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前附:最是乡音难自弃

史德仁 刊于山西作家文苑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最是乡音可人心。记得朱光潜老先生《谈谈诗的趣味与培养》一文中对《长干曲》作了很高的评价。“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说这首诗有一种情趣,只是我认为,这首诗所描写的故事中最打动人的大概是乡音。正因为是如此吧,那位流落异乡的小姑娘才如此大胆地、不矜持地邀船停驻。这大概就是乡音的魅力吧。

家乡祁县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县。同学说:“你们的话如日语,一句也听不懂。”费解的乡音,在他人看来如不关痛痒的呕呀,但在我们祁县人的心中,却是我们的精神家园。

各地人都有自己的乡音,祁县的乡音在当地或许并没有那样的特别,只是在游子的心中或许有了别样的情感。“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阑干看落晖。”此刻的游子,一定也在吹不尽的秋风里搜寻故乡的声音,或许是别人电话里的一句“奴奴”或“娒”的音,甚至是猫儿、狗儿、猪娃儿,都会使他象崔颢《长干曲》里的小姑娘内心生热,急于抓住对方而慰藉自己寂寞孤苦的心。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记得上大学时,初到临汾,周围均是叽里呱啦的普通话,很希望听到“你先死(洗),你死(洗)了我再死(洗)”的祁县话。八月十五那天,大一的祁县学子聚在老乡曹传爱老师家里,提起了家乡话,聊的话题也是祁县话,聊起“打闲仗”,聊到了“道闲(xie)”,聊到了“选(suan)举”, 聊到了”是(sai)”。真是其乐融融、不亦乐乎,意兴未尽,犹如享受了一道丰盛的大餐。

我的现代汉语老师说,祁县话入声字多,说起来短促生硬。老师说的也对也不对。祁县 “儿”缀词特别多,说起来婉转,听起来柔软,不信你听听这些日常的词语:

猫儿狗儿猪娃儿,雀儿燕儿木鸽儿,牛儿马儿毛驴儿。鸡儿鱼儿圪兰儿(一种鸟)。锅儿碗儿脸盘儿,刀儿桶儿板凳儿。袄儿裤儿背心儿。笔儿水儿(墨水)眼子儿。车儿局儿(指车轮)摇把儿,桃儿梨儿拖叶儿,脏(za)儿肚儿酒枣儿,蚕儿瓜儿扫花儿,枣儿角儿制角儿,镰儿葱儿指头儿,帽儿官儿足巴儿。奴儿包儿草帽儿,路儿桥儿老头儿。瓢儿穴儿(一种孩子穿的棉外套)舌头儿。瓮儿伞儿奶兜儿。锣儿鼓儿蒺藜儿。布儿钱儿嘎榜儿。麻漫头儿,燎瓷(zi)猴儿。足巴儿,道儿路儿忽出儿。小姨儿肉鳖儿鞋(hai)抽儿。窟儿眼儿。开锁儿挖井(纸)儿打眼儿。毛猴儿麻花儿棉花圪桃儿。(有些字是谐音而写的)

