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姐拒嫁瘫痪少爷逼我替嫁,成亲后我暗自庆幸捡块宝


故事:小姐拒嫁瘫痪少爷逼我替嫁,成亲后我暗自庆幸捡块宝

1

红鸾帐,红喜烛,红通通的盖头遮住的不是新娘的娇羞,而是桃子一颗噗通乱跳的心。

“贺喜大少爷,贺喜大少奶奶!洞房花烛,早生贵子!”喜婆桀桀的笑声听起来并不喜庆,倒似某种悲惨预兆,让桃子后背一凉。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桃子拽了拽指尖缠得死紧的喜帕,咬牙轻轻揭开了盖头。

男人坐在她身边,戴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坐得像副木桩。

确切地说,这是她的男人;虽然没有成礼就送入了洞房,但这是她的男人——又瞎又瘫,成不了礼,却是她桃子的男人。

2

叶卿尘,桃子的男人有很好听的名字,一听就是大户体面人家的少爷。据说半年前还是十里八乡黄花闺女们倾慕的男神,如今却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衰神。

桃子只是孟家一个粗使丫头,见识也粗浅,只略略知道是自家小姐不愿意履行这门娃娃亲,才鱼目混珠地把自己送上花轿。

“你早晚都得嫁人,翻身当上大少奶奶可是洪福齐天了!叶家少爷身子是不好,可他也欺负不着你个野丫头呀!”

孟家人这样对桃子说。桃子茫然地眨眨眼睛,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是鱼目混珠,可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和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哪来“欺负”不“欺负”之说呢?

所以,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小姐不愿意嫁的男人?桃子就着喜烛跳跃的光恣意打量:

瞎子戴着墨镜,把五官遮去了一半;鼻梁倒是高挺的,在瘦削的、笼着病气的脸上无端端透出一股凌厉的气息,仿佛是昔日风流岁月的一点残余;喜服空荡荡地挂在干瘪的身架子上,绊扣紧紧地扣到喉结,下巴尖挂着两滴汗。

是热到了吗?桃子有些不安——他瘫到连绊扣都解不开吗?桃子迟疑着伸出手……

瞎子感觉到了,狠狠地把头一拧——这是他能动弹的最大限度——然后像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摔下床。

3

“哎呀!”桃子吃惊,一跳三尺远。

男人横在地上半天不动弹,只见胸膛起伏,活生生的,有人气。

桃子定了定神,跑回去扶起男人。男人的墨镜摔掉了,露出一副端正好看的眉眼。桃子和瞎子空洞的眼神对了一眼,心中莫名地一空——任凭自己男人摔倒在地,她这个媳妇不像样啊……

别看男人瘦,却身架高大,加上瘫软无力,架起来吃力得很。好在桃子是做惯粗活的,背对男人蹲下,连拖带拽扛麻袋一样背起男人半个身子,临了还差点劲,她拧拧脖子说:“手。”

男人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沉甸甸地压在桃子背后。

桃子想,他大约连胳膊也抬不动,太难为人家了……她的心又软了些,吃力地扭过身子,把男人的另一只胳膊搬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紧紧握住。她刚要发力站起来,男人突然在她耳边说:

“孟,夕,颜……”

一字一顿,像带着长长的追忆,沉得叫人心里发慌。

那是孟家小姐的名字,桃子一下子定住了。

“……你不用可怜我。”男人在桃子耳边缓缓地说,热热地带着湿气,让桃子耳根发痒:“过两天我写封休书,你爱上哪上哪……”

耳根的痒痒像长了腿,一直跑到桃子心里。

小姐命真好啊,有个懂得疼人的男人。转念又想:他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我没有可怜你。”桃子像蚊子一样嗡嗡地说,同时用力握紧男人挂在自己肩膀上的两条胳膊:“我嫁给你,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一使劲,桃子背着男人站起来。

“你叫我桃子吧,桃子。”

