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邊陲芳魂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1979年5月8日,我就要離開我生活和奮鬥了八年的這塊土地了。

臨行的前一天,我踏著黃昏暮色,沿著彎彎的山路,帶著滿腔哀情,來到了我的同學黃英的墳前。我輕輕放下一束紅紅的山茶花,最後一次為這座墳丘掩上了一把黃土。

蒼茫的暮色之中,竹林聲聲喧囂,無邊的山巒,呈現一片瓦藍色,宇宙充滿了哀愁與莊嚴。於是,流動的光陰把我帶到了昨天的歲月……

1971年5月20日,我和成都市二十八中二百名知識青年一道來到了雲南邊陲勐底農場這塊土地;黃英也是這其中的一個。

剛到農場時,我和黃英並不很熟悉。她分在山區連隊,我分在壩上連隊,我們之間相距好幾十裡。一年以後,黃英因勞動積極、表現突出被農場調到場部服務社工作。當時,我也被調到場部子弟學校當教師,沒多久我們便熟悉併成了好朋友。

黃英的個子不算高,1.6米左右;皮膚白淨,一張鵝蛋臉總是笑盈盈的;說話謙和,但有個性,一旦認準了的事非幹到底不可。

我和黃英剛熟悉那會兒,就感覺到她身上有很多地方與眾不同。有幾件事情至今記憶猶新。

知青往事:邊陲芳魂

1972年冬,一天夜裡我在黃英的宿舍裡玩得很晚,索性倒在她的床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夜深人靜,只見床邊的木箱上,一盞油燈還亮著。燈光下,黃英身披一件舊棉衣,認真看著手中的書,她時而用筆在書上畫著,時而放下書本在紙上寫著,像著了迷似的。腳下,一床舊線毯緊裹著雙腿。我小聲說:“黃英。快睡覺了,你曉不曉得現在幾點了?你不要命了,明天還要上班呢!”“馬上就睡,馬上就睡。”黃英一邊答應,一邊笑盈盈地轉過頭來。這時,一陣寒風吹過,我趕緊裹著被子轉身睡去了。又過了約一個多小時,黃英才上床睡下。從那以後,我常看見黃英挑燈夜讀,她那種熱愛學習、不怕困難的求知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我也利用了在雲南支邊的機會學習了不少的理論知識,也為我八年以後返回成都,在工作上打下了一定基礎。我常常想,如果黃英活著的話,她一定比我強!每當我想到這些,一股心酸的淚水便從眼裡湧出。

第二件是黃英帶菜種的事情。1973年,知識青年第一次探親假來到了,我們都紛紛回成都探望家人親友。待返回農場時,包裡裝滿了諸如臘肉、香腸、豆瓣醬、醬油糕之類的食品。黃英呢,包裡也是鼓鼓的,但裝的不是食品,而是各種蔬菜種子。那時,勐底農場的菜地裡沒什麼蔬菜,蓮花白也不過碗口般大,而且皮厚幫老,吃起來就像咬豬草。黃英早就聽種菜的工人問過她:“內地的種子不知行不行?”黃英便抱著試試的心情將帶回的種子交給了種地人。幾個月後,菜地裡便出現了一番新景象:蓮花白不僅又白又嫩,而且最大的有五、六斤重,花菜長得排球般大;那地瓜更不用說了,最大的賽過大枕頭……菜地裡的工人高興極了,他們誇黃英是了不起的好青年!從那以後,我們全農場的職工告別了缺少蔬菜的艱苦生活。