有了这些“儿”,生硬的祁县话一下生动起来,把阳刚之气和柔婉之韵和谐统一起来。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读《红楼梦》《水浒传》或元代的戏曲时,经常发现祁县话的身影。因此一直想用祁县话创作,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在不断的思考和与别人的聊天中却发现家乡话表意真特别丰富,且形象生动,富于生活气息。比如说一个人不讲诚信,就我知道的而言,祁县话就有四个表达的词语:撇檐风、撇别贼、板忽常、应凉凉。多么的丰富!为何用撇檐风来表示不诚信?想是因为飘忽不定,而且对人有害,故而用来形容不讲诚信,多么的形象。比如说这个人很怪,是个另类,祁县话则说:“克斯色一坏‘别(bie)指子’”。“别(bie)指子”就是指不是正常长出来的指头,多么富于生活气息。说女人们撒娇的娇滴滴的声音,祁县话说“圪咝”,正可谓色香味俱全再现了女子娇嗔扭捏的姿态和腔调。把不必计较时间的慢慢的做工叫做“打闲仗”,把做工和打仗勾连起来,想象力真也是太夸张了。这样生动丰富的表意如果和那时而如麻雀般叽叽喳喳、时而如燕子般呢呢哝哝,时而如黄莺般柔柔婉婉的音调结合起来的话,就更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前段时期,有一位刚到学校不久的外地女教师问:“有位老师说开会时他老在那里‘丢顶’,我听不懂,‘丢顶’什么意思啊?”我笑了。旁边一位老师说,“祁县话‘丢顶’就是瞌睡”。我说:“‘丢顶’有瞌睡的意思,但又不是瞌睡能表达的。‘丢顶’表现的是坐在那里瞌睡时头不由自主的向前顶或向左前方、右前方顶的一种状态。”大家听了后都笑了。祁县话还有好多富有生活气息的生动词语,比如“服软了”,祁县话叫“草鸡了”;把“剩下的不多的饭菜吃了”祁县人“杀(sa)革了(lao)”或“结晏了(lao)”(结晏和杀革都可用于把剩下的饭吃完,但结晏还可用于把剩下的不多工程作业等做完,而杀革则还用于把剩下的不多的物品买下),这样的词语,真是说也说不尽。当然最撩人情思的还是那说也说不出的“没有f只有h”等的独特的语音,在外乡的游子一听到就会,竖耳细听,心生激动。

当初,阎锡山统治山西时,山西曾有“会说五台话,能把洋刀挎”的顺口溜。祁县话也曾有辉煌。想当年祁县商业发达,业界有“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的赞誉。那时,祁县话一定是业界的推崇的话。

常言道,鱼对其生活在其中的水是毫无知觉的,现在好多祁县人都对祁县话没有感觉,感觉不到她的魅力更感觉不到她的珍贵,反而觉得她很土。因此在孩子刚出生时,就不让孩子叫自己的祖母叫“捏捏”,而叫“奶奶”,不让自己的孩子叫自己“娒”而叫“妈”,不让自己的孩子叫“婆婆(bobo)”而叫“姥姥”也不想想,“捏捏”“娒”这些词语在祁县这块热土上传承了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生命力顽强,那可是我们祁县的白鳍豚,是我们祁县土生土长的味道啊!人常说,越是民族的,才越是世界的。同样,越是祁县的才越是中国的,进而也越是世界的。我说这话当然不是不让孩子说普通话,是想要告诉那些认为祁县话土的祁县人,一定要让孩子学会祁县话,那是祁县孩子们千年不变的朱砂记。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记得看《中国远征军记》, 小四川的浓浓的四川口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通话的影片中有了乡音的点缀,确实很有韵味。而今国家飞速发展,高铁发达至把全国变成了一个村落,我为之欣喜。随着发展,人们的普通话水平日益提高,这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只是害怕随着普通话的推进乡音慢慢的隐退。就像现在好多文件只有打印体而没有了手写体一样,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事。而今我的那些学生把“成绩单”说成“称鸡蛋”;把第一模拟考试说成“摸你”,要么说成“磨你”;把“秘密”说成“咪咪”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普通话不是普通话,祁县话不像祁县话,令人啼笑皆非,又令人遗憾和伤恸。有一次有个学生和他妈妈妈指着一个老师说:“妈,那是我们的模范(他读成了“魔方”)老师。”妈妈以为是这学校还有教魔方的,就说:“你们学校真好,还开魔方这种课。”学生赶忙纠正说:“不是不是,是优秀的那种教师。”妈妈这才明白了,随口骂了一句:“看你把祁县话说成啥了!”