4

天蒙蒙亮。院门打开,两位送饭的婆子走了进来。

“哟!少奶奶早起了?!”婆子惊讶地说。

“诶。”桃子掸掸刚刚洗好晾好的被单,上前接婆子手中的食盒。

“昨晚又尿床了?”婆子问,一副“就知道”的表情:“被单有婆子们洗,少爷……也可以叫婆子们洗,不用烦劳少奶奶!”两个婆子鬼鬼祟祟地笑起来。

“不,不用。”桃子不觉红了脸:“我给少爷洗就好。”

桃子把食盒摆上桌子,跑去床边扶人起床。

叶卿尘醒着,身上衣裳干干净净,脸也擦洗过了,还抹了些雪花膏,散着淡淡的香气,一换眼就人模人样,不复往日的死气沉沉。

桃子先捏了捏叶卿尘的手,给瞎子一个提示,才说:“吃饭了。”

红鸾帐翻,两人费力地动作只是为了起床吃个早饭;却不妨碍大厅中两位步菜婆子的闲言碎语流入两人的耳朵:

“我说老夫人为何一定要给孟家下聘,原来是给少爷找个粗使丫头!”

“傻丫头还以为攀上高枝了,哪里知道苦在后头。”

“还不愿我们给少爷洗身子,嘿嘿正好省了我们的事!”

“咣当!”一声,床边的水盆不知被谁踢翻了。两个婆子住了声,跑过来扶人、扶盆。

“出去!”一直沉默少言的叶卿尘突然怒喝。

瞎子目光空洞,却眉头紧锁,虽然歪在新媳妇纤弱的背上,却在一瞬间给人叶家大少归位之错觉。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诺了声便退了出去。

“你不必这样。”叶卿尘在桃子的耳后说。

“虽然我是个废人,但叶家至少能让你过得像在孟家一样。”

“诶。”桃子乖乖地应,脸上露出一个淘气的笑:“这里比我在孟家好多了。”

5

这是一顿奇异的早餐。无论叶卿尘,还是桃子,都是他们生凭第一次。

“哇,小米酥!我家小……我家人都爱吃的!缘酿庄的招牌!”

瞎子眨巴眨巴眼,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少爷,你们家把小米酥当早餐啊?我们可是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桃子扣过叶卿尘的肩膀,往他嘴里递“第一好吃”的小米酥。

叶卿尘偏偏头,似乎不领桃子的情,身子一歪直往椅子下滑。

桃子索性一屁股挤入座椅,用肩膀撑起瞎子软塌塌的身子,两个人贴得紧紧:“你怎么不吃啊?”

“是给你的。”叶卿尘瘦削的面颊泛起一片奇怪的殷红:“我吃不了这些。”

“给我的?”桃子愣愣地嘀咕,被“小米酥”级别的“恩宠”冲晕了头脑:“你、你就只能喝稀粥嘛?怪不得不长肉。吃一点吧,很好吃的不骗你!我喂你。”

最后三个字,桃子说得气若游丝。叶卿尘胸口一闷,不再言声,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任摆布。

等了良久,那口吃食才送到嘴边。

温热的,柔软的,活色生香。

叶卿尘瞪大了他看不见的眼睛,一用劲,手指痉挛着揪住了什么东西。

“哎呀!”桃子抹抹嘴,开心地叫起来:“少爷你能动,你的手指能动呀!”

6

“咳咳!”

冯守正站在门边,尴尬地咳嗽。屋内抱在一起嘴对嘴的一对新人儿,被咳嗽声烫到了一般,迅速分开。

“表兄,表嫂。”冯守正恭谨问候,心里酸酸的不知是啥滋味。

“是小表叔,快坐!”被叫了声“嫂子”的桃子殷勤地迎上,心中有鼓胀的欢喜——桃子是个孤儿咧,一夜之间就有了这么多亲切有礼的亲人,她心里高兴。

冯守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小表嫂——孟家也是体面人家,可这孟家闺女却如此奔放,新婚一夜就和表兄嘴对嘴,刚才还用袖子给我揩了揩椅子——别说,意外地讨人喜欢。

“表兄有福了,讨到孟小姐这么贤良的媳妇儿。”冯守正开口。

“别叫孟小姐了,叫我桃子吧!”桃子纠正。

“叫表嫂!”叶卿尘沉声打断:“桃子也是你叫的吗?”

