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啟德:科學並不意味著“絕對正確”

韩启德:科学并不意味着“绝对正确”

【講 堂】

第十六屆中國科協年會不久前在雲南昆明舉行。年會的一大保留節目,是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院士和當地大學生的見面會。一個40後、當今中國科技界的領袖級人物,和90後大學生們輕鬆地聊起人文素養、探討中醫是否科學、科學是否正確、辨析醫患矛盾、建言大學生就業……

人文素養的培養很重要

每年的科協年會都有這麼一場活動——科協主席和大學生對話,每次我都很享受,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像是我的節日一樣。不過我也有一點擔心,以前學生都叫我韓校長,前幾年,突然一個學生因為要解決一個問題給我寫信,叫我“韓爺爺”,當時我就很鬱悶,我說我成了爺爺了嗎?後來一想,可不,你們不就是我的孫子輩年齡嗎?我自己真的已經老了,但是我的心沒有老,我覺得我怎麼能當爺爺呢?同學們在我的心目當中好像都是兄弟姐妹。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敞開心扉,你們把你們想說的都說出來,我也把我想說的全部說出來,絕對不會有任何矯揉造作,更不會用一些長篇大論的理論來說教,我覺得最可貴的是心靈的溝通。

韩启德:科学并不意味着“绝对正确”

學生最重要的就是人文素養的培養。人文素養不是上音樂課、藝術課學得到的,人文滲透在人的血液裡。大學生要多看小說,看經典的文學著作,包括18、19世紀的外國名著,包括現在中國好的文學作品。我經常給學生推薦好的小說,長篇的、短篇的都有,如果有同學有興趣,我給他很大的鼓勵。我們(北京大學醫學部)現在又推出了一項舉措,當八年制最後一年的時候,要求每一個學生都寫出人文病理,我們現在叫敘事醫學,除了寫疾病規範的病理以外,必須寫出病人患病以後的心理、家人的反應、看病過程當中有什麼心理活動,你自己是怎麼溝通的。

中醫:不科學不代表不正確

我開始說雷話了。中醫是科學嗎?說老實話,我不太同意中醫是科學。中醫是人的藝術,是我們要大力推崇的,中醫能看好病,無可非議;中醫要大力推廣,要繼承發揚,毫無問題。但是中醫是科學嗎?這值得探討。我們講的科學是一科一科的學問,現代的學問必須包含要素,必須是可質疑的,不斷地靠向真理,不斷地糾錯,必須是能實證的、量化的,必須用邏輯學的方法等等,科學的要素,中醫有很多是達不到的。中醫憑感覺、憑經驗,但是說有沒有經過實證?有。經過兩三千年綿延不絕,中華民族繁榮昌盛,大量的病都看好了,這是事實。但是它並沒有符合科學裡面的很多要素。

我在農村當醫生的時候,也學了中醫,我給人看病,學了九個月就用中醫,後來找我看中醫的人不比找我看西醫的人少。就我的瞭解,中醫是好的,但不一定是科學的。科學並不在於正確,不科學不說明它不正確,不好。如果硬要把我們的中醫跟現代科學去靠,永遠使人覺得你不如現代科學,跟現代科學沒法兒去比。

我的一個核心的意見是我們對科學要有正確的理解,不要把科學跟絕對正確聯繫起來。科學只是我們人類文明發展到公元1500年以後,在這幾百年裡面,一部分地球人所認定的一種體系。而中醫是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所認定的體系,為什麼一定要把兩個體系去完全等同起來呢?我們應該有這個自信,也應該吸收互相之間的長處。中西醫結合是一個非常好的道路,可惜要把兩個哲學體系合在一起,談何容易。

中醫接診之道值得學習

我們現在的西醫幾乎已經不碰病人了,裘法祖先生在世的時候提到一個故事,說一個病人肚子疼,找到他,他讓病人到檢查床躺下,摸了一下病人肚子,這個病人就感動得掉眼淚,說你是我看的第六個醫生,前面五個醫生都沒有碰過我一下肚子。我們西醫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完全靠設備,完全靠人為確定的指標來解決問題。儘管有它很好的能解決問題的地方,但是確實離開病人越來越遠,這就容易造成矛盾。我們不說別的因素,就中醫來說首先要把脈,醫生的手搭到了病人的手,如果再加上一個笑容,病人的感覺跟我等了幾個小時,看到醫生頭都不抬,化驗單一開檢查去,感覺很不一樣。

我看中醫的體會,就是中醫容易跟病人搞好關係。西醫來問你怎麼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怎麼不舒服,就是難受。西醫看所有檢查都沒有問題,然後說你沒病,病人不生氣嗎?我要你幹嗎?我就是難受,你說我沒病?中醫不會這樣,我當中醫,病人剛走進來我就知道他大概是什麼問題,然後坐下來,在農村的時候,婦女坐下來給你一個胳膊,什麼也不說,我就知道她要我把脈是不是懷孕了。中醫的懷孕的脈是很好把的,我學了9個月,掌握得非常好,滑脈就像鋼珠子在手底下滑過去,你就問她你月經過去了多長時間?她說我已經有兩個月了。恭喜你!你是神醫!