因此每次回归乡村,当听到村子里满脸沧桑的老爷爷老太太圪吧圪吧的用最纯正的乡音聊天的时候,感到特别的亲切,好像是唤起了祁县古老先民留存在我内心深处的古老的集体无意识,因而总对他们油然而生敬意。他们的沧桑褶皱里留存了多少上天对祁县的恩惠,留存了祁县先民们多少又多久祁县话的密码,他们是祁县话的活化石。

“所悲微末质,志欲烛昏晓”,最是乡音难自弃。我虽然乡音已不纯正,但对古老的祁县话、祁县乡音的感情却与日俱增。只愿自己的这支拙笔、这篇拙文,能够撩开祁县话这一神奇宝库的面纱,引起来者特别是现在在校青少年的关注与思考,让他们会讲普通话也能说祁县话,让祁县话的基因代代相传,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马琴 原刊于最美祁县

去年史德仁老师发表了文章《最是乡音难自弃》,此文得到祁县读者的广泛关注和普遍认同,在文中史老师列举了不少祁县话的例子,比如:“笔儿水儿眼子儿,车儿局儿摇把儿”,灵动的儿化音读来婉转动听,朗朗上口。再比如,用“撇檐风,撇别贼,板忽常,应凉凉”表示一个人说话不讲诚信,表意丰富、形象生动。而在浩渺如星空的祁县话词汇中,“孺(nōu)孺(nōu)”是最耀眼的那颗星,是我们祁县人心口的朱砂痣。

单字“孺(nōu)”在祁县话中是形容词,表示人或者物体的小巧,可爱。“孺(nōu)孺(nōu)”则是名词,表示长得可爱的小孩子。类似于祁县话中的“大大”,在祁县话里表示排行老大的姐姐。实际上,有的孺孺是长得真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而有的孺孺在外人看来,纯属歪瓜裂枣,但在孩子的爸爸妈妈眼里也是孺的不行。尤其是对于初次为人父母,为人祖父母,看着呱呱落地的晚辈,咋看咋亲,从心底洋溢出来的喜悦挂在眉梢,溢于言表,含蓄内敛的祁县人羞于说出“爱”“待见”这样的词汇,一个“孺孺”便承载了长辈对晚辈满满当当的爱。可以说孺孺是我们祁县人共同的乳名。

不满16个月的女儿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会说简单的单字和叠词,而无师自通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便是孺孺,家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哥哥姐姐都宠着她,每天孺孺长,孺孺短的叫着,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孺孺,再加上自我意识的萌芽,茶几要孺孺擦,凳子要孺孺搬,卡片是孺孺的,小汽车也是孺孺的,那种又萌宠又傲娇的神态让70后老母每天累并快乐着。小女挂在嘴边的孺孺和现在年轻人网络上自称“宝宝”如出一辙。

孺(nōu)孺(nōu)恒久远,代代永流传

两个星期的休息日是我回娘家的日子,带上老公,领上孩子,常回娘家看看。街门一响,便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笼子里的群狗齐吠、房顶的百鸽争飞,随后在厨房忙活的母亲掀起门帘对狗一顿呵斥,耳背的父亲闻声而来,一边说着“孺孺回来了”,一边接过我买回来的肉或药,亦步亦趋地尾随我进到房间。父亲是真的老了,我印象中父亲虽不高大,但有挺拔的身姿,寒冷的冬夜,看戏回来,我骑坐在父亲的肩头,穿过那条黑暗逼仄的小巷,那时的父亲30多岁,我上高中时,星期天早上日上三竿不起床,父亲不急不躁,一会儿进屋孺孺,孺孺叫两声,再去忙他的活,如此三番五次,不厌其烦,最后还是我实在是烦不胜烦,起床了事,那时的父亲将近50岁,如今70多岁的父亲成了一个发须皆白,两颊凹陷,佝偻着背的干巴老头,见了我随口而出的还是孺孺,全然不顾当年的小幺女已然是40多岁的孩儿他妈。而我风尘仆仆回家也只是吃一顿午饭,听到父亲叫过孺孺,看到他饭桌上一如既往的吹胡子瞪眼,知道他身体康健,精神尚好,我也就安心返程。

虽然朴素,但却饱含深情的孺孺,通过一代代祁县人的口口相传,早已深深植根于每一个祁县人的心田,就像基因一样,在亲子代际之间传递着爱的信息,又如涓涓细流,在生命的长河中绵延不绝地流淌。啥是佩奇?在我看来,你在惦记着你的孺孺,而叫你孺孺的人正在惦记你,这就是佩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