7

“表兄,桃花酿的味道还是出不来,最近一批酒,吴老板他们都退货了……再这样下去,我怕‘缘酿’酒庄该撑不住了。”

“秘方已经给了你,我眼下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我出事前还有十来瓮窖藏,还能帮你再撑一段。”

“表兄,姨妈既然命我接掌‘缘酿’,我一定尽心尽力!只是,秘方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

“酿酒需要识得色、香、味,你慢慢磨练吧,光有秘方确实造不出真正的‘桃花酿’。”

8

冯守正垂头丧气地掩门出来,看到站在院子中的桃子。

桃子脚下摆着一大盆衣服,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白藕似的两截手臂,小鹿一样愣愣地望着冯守正。

老天真是瞎了眼!冯守正想,半死不活的还占着好好的一个姑娘。

他收起沮丧,堆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朝桃子走去:“表嫂怎么尽干粗活,让婆子们做嘛!”

桃子在阳光下仰起脸:“小表叔,我家少爷是‘缘酿庄’的少主人?”桃子虽然被支走了,表兄弟的谈话还是听到了些。“小米酥是、是天天可以吃到的点心?”

“哈?!”冯守正心里怪怪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孟老爷没和你说明白吗?那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啊?”

“我,我听老爷的。”桃子自知失言,低下了头:“我什么都不懂,小表叔见笑。”

一声又一声的“小表叔”,把冯守正心里烘出一团火,他抬手捋起桃子腮边的一缕碎发,柔声说:“小米酥天天都给你送,好不好?”

“不用!”桃子抬起头,换了一种欢欣的表情:“多给少爷送些肉食,他吃了好长肉!”顿了顿,又补充:“他能吃,我有办法!”

冯守正眨眨眼,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两人嘴对嘴,心中恍然,还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失落。

9

耳房里热气缭绕。桃子拎着一桶一桶的热水,往大澡桶里灌。好容易灌满了,桃子也出了一身汗。想了想,索性脱下小袄和裙子,只着一身亵衣去背叶卿尘。

“水放好啦!”桃子欢快地把瞎子扒了个精光,架着人往耳房蹭。

“少爷要多吃些啊,这么大的个子我都能背动,是有多瘦!什么时候我背不动了才对啊!”

叶卿尘靠在媳妇儿的背上,少女的气息蓬勃扑鼻,可触不可及才显生动,陌生亲切才叫人着迷。

“桃子。”

“诶,少爷。”

“桃子,别这么叫我。”

“诶?那叫什么……”

“像我叫你一样……”

“卿……尘?”

“诶,桃子。”

“诶,卿尘!”

10

一个瘫子,实在不好弄进澡桶。

“加油卿尘,你胳膊能使上劲,我知道!”

叶卿尘苦笑。自从新婚第一天早上发现叶卿尘的手指能动,这丫头就认定他没有瘫到无可救药,每天给他按摩肌肉三遍,逼他练习抓取物件,摔碎了好几个杯子……

他不想让桃子失望,任凭桃子摆弄。

“哗啦”一声,两人一块摔进了桶里。

桃子咯咯笑着,把叶卿尘从热水里捞出来,帮他揩去脸上的水。

“呵——”很久没有泡澡了,通体舒泰,让叶卿尘舒服地喟叹。

还没叹完,听到桃子站起来的水声。

“桃子!”他挽留地叫,却说不出口。

桃子却懂他:“我不走,我在旁边帮你洗。”

他撒谎:“我怕我坐不住,呛水。”

桃子信了:“哦,那就在桶里帮你洗,你要乖哦,不许乱动!”

“嗯!”叶卿尘切切地点头,他自己看不到,那副样子,真的十分乖巧。

桃子抿唇偷笑,又索性脱掉了湿透的亵衣,身上只留了件肚兜,坐在桶里帮叶卿尘擦洗。

“卿尘,你身上……怎么红通通的呀?”

“热,热的……”

“很热吗?”桃子奇怪,她拉过叶卿尘的胳膊,一边按摩一边擦洗:“哎呀!这里淤青了!”

