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們說到“五四運動”爆發，南北被迫停止議和。這次我們從中華民國九年（即1920年）說起，時年章太炎53歲。這一年章太炎身患黃疸，譚人鳳（同盟會早期會員和重要骨幹，在武昌首義為策反黎元洪起了重要作用）在上海逝世，章太炎對此萬分悲痛，接受了譚人鳳親屬的囑託作墓誌銘。
譚人鳳（當時人稱譚鬍子）
附墓誌銘
君諱人鳳，自號石屏，湖南新化人也。自幼患有哮喘，每次發作時意識模糊，失足踢地，滿身大汗後才會恢復。讀書後不甘心以農業為生，曾打算以幫人打官司為生，但被官吏侮辱，發憤要摧毀官吏高高在上的這種制度。那時正逢義和團運動，慈禧、光緒逃往西安，譚人鳳受到當時光復中華的言論影響立為此生志向。
一開始創建學堂招收青年才俊作為弟子，打算以後集合弟子起事。後來覺得這樣太慢，投奔會黨（以反清復明為宗旨的民間秘密團體的總稱）元老，製作宣傳冊四處散發，效果很好，有數百青壯年來投奔譚人鳳，非常樂意聽從譚人鳳的調遣，自此會黨言光復者，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就在湖南（譚人鳳早期就在湖南活動）了。
當初黃興（辛亥革命時期的先驅和領袖，真正的實幹家之一）在會城謀劃光復，所率領的人大多都是學子，後來與譚人鳳的隊伍合併，勢力逐漸擴張到江西以及廣西，隊伍得到進一步的壯大。譚人鳳有一次去上海，在旅舍時兩千銀幣被偷，譚人鳳當即拍腿大罵。過了一會小偷把錢又物歸原主，其德信及人如此。
黃興
後來譚人鳳擔任學堂監督，當時寶慶（湖南邵陽市）有光復團體起義被鎮壓，官府派人抓捕他們。那群人都逃到譚人鳳那裡，結果消息敗露，譚人鳳帶著那群人一起逃往日本。當時黃興也在東京，譚人鳳在黃興的勸說下加入了同盟會，結識孫中山，同盟會全體對譚人鳳都非常重視。譚人鳳嫉惡如仇，好任俠，不太喜歡和海外學子交往，但唯獨看重宋教仁（中國“憲政之父”），認為他是一等一的人才。
宋教仁
同盟會後來聲勢越來越大，滿清對此視為心腹大患，要求日本政府取締同盟會。孫、黃陸續逃往交趾，後來拔鎮南關，襲河口譚人鳳都參與了。兩年間來回奔走起義，但無所成就再次返回日本。
孫武（辛亥武昌起義領導者之一）、焦達峰（辛亥革命烈士）、張百祥（“共進會”會長）都特意來東京見譚人鳳，聽說了孫中山設立的南部同盟會只是為了廣東，都很不高興。譚人鳳和黃興竭力勸說孫中山把戰略重點放在長江上游，孫中山不同意。譚人鳳自此和孫中山產生政見分歧，後來與宋教仁也產生分歧，成立了中部同盟會。
孫武
譚人鳳秘密前往廣州見趙聲。趙聲者，軍中言光復有顯名者也。後來事情敗露兩人一起逃往香港。在香港呆了一年後譚人鳳和黃興一起募集敢死隊計劃對廣州發難，讓趙聲所率的軍隊作為策應。
後來計劃實施時受到胡漢民（中國國民黨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以及其弟胡衍鸞阻撓，導致起事時只有黃興孤軍襲擊兩廣督部，敗走。趙聲由於氣憤發病死（有被人投毒一說），譚人鳳自此認定廣東人不足以一起謀事，北歸夏口會見焦達峰以及譚人鳳次子譚二式，自此中部同盟會建立。
趙聲
當初孫武、焦達峰及胡瑛（黃興的弟子，興中會，同盟會會員，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的組織者之一），蔡濟民（曾任護法軍政府鄂軍總司令）、吳醒漢（指揮武昌起義當夜戰鬥的兩名司令部領導成員之一）等人率部齊聚武昌，但幾人之間各自為政。譚人鳳年長，能斷大事。鬍子精悍，舉手投足之間有威嚴感，聲音氣勢洪亮，眾人皆敬重譚人鳳（當時人稱譚鬍子）。
胡瑛
譚人鳳在各個部隊之間調度，從而互相配合。又去遊說九江、江寧的諸軍，把眾人都聯合起來才有了後來的武昌起義。
武昌起義打響之時孫、黃都在海外，譚人鳳正在上海病臥，聞訊後立刻趕往武昌。焦達峰當時已拿下長沙，譚人鳳親自又去湖南鎮撫，湖南將士對譚人鳳頗有微詞。達峰死（被伏兵突擊指揮部而死，臨終遺言“餘惟一身受之，毋令殘害我湘民；且餘信革命終當成功，若輩反覆，自有天譴。”年僅25歲。），譚人鳳十分悲憤，再次趕回武昌。
