文藝復興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集成創新，就像深圳的很多創新，是把很多已有的技術集中在一起，以強大的製造能力最終生產出成品。最後誰能做出集成創新，誰就會發展起來。但如果忘了成功從何而來，就會陷入自大傲慢的陷阱，逐漸喪失競爭力。
中國現在所做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需要集成創新。要去了解其他國家非常偉大的有獨創性的成果，有能力把它們集中在一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進行更高水平的創新，這種集成創新就是東方的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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