她很快明白过来:“都怪我!太勉强你了!”她凑近,心疼地搓揉:“以后别逞强,不行就跟我说。”

“我没有逞强。”叶卿尘哑着嗓子,一把揽住女人贴在心口,心口一阵发闷。

“哎呀!”桃子惊喜地叫出声。男人胸膛单薄,心跳却那么有力。

“我胳膊能动了,桃子。”

11

“桃子……”叶卿尘朝桃子撅起嘴。

“哎呀,你胳膊能动了,怎么还要我喂?”桃子对自己男人的要求心知肚明。

“你喂的香……”男人不要脸地说:“我吃得香,才能长肉。”

“再一回。”桃子红着脸坐下,惯着自己男人。男人的气色日渐好了,脾气也比以前和顺,就是话说得越来越肉麻。

桃子挑了块红烧牛筋——都说吃了这个长力气——嚼烂了,攀住男人的胸膛贴上去。

叶卿尘像饿急了似的,一口叨住桃子的嘴,吸得渍渍有声。

“嗯……”桃子慌了,想逃,没想叶卿尘两只能动弹的胳膊一拢,圈得结结实实。

桃子被吸得头晕目眩,忘了逃,和男人勾缠在一起。

“笃笃笃!”门外传来三声拐杖拄地的声音。

二人惊慌地分开。

桃子抹着嘴说:“娘。”

12

“我们叶家可是体面人家,作媳妇的得有媳妇的规矩。”老太太屁股一挨椅面,便开口训斥。

“娘!”叶卿尘却一句也听不下去:“桃子是我媳妇,我就是她的规矩!”

“你!你知不知道下人们都怎么传?说这个女人欺负你是个瘫子……”

“合着我成了瘫子,就轮到下人们来嚼舌根了吗?我成了瘫子,就不能有个体己人?”

老太太哽了老半天,手中的佛珠传转得飞快。

“夕颜啊,辛苦你了。”

13

母子俩有话要谈,桃子被支到了院子里。

桃子恹恹地揪着院子里的桃树叶,冷不防身后冒出一个人。

“被姨妈训了?”是冯守正。“表哥出了事,姨妈心情不好,匆忙迎娶你,为表哥冲喜……”

桃子抬头瞪着冯守正,这个原因她头一回听说。

“啊,你过门之后,表哥确实好了很多。”冯守正看出桃子的不快,赶忙找补:“你别生姨妈的气,她也是舐犊心切。”

“我没有生娘的气。”桃子低声细语。虽然自己是个“替身”,虽然自己的男人身子不利落,可叶卿尘处处回护自己,用一个瘫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她哪能不知道呢。有时候她想,就这样照顾叶卿尘一辈子,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不甘愿的,无非是一个不能挑明的身份,正如老太太刚才一句诚心诚意的“辛苦了”,问候的也只是“夕颜”。

“给。”冯守正讨好地塞过来一个草纸包,热腾腾的有点烫手:“小米酥,大灶上刚切出来的,正好跟姨妈来看表哥,就给你带了一块。趁热吃!”

14

叶母走的时候,屋里已经掌起了灯。桃子收拾利索,坐到叶卿尘身边。

叶母走后叶卿尘一直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桃子摸出那包小米酥,送到叶卿尘鼻尖:

“想吃吗?小表叔送来的,说是他亲手做的,刚刚出灶。”

叶卿尘皱眉:“你吃了?”

“没啊,等着和你一起吃。”她说着捏起一块。

叶卿尘手一抬,像是接,又像是挥,桃子手中的小米酥就飞了出去,零零碎碎地散了一地。

桃子愣住了,觑着叶卿尘的脸色没敢出声。她挽起裙子要去捡,叶卿尘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得那么准,那么用力,根本不像一个又瞎又瘫的人:

“你喜欢吃,我给你做。小米酥是‘缘酿’庄的招牌,每一任掌门人必须会的手艺;我,比他做的更好。”

15

小米,花生,桂花,猪油……

做小米酥的材料全备齐了,可是桃子很犯愁。

“卿尘,你是要我做呀?可我只会干粗活,下厨……我只做过贴饼子,我真的不行!”