焦達峰
當時黃興在鎮守漢陽，漢陽被滿清攻陷後，黃興與黎元洪（中華民國第一任副總統、第二任大總統）打算東行，並且把軍械都移往九江。
黎元洪
譚人鳳見狀質問黃興道：“公不留武昌待援，將何之？”黃興撒謊道：“我去廣東，運機關銃來抵禦滿清軍。”譚人鳳道：“廣東水陸軍都被李準（清朝廣東水師提督）、龍濟光（曾任廣西提督，廣東安撫使、都督兼署民政長，兩廣巡閱使）控制著。怎麼可能會給您機關銃？要是沒有主意的話你就去上海，想辦法把南京儘快攻下，然後把南京庫藏的一半軍械運來給我。”
李準
黃興道：“你要軍械做什麼？”譚人鳳道：“用來守嶽州。”黃興笑曰：“人皆向外走，公獨向內走耶？”譚人鳳怒罵黃興道：“洪楊之役（此處應指咸豐三年因鹽爆發的位於湖北的叛亂），武昌曾經三陷三複，非湖南誰為援者？現在南京、成都都還沒被拿下，湖北丟失瞭如果不守嶽州，湖南也會丟失，湖南丟失兩廣、雲貴也會面臨巨大壓力，難道到時候就指望在九江固守嗎？你現在如果還想去廣東恐怕就是想投靠滿清了。”黃興聽罷再無言語離去。
章太炎認為當時如果沒有譚人鳳在武昌就守不住了。局勢稍微穩定下來後，黎元洪重新回到武昌，譚人鳳以議和代表的身份東下。
民國元年譚人鳳任川粵漢鐵路督辦，後來又任長江巡閱使，配陸軍上將銜。第二年宋教仁被殺（宋教仁的憲政思想和袁世凱的帝制思想衝突，時人認為是袁世凱派人刺殺），江蘇、安徽、江西、廣東、湖南為此全部起兵討伐袁世凱，但都被一一鎮壓。
袁世凱
譚人鳳聞訊逃往日本，當時孫中山、黃興以及參與起兵的各省都督都在日本，孫中山對黃興擅自起兵沒有通知中華革命黨的同志十分震怒，黃興一怒之下走美洲，譚人鳳為此多次勸諫孫中山不要把關係鬧這麼僵。
袁世凱死後譚人鳳重新回國。民國六年張勳復辟（指滿清復辟，擁立溥儀重新復位），譚人鳳聞訊差點氣死。孫中山在廣州建立軍政府（指護法運動），譚人鳳認為廣東人材匱乏，地方長官又向來傲慢，很難成事，就沒有過去，留在上海照看孫子讀書。
民國九年四月壽終正寢，年六十一。子男四，孫五人。譚人鳳性情剛烈，在民黨年紀最長，在武昌功尤高，黎元洪，黃興，宋教仁當時都是聲名顯赫之人，譚人鳳當面數落他們，沒有一個敢吭聲的。
譚人鳳安撫拉攏將士不如黃興，但是取信於人的程度遠遠超過黃興。如果說到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者，唯君一人而已矣。（頗有司馬遷史記遊俠列傳的風範）
譚人鳳
譚人鳳一開始斥責章太炎狂妄，章太炎也指責譚人鳳魯莽。復辟之變後，章太炎從廣東趕往雲南四川，無法照顧在上海的家人。很多在上海的親密好友都沒來看過家人，譚人鳳卻經常去章太炎家噓寒問暖。章太炎回上海後，兩家之間相距才百步，經常在過道中談公私事。譚人鳳態度誠懇真摯，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此人可以親近信賴。
譚人鳳生前章太炎患黃疸，譚人鳳多次來探望嘆息道：“您不應該在我之前先死，我平生的那些事蹟還指望您來向後人敘述。”（譚人鳳真是個真性情，不知該說傻還是說可愛）
章太炎道：“論年紀的話，您應該先死，論精力我確實是遠遠不如您。我現在的病情還沒嚴重到馬上要死的程度。”
沒過七日，譚人鳳病情發作，又十日譚人鳳逝世。譚人鳳的去死，讓章太炎也感覺自己也活不久了。現在按照您的囑託把您的事蹟都寫下來了，最後作銘曰：
江漢之興，鬱何壘壘！收合遺燼，非德孰綏？大哉元功，赫若雲雷。既繕以貞，無有曲隈。愷易字人，又如柔韋。體備坤乾，龍德而摧。黃河有涸，崑崙或隤。眾雌無雄，直道其衰。
下一次我們再來說章太炎面對曾經革命同志一個個死去內心又會有哪些變化，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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