第三件事,就是買帶魚。如今一想起這事,我心裡不免有幾分羞愧。那是1973年的秋天。這天,農場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半卡車帶魚。在那年月,農場的豬少,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次肉,平時食堂裡除了一瓢“玻璃湯”以外,什麼也沒有。一聽來了帶魚,大田裡的老工人和知青便摔下鋤頭,紛紛跑到場部來,一下子服務社便擠得個水洩不通。我剛下了課,也趕到服務社,遠遠地就看見門口一大群人,心想算了,難得去擠。黃英這幾天在我這裡吃飯,她肯定會帶幾斤回來的。於是,我掉頭回到了宿舍。黃昏降臨,我早早地就在鍋裡燒滿了水,只等帶魚回來就洗切下鍋。誰知我左等右盼,總不見她歸來,大約八點左右,一股腥味飄了進來,我高興地叫著:“黃英,快把魚給我,水都快燒乾了!”話音剛落,我傻眼了,只見黃英疲憊不堪地站在門口,雙手空空。我急切地問她:“魚呢?”黃英見我這模樣,笑了,她說:“我的好老師,農場那麼多人,別說半車帶魚,就是一車也滿足不了那些在大田裡下力氣的人啊!算了,我們發揚一點共產主義風格,等以後運來了罐頭,我買來給你補上。”她一邊說一邊上前來撫弄著我的頭髮。聽了她一席話,我悶了半天,用手指戳著她的臉說:“你……你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啊!”她只是嘿嘿笑著。這一頓,我們只能用蘿蔔乾下飯了,她吃得舒服,我邊吃邊埋怨。事後,我聽見很多人讚揚黃英,在這些讚揚聲中,我感到內疚,也使我更深一層地理解了她。

1974年,這是我最難忘的一年,就在這一年的夏天,我失去了我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朋友—黃英。

那年,黃英向農場要求,每週二、四、六把貨物送到連隊,方便群眾。農場領導立即同意。於是,黃英每到二、四、六便乘著手扶式拖拉機,拉上貨物在全農場十幾個連隊來回奔忙。黃英的名字也很快被農場一千多號人全部知道了。每逢送貨的日子,大田裡的人總是翹首期盼,一聽到遠處的拖拉機聲,便高興傳告:“黃英來了,黃英來了!”的確,黃英的辛勞使農場職工獲得了極大的方便,人們從心底裡感謝她。


知青往事:邊陲芳魂


六月的雲南是雨季。這天一大早,黃英便忙碌著裝貨,我對她說:“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山上的路肯定不好走,今天不要去了吧!”可她執意要去,她說:“大田裡的人錢少,一次買不了多少東西,如果不去,她們該又缺生活用品了。何況這是制度,不能破例啊!”隆隆的馬達聲響起了,黃英一縱身上了車,消失在濃濃的晨霧之中。我萬萬沒想到這竟是我們的永別!

暮色蒼茫時,按往常的慣例,黃英該回來了。可她沒有回來,大約七點十分左右,一個學生家長氣喘吁吁地來到我的住處,還未進門便哭開了:“老師,不好了,黃英出事了!”

“什麼?你說清楚些!”我驚恐得幾乎叫了起來。這位家長告訴我,下午三點,黃英他們的車從三連出來,沿著山路正朝十連開去,山路泥濘不堪,手扶拖拉機像一匹不聽話的野馬駕馭不住,在離三連二公里處,突然機身一震,機頭脫了韁似地直朝路側的陡坡順勢而下……只聽一聲慘叫,黃英她……他泣不成聲地嗚咽著,我也早已淚流滿面。

夜裡,漆黑漆黑,我只感到眼前是一片淒涼和慘然。窗外下著苦雨,窗內一盞孤燈,這一夜完全浸泡在哀傷之中。

第二天,黃英的遺體被四個老工人拾到了場部,人們圍著這位年僅二十歲的四川知識青年哭泣著;圍著這個曾經那麼熱情、忘我地為他們服務的靈魂悲哀著。人們為黃英穿上了新衣服,把她裝進了連夜趕製出來的一口松木棺材裡。

知青往事:邊陲芳魂

下午兩點,一支長長的哀悼隊伍來到了大青山的山腰上,在一片鳴嗚的南風聲中,黃英被安葬在這塊土地下。人們流著眼淚安葬了她,人們念著她的芳名在她的墳丘上添土獻花……。

年復一年,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誰也不會忘記要為這座墳丘拔一把草、添一把土,人們用最簡單的方式悼念著她,人們沒有忘記她,人們忘記不了她。

今天,我就要離開這塊土地了,我站在黃英的墳前,多想從土地深處把她喚醒,多想告訴她我們要調回成都了……我多想聽到她的迴音,多想看見她的笑容……可是墓地靜悄悄的,只有風的聲音,墳前的小草在微風中不停地搖動著。哦,我聽見了,我彷彿聽見了黃英的聲音,她正在告訴我們:我不走了,我就在這塊土地上紮根,我永遠熱愛著勐底壩這塊土地。

作者:範平 女 原在雲南生產建設兵團勐底農場,現在四川省建十二公司經理辦公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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