“过门那晚你说过,嫁给我,就跟我过一辈子。我又瞎又瘫,你就是我的眼,我的手脚,除非,你反悔。”叶卿尘说得冷酷无情。

“我没有,我不反悔。”桃子赶忙争辩。

“那好。”叶卿尘的语气缓和了些:“我说,你照做。”

两三个时辰后,桃子蓬头垢面地递上一盘焦糊的玩意儿:

“对不起卿尘,我真的不行,不是这块料。”

叶卿尘手指一捏一送,满不在乎地嚼了个嘎嘣脆:

“不错,第一次做,很香。”

16

秋日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叶家的小院里,男女主人却在勤力地“劳作”。

桃子架着叶卿尘练习走路,给他当拐杖;一边还捧着一本书,背得摇头晃脑:

“根旃檀,节沉香,花鸡舌,叶藿香……”

“背的不错。”叶卿尘赞赏。“放开我丫头,我自己走走。”

“你行吗?”桃子连忙转身,给叶卿尘递上拐杖,自己守在一侧。

叶卿尘一瘸一拐,几步走了个满头大汗。

“你能行!”桃子开心地大叫,踮起脚用袖子给叶卿尘擦汗。

“桃子!”叶卿尘情动地抱住桃子,对着面前的小桃林扬扬下巴:“等到明年桃花开,我教你做真正的桃花酿!”

“啊?”桃子诧异的不是叶卿尘对家族不传之秘的大方,而是……他怎么知道小桃林在他面前?

17

连日大雨。

桃子发现,一遇潮湿的天气,叶卿尘身上的旧患便会发作,寝食难安。

“你回来!你放手!”睡梦中的叶卿尘冷汗涔涔,呓语不断,不太便利的身子打着挺,魔障了一般……

“卿尘!”他在遭受什么样的罪啊?桃子心尖直打颤,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抱住男人:“醒醒,我是桃子,桃子!”

“桃子……”叶卿尘安静下来,本能地将怀中的身子团紧。

“别怕,我会守着你!”桃子心口一热,豪情胆边生。

叶卿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划过几道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桃子起身给叶卿尘换掉汗湿的亵衣,梦醒的叶卿尘苍白着脸,看起来十分孱弱。

“要吃点东西吗?”桃子试探着问:“我给你做小米酥吧!”

经过好一番苦练,桃子的小米酥终于做得有模有样,是桃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吃食了。

“不,不要小米酥。”叶卿尘神色迷离:“桃子,给我做你本来就会做的……”

“贴饼子?”桃子傻了,那么粗陋的吃食,哪里是小米酥可以比的?

叶卿尘眼神空洞,却毫无余地。桃子二话不说,掀被子下床,冒着雨跑到耳房,不一会又冒着雨跑回来,端上一盘热腾腾的贴饼子。

穷人家的粗粮,只能填饱肚子,毫无口舌之欢。可是叶家少爷一口又一口,吃得沉默又细致。

“谢谢你,桃子;有你在,我觉得踏实多了。”

18

初雪的时候,“缘酿”酒庄的招牌摘了下来。最后一批窖藏已经卖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是滞销的“假酒”了。酒庄的伙计、下人大多遣散,是“缘酿”最后一点善缘。

冯守正不知跑去了哪里,叶母整日躲在佛堂念经,倒是便宜了叶卿尘和桃子二人,在偌大的作坊里随心所欲地闲折腾。酒坊里还有几个不肯离去的老师傅,他们带着活蹦乱跳的桃子熟悉了一遍遍酿造的流程。

“卿尘,快尝尝,出酒啦!”

叶卿尘坐在轮椅上,挑剔地噙了一口。

“辣喉咙,完全失去了‘桃花酿’的醇正。冯守正这个蠢物,毁我‘缘酿’百年招牌啊!”

