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從何時起,“中庸”在中國成了罵人的詞。說一個人“中庸”,就是批評他做人模稜兩可、做事首鼠兩端,凡事鄉愿、投機、好好先生,喝兩杯茶。

事實上,被汙名化的“中庸”,與它的本來面目已經毫無關聯。要回到“中庸”的本來面目,不妨看李嘉誠懸掛的那副被引用得最多的左宗棠對聯:“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左宗棠手跡

左宗棠作這副對聯時,傳達的核心價值觀正是“中庸”。

作為四書之一的《中庸》,是人修身後所能抵達的最高境界,“極高明而道中庸”。其“過猶不及”、“無過無不及”的方法論,放到任何時代也不過時。左宗棠事業、家庭雙成功,跟他將“中庸”運用進事業、家庭中的方方面面,有著較大的聯繫。

《中庸》一書,凡三十三章,3568個字。 它給左宗棠的啟發與教益,主要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一 真我,不壓抑

中國古代推崇“以德治國”,其實質是“禮治”。

先秦儒學的禮教,本來是尊重人的自由與天性的。不獨孔子本人經常與學生在陽春三月一起踏春、游泳,無拘無束,甚至想到帶學生去海上玩漂流。孔子之孫子思編寫《中庸》之時,仍將尊重人的天性與自由心性放到第一位: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意思很明確,遵從人的天性與自由來生產知識、規範文化,是一切知識與文化的根源。

左宗棠是一個真正本色的“率性”之人。一方面因為天性,左宗棠從小生得“燕頷虎頸”,屬於智勇之人;另一方面也因為後天學習,左宗棠自小喜好孟子,內心蓄養“浩然之氣”,培植出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先秦儒學經漢武帝“獨尊儒術”,到宋朝時已經異化為理學。理學的核心價值觀,是“存天理,滅人慾”。理學強制個人與自我私慾作鬥爭,雖然人的私慾一定程度被壓制住了,但人心的生機同樣也被壓抑了。

人為營造出一個虛假的“低慾望社會”,人心口不一的情況驟增。清朝沿襲宋明理學,讀書人“偽性”蔓延,敢於“率性”以真面應世的人,日見寥落。

當越來越多的人喊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口號,喊得那麼自然,彷彿跟真的一樣,擊鼓傳花式的庸官便充斥了晚清時代官場。“率性”的左宗棠一反時代的慵懶暮氣,他以民間鄉賢身份步入仕途,便是用自己在草野民間生長蓄養的清氣、正氣,為幾乎完全癱瘓的大清帝國強骨換血。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陝甘總督時期的左宗棠

在培植家族元氣、教育子孫後代方面,左宗棠得益於《中庸》的:“和”: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中庸》的核心價值觀之一,是“中和”。

成年後的左宗棠,是一個個性剛直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內心蓄養了盛氣之人。如果不是修養到位,軍事統帥的職業,容易將工作作風帶進家庭、家族。

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英勇殺敵的左宗棠以“中和”齊家。他自制一張七絃琴,手把手教四個女兒從小學琴;他教育子侄輩,家庭以“和順”為尚,夫婦以“同心”為貴;他喚醒四個兒子的“親親之愛”,主張“兄弟天親,原本無隔”。

古話說,家和萬事興。家族內部惠風和暢,人丁自然興旺。左宗棠八個子女,直系後人今天近五百人,是曾國藩後人的四倍左右。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二 真實,不虛偽

《中庸》之要,在一“誠”字。

為學、做人,為什麼要“誠”?《中庸》這樣闡述: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誠”的含義,接近於今人談的實事求是。

同時代的理學大家曾國藩推崇“誠”。他留下一句名言:“惟天下之至誠,能勝天下之至偽;惟天下之至拙,能勝天下之至巧。”他說的“誠”,站在理學的角度,兼具《大學》的“誠意”與當代人說的實事求是含義。