越到基層,收入職稱應越高

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和一個在建築工地幹了多年的工人,到底應該誰拿得多?我認為你剛畢業的大學生,什麼本事也沒有,什麼事兒也幹不了,你憑什麼能夠比蓋那麼好房子的人收入多呢?你像他同樣工作了這麼多年的時候,如果你的專業知識發揮作用了,你對社會貢獻大了,你的收入自然會比農民工多。我們農民工如果滿足於現狀,不學習,不長進,他的收入只能跟著平均社會的收入往前走,他是要依靠別人、整個社會的收入升高而升高的,但是大學生掌握的專業知識,經過你的努力,你可以使你的收入不斷地上升。這個情況是不一樣的。

大學只是給你一些書本的知識,在你沒有變成你的實踐能力的時候,你對社會的貢獻是不多的。當然,你說我們現在讀大學要有成本,我要交學費,但是國家在你身上花的錢更多。所以,我覺得大學生剛剛畢業的時候,即使收入比部分農民工還要少一些的話,我覺得也是合情合理的。恕我直言。

跟中央領導開座談會的時候,我多次提出:越到基層,收入職稱應越高。像我們這些20世紀60年代的大學生,畢業時不講條件地統統到大西北去,有一個紅頭文件規定,必須到縣醫院以下,所以我到了公社衛生院,一工作就是十年。但是我們對現在的年輕人不能這麼要求,時代不同了,環境不同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現在是市場經濟了,人也是要在市場中流動的,人都往高處去,你們想想我們的子女現在是什麼要求?所以,我覺得政策要講究實際,拿醫學畢業生來說,如果下到紅河州下面一個鄉鎮衛生院,和留在昆明醫學院的附屬醫院相比,錢少拿了,地位低了,本事也小,憑什麼要去?憑什麼你號召我,我就要去呢?所以,我覺得我們政府出臺了很多的政策,但是不夠,如果今天總理在這兒,我也會這麼講,現在這點政策沒用,必須做出大的調整,要一級一級把收入倒過來,越到基層收入越高,越到基層職稱越高。職稱怎麼能越高呢?可以單獨立農村基層醫生的序列,在昆明當五年醫生以後可能還是主治醫生,但我到農村去可能已經是副高職了,你不平衡嗎?你來!

最近有一個建議,就是省、縣、鄉要建立人才機制,鄉鎮醫院的醫生跟縣醫院的醫生人事上要統一,要流通,所以到鄉鎮去的人,你的人事關係是在縣醫院,縣醫院的人隨時到鄉鎮,是一盤棋流通的。財政上省和縣要打通,而且要倒掛,只有在人、財、物各個方面都向基層、向農村傾斜的情況下,我們才能扭轉現在這種不好的局面。現在是惡性循環,人才越留在上面,病人越往上走,越往上走,越沒有人到下面去,我覺得要扭轉這個,必須要下大的決心。

醫者的根本是仁愛之心

我記得吳階平院士說過,他要感謝他所看過的所有病人,因為我的一些本事,都是病人教給我的,都是在給病人診斷治療的過程當中掌握了醫術。醫生對病人始終要存在一種感恩之心,我們的病人對醫生是天然有感恩之心的,儘管我們現在報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從大量的病人來講,他在醫院得到了關懷,得到了醫護人員的幫助,他是感激的。

醫學院的同學們,從醫者來講應該有更多的仁愛之心,如果我們什麼都從病人來考慮,儘管現在有很多制度的障礙,儘管有一些社會不健康風氣的影響,但是我想人心都是肉長的,醫患關係中為什麼醫生被稱為天使?因為仁愛。只是我們現在的醫生有時候就忘了這很根本的一條,認為醫生就是掌握技術來給你看病,成了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其實,醫生能夠真正通過技術來解決病痛的是少數,多數情況下我們的醫療技術還不足以解除病人的病痛,這種時候靠你對病人的誠實,靠你對病人的關心和同情心,盡你所能的幫助,來取得病人的理解。如果你不能解決他的問題,他又覺得你高高在上,我認為這會給醫患關係帶來不好的影響,也是我們現在很多醫護工作者做得很不夠的地方。

現在,我們的醫學缺乏人文關懷,離人文精神越來越遠,離開這個,那醫學的宗旨自然也漸行漸遠,這一點我覺得我們應該要特別注意。

(作者韓啟德系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科協主席、中科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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