“少爷,只要您肯出山,‘缘酿’不会毁,必能东山再起!”老师傅老泪纵横。

“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不是还有少奶奶吗?”老师傅眼神殷切。

19

年三十的晚上,叶家人草草吃了一顿年夜饭。冯守正匆匆赶了回来,说谈好了一笔大生意,把庄子里滞销的酒都沽清了,换来的钱清掉一些欠账,够家里过个肥年。

家道中落,“肥年”不过是一种今非昔比的讽刺。叶母草草落箸,回她的小佛堂念经;冯守正说回自家陪父母,匆匆离去。末了,只得叶卿尘和桃子二人,在这漫天大雪的年关守岁。

“桃子,来,尝尝这酒——这是真正的‘桃花酿’,老严师傅特意为我留的。”

“真的?!”桃子受宠若惊。人间孤品桃花酿,竟然端放在卑微无名的自己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再一口,竟然停不下来。

“傻丫头,慢着点喝,这酒容易上头。”叶卿尘半天听不到桃子的音儿,好笑地劝解。

“真、真好喝呀!”桃子的声线已经开始发飘:“卿尘,你也喝啊!”

她满上一杯,塞到叶卿尘手里,然后自己端起另一杯,和叶卿尘手勾着手:

“卿尘,我还没和你喝过交杯酒。”

20

交杯酒,一生的羁绊。在这白茫茫空落落的人世间,偏有人要缔结一生一世的契约。

叶卿尘红了鼻尖,扯住桃子的袖子问:

“桃子,你不后悔?”

“卿尘,你可后悔?”桃子反问。

“你不悔,我便不悔;假使有一天你悔了,你说,我一定放你走。”

桃子笑了:“我也一样,假使有一天你悔了,你说,我一定离开你。”

两人仰面灌下这人间仅余的桃花酿,就着腮边的泪。

21

“卿尘。”桃子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用力拉扯轮椅上的男人:“我扶你上床。”

男人抬起头:“桃子,你喝多了。”

桃子迎着男人湿漉漉的目光,傻笑着摸男人的脸:“卿尘,你真好看。”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有想,一个瞎子,如何能有如此含情脉脉的目光。

男人拄起拐杖,桃子便自觉地贴过来,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男人的一个倚靠;可醉酒的她步履蹒跚,分不清谁搀扶了谁。

二人跌跌撞撞地蹭到床边,一块松了劲,一块倒在床上。

“桃子……

大年初一的早上,桃子头一回起晚了。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一阵晕眩。

“冷,再躺会。”叶卿尘拄着拐站在床前,低头拢炭盆。

“你别动!”桃子本能地叫,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身上被寒气一激,她蓦然发现自己没穿亵衣;她缩回被子抖了抖,颤声道:

“你……”

叶卿尘抬头,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目光温和又平静。

“别担心,我能看到——对不起,虽然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我也彻底地欺骗了你。”

“什、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出事摔下山崖,昏迷了半个月后醒来的那一天。”叶卿尘静静地看着桃子,关注她的反映。

“你出事?摔下山崖?!”桃子脑子里回放起每个雨夜叶卿尘生不如死的疼痛和梦魇,她一时间忘掉了被欺瞒的不满和震惊,陷入了深深的同情。

“那不是意外,是一场阴谋;而我显然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我在昏睡中听到医生的诊断,决定扮演一个彻底无能为力的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害我的人确实放过了我,老天眷顾,我不但活了下来,还有了你……”

“我原想继续瞒着你,直到大仇得报……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不想再隐瞒下去。”

叶卿尘的目光柔得像水,直白地落在桃子光裸的肩膀上。

“你、你……每次帮你泡澡,你都能看见?”桃子憋得满脸通红。

叶卿尘不说话,吃力地俯下身,给了桃子一个温柔又虔诚的吻。

23

“‘桃花酿’必不能在我手里失传,教你背的口诀你要牢记……还有,在其他人面前,我还是个瞎子,连母亲都不能告诉……”

叶卿尘絮絮叨叨地嘱咐,桃子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没等她想明白,外头“啪”的一声巨响,叶卿尘脸色一变。

“枪声!”叶卿尘站起来,虽然不甚利落,却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快躲起来,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叶卿尘推门出去,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军人。

24

“叶卿尘?你就是‘缘酿’的掌事?”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拿枪指着叶卿尘。

“不是,我家少爷半年前落了难,身子不利落,早就不掌事了;掌事的是冯少爷!”老严师傅赶忙回话。

“哦,冯守正,那个油嘴滑舌的奸商,我头一个就要毙了他——竟然用酸酒以次充好,骗我说是闻名遐迩的‘桃花酿’!”军官瞟了一眼坐轮椅的叶卿尘,又一把薅出冯守正,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两条路,要么偿命,要么赔我酒,赔我真正的‘桃花酿’!”