左宗棠則站在道家莊子的角度,將“誠”表達為“真實”。

什麼是“真實”?“真”就是保有人的天性與自由心性;“實”就是為人不虛妄,辦事尚實幹。

但左宗棠的“真實”,始終恪守儒家禮制,率性而不任性。因為孔夫子說過:“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

左宗棠統帥部下最多時達10餘萬人,手下謀士如雲,猛將如雨,從楚軍到西征軍到恪靖定邊軍,之所以能無敵於天下,得益於左宗棠在部下面前真實、坦誠,用人以廉潔、能幹,凝聚人以公、明、信。

左宗棠一生事功彰著,一定程度上還得益於他站在全球化的高度,比較中西文化的異同,得出了自己獨特的外交思想:“論理亦論勢”。尊重契約精神,以合同文本說話,在道理上首先站住,以軍事勢力作後盾,給對方留有餘地,有理有節地讓談判國接受中國的條件。

比照之下,曾國藩晚年之所以卷身“天津教案”,弄得自己“外慚清議、內疚神明”,根本原因,他信奉純粹的“誠”字外交。他的邏輯是,外國人也是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要我拋出自己一片心,外國也會拋出自己一片心,坦誠相待。他沒有想到,西方國家著眼於利,看重的是契約,迷信的是武力,不看重“誠心”。

山羊在灰狼面前拋出自己一片誠心,結局不外是將自己拋上餐桌。

外交“真實”需要輔以智慧,缺乏智慧的“真實”,只是單純。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三 智慧,實幹家

古人判斷一個人的潛力、作為,看重根器,也就是天資。

左宗棠的根器偏重於智性。他自己早年就意識到了,所以以中國“智聖”諸葛亮自比。

智性的人,在個人修身與出山辦事時應該具備的個人素質、辦事方法,《中庸》一書也有詳細描述,概括為五個方面: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

對照去看,左宗棠“寬裕溫柔”的容人之量,在1860年搭建楚軍班子時便運用出來了,劉典性格偏激,楊昌浚性格和順,兩種完全相反的性格,左宗棠同時將他們納於帳下。

“發強剛毅”的果斷風格與擔當精神,左宗棠在實踐中以成就感激勵將士,以法家的霹靂手段嚴肅軍紀,打造出了晚清第一常勝軍團隊,他本人也成為大清帝國最後的鷹派。

“齊莊中正”的處世原則與敬業精神,左宗棠運用進為官之中,為了堅持自我原則,實現理想,他不惜與跟自己在國事、兵略上存在較大分歧的曾國藩、郭嵩燾、李鴻章先後分道揚鑣,而不願充當好好先生,和光同塵,哪怕遭遇他人非議,也不放棄原則與理想。

“文理密察”則貫穿了左宗棠軍事全過程。從出山之初,他跟諸葛亮一樣事必躬親,士兵罰20軍棍以上,他一定親自主罰;每打一仗,左宗棠必事先周密計算,將全部可能性像列數學公式一樣全部推算出來;他凡事注重條理,大事不糊塗,小事也精明。他憑藉自己過人的精力與“惕勵”的智慧,創下了千年一見的事功,成為湖南自古及今的第一能人。

左宗棠的“中庸”之道:不虛偽,不壓抑,有智性

志頻說

《中庸》一書,是經過兩千多年時間檢驗的適合中國人修身、處世的價值觀與方法論。左宗棠的過人之處,在於他針對自身的特點,吸取其中的精華。今天去看,《中庸》的價值觀是建立在中國人的人心特點基礎之上的,所以歷百代而不過時;但《中庸》的方法論更多隻是人自心把握的一把尺度,作用是用以規範自我的內心、言行標準,而不是用來應付社會的說辭,否則淪為“要別人中庸主義,對自己自由主義”。今人只要把握中庸原則自修,仍能從中獲得事業、家庭成功的智慧啟迪。

圖片來自《左宗棠:家書抵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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