“冤枉啊!我完全不会酿酒,我只是个生意人;这庄子里会酿酒的只有叶卿尘,叶卿尘啊!”

“是么?一个又瞎又瘸的人酿了酸酒卖给我?你说我该信谁的?”

“他还有媳妇,他媳妇也会酿!”冯守正慌不择路。

“冯守正!”叶卿尘怒不可遏:“你个畜生!”

“我!我会酿!”一声娇斥穿过压顶的浓云,天空终于飘起了纷扬的雪。

“桃子!不!”叶卿尘稳如泰山的表情顷刻碎裂,他愤然地站起身,又狼狈地绊倒在雪地里。

“卿尘!”桃子跑过来扶住他,附在他耳边低语:“卿尘,我想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孟家小姐了对吗?”小米酥,贴饼子,以及没有完全丧失的视力,叶卿尘早就知道她是一个穷丫头,不是什么孟家小姐。

“桃子,不许去,我不许你去!”叶卿尘顾不上说别的,声嘶力竭,眼球里布满了狰狞的红丝。

“别怕,我会守着你。”桃子怜惜地捧着叶卿尘的脸,喃喃重复着她说过的誓言:“我很开心,事到如今,我冒名顶替之身,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25

在叶卿尘模糊的视线中,桃子一身桃红色的裙袄,犹如春天时节山坳里的桃花,越飘越远,融入了茫茫白雪。

他瞠目欲裂,心中的绝望比半年来的生不如死还要浓烈。来年的桃花还未开,他已失去他的桃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人都看好了,没我吩咐,一只蚊子也不能离开这个庄子。”青年军官吩咐手下的兵,别有深意地给叶卿尘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

26

桃子被带入了军队的营地。没有蒸炉,没有酒甑,只被带入一间寻常普通的营房,行军床上的被褥砌得方方正正。

直到天黑也没人来,除了小兵送来简单的饭食。桃子慢慢定下心来——横竖换了叶卿尘一命,对他的欺瞒也算偿清了,值了。她慢慢吃掉饭食,躺到行军床上睡觉,一早醒来收拾干净营房,比着赛把被褥砌得方方正正,没动过一样。

中午时分,雪下得更大了。小兵推门进来说:“长官命你给他做饭!”

“啊?!”

27

桃子只会做两样吃食:小米酥,和贴饼子。她不愿意做小米酥,那饱含她和叶卿尘的记忆。她动手做起了贴饼子,利落的,坦然的,带着她与生俱来的烙印。

贴饼子和桃子,一块被带到了军官面前。军官盯着贴饼子一怔,抬头看她。

“我只会做这个,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桃子挺着胸膛说。

军官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与英挺的军人气度混杂,意外地叫人心慌。他捏起贴饼子,慢慢地啃。

“好吃。”军官说:“是我记忆中的味道——八年了,我从未遗忘。”

28

八年前?八年前家乡遭灾,流浪儿满街,桃子混迹其中,艰难求生,直到被孟家收留。

桃子记得,曾有好心人施舍了一袋子粗粮,稍稍年长些的桃子用这袋粗粮给一群眼巴巴的流浪儿烙了一夜的贴饼子,一出锅还烫手就被抢空。最后一个贴饼子桃子私心地留在了自己怀里。她躲出去想偷偷享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生病的、伤痕累累的流浪儿,奄奄一息的、听天由命的等死模样。她难过了很久,才把怀中的饼子拿出来:

“要走,也要当个饱死鬼;姐姐的饼子给你。”

29

军官解开风纪扣,露出脖子上一道疤痕:

“姐姐,我还活着;姐姐,我找了你八年。”

30

人生际遇,白云苍狗。悲喜交加,有笑有泪。

此刻,桃子便是又哭又笑,拉着军官的胳膊上下端详。

“真是你?!老天开眼……大兄弟,不不,长官,你放我回去,我家男人不能没有我!”

“回去?”军官俊脸一沉:“姐姐和那个瘫子……不,那个瘫子还会要你么,姐姐既然进了军营……”

“你什么意思?”

“姐姐,我不叫‘长官’,我有名字,我叫顾染。”

31

第三日,桃子走后的第三日,叶卿尘的人间炼狱第三日。院门轰的一下被撞开,顾染带着兵,面若冰凌地走进来。

“我女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叶卿尘如癫似狂。

“我把她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顾染轻蔑地伸出一根指头,把盛怒的人推回轮椅。

“你还给我,什么都好,还给我……”叶卿尘真的疯了,他跪在顾染脚下,抱住顾染的腿恳求——除了桃子他没有什么不可舍弃,即便是男人的尊严。

“什么都好?不是孟家小姐也好?不是完璧之身也好?”顾染弯下腰,挑衅地望入他那双迷蒙的眼睛。

顾染的话有如大锤敲击在叶卿尘的太阳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你、你玷污了她?”他扭曲地笑了笑:“不,那也是我妻子,和我喝过交杯酒的妻子。”

32

顾染直起身来,脸色有些失望,又有些怆然。

“我还有一桩公案要断,晚点再料理你。桃子——”他错开身,让出身后一身桃红袄裙的女子:“说说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我奉上峰的命令采购一批‘桃花酿’,却听闻送货途中遭遇山洪,人货两空,是这样吗?叶家少奶奶?”

“那时我还没嫁入叶家,但是知道我夫君是因为此事变得又瞎又瘫,险些没命;‘桃花酿’因此失传……”桃子面沉如水,越众而出,侃侃而谈,甚至吝于看趴在地上的叶卿尘一眼。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场意外,可是我夫君每逢阴雨时节便旧患发作,梦中狂呼一个人的名字!”桃子的眼光凌厉地扫向一边的冯守正。

“那个人不但要夺我夫君的家产,还想要他的命……”

“桃子!”

“啪!”

33

是顾染和叶卿尘同时厉呼,而扑上前抱住桃子的是瘫在雪地上的叶卿尘。

“拿下!竟敢当我面行凶!”顾染怒喝。

士兵闻令上前,两下缴了冯守正的枪械。

冯守正愣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他只想灭桃子的口,可是叶卿尘那个瞎子、瘫子,他是如何看到到自己举起的枪,如何能够驱使残障的身体暴起,替桃子挡了这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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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军医!”现场乱做一团,顾染的声音在力挽狂澜。

可是桃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叶卿尘胸口汩汩翻涌的血花刺痛了她的双眼,熟悉的身架子在自己的怀中沉甸甸地往下坠,她从未如此无力过。

“卿……尘……”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喑哑地吐出这两个字。

“桃子。”叶卿尘的目光在那一刻尤为清明:“我很开心,我一残败之身,终于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35

来年的春天,桃花开得特别早。漫山遍野,如锦似霞。

“缘酿”酒庄的牌子重新挂了出来,黑漆漆的,带着厚重的底气。“桃花酿”在女主人的主持下重返人间,一炮打响,声名大振,客似云来。

“少奶奶,你可当心点身子骨,别累着动了胎气。”酒庄的老严师傅说话最有分量。

“诶,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家那口子身子娇贵,好吃懒做。”少奶奶半真半假地嗔怨。

“那是,少爷能有今天,全靠少奶奶悉心照料。”老严师傅折服地点头。

“谁说我好吃懒做?”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少奶奶的身后,宠溺地环住她已经显形的腰身:“要不是我天天晚上卖力伺候,你能这么快有喜?!”

哎呀,瞧瞧,真不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活了。老严师傅摇摇头,笑着避出门外。

门外,远山苍翠,桃花似锦。(作品名:《桃花酒残春风暖》,作者:谢啦。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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