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身在臺灣牢獄中的女兒
寫給遠在南通的父母的信
寫信者叫季沄
1921年2月
季沄出生在濠河之濱
一個富足安逸的家庭
在臺灣嘉義通往雲林北港的公路旁，有一處荒蕪的墓地。幾十年來，沒有外人尋訪這處荒墳，就連墓中人的親屬也並不瞭解他們生前的真實身份。直到1993年年末，臺灣民眾史調查專家藍博洲先生在經歷了長達十多年的查訪之後找到它，一段被歷史塵封多年、傳奇而悲壯的臺灣近現代史終於逐步展現在世人眼前。藍先生把這段歷史寫成了一本書，就是我手中這本中信出版社出版的暢銷書《臺共黨人的悲歌》。書中的二號人物，革命烈士季沄，竟然是我們南通人。
季沄和張志忠
1921年，季沄出生在南通小碼頭一個富商家庭。她是家中長女，自幼聰慧，是南通女子師範附小和南通中學初中的高材生。抗戰開始後，季沄加入中國共產黨，受組織的派遣考入上海暨南大學教育系讀書，擔任暨南大學中共地下黨支部委員。
她的父母並不知道自家長女已經入黨，以為女兒在上海大學堂裡讀書。以為女兒將來會有一門好親事，相夫教子，平安喜樂。1946年，季沄與來自臺灣的共產黨人張志忠相愛。不久，張志忠被黨派往臺灣，擔任臺灣組織部長以及武裝部長。
就像《潛伏》中的餘則成和翠萍夫妻一樣，季沄和張志忠回到危機四伏的臺灣開展敵後工作，直到1949年底，因為叛徒的出賣，夫妻倆先後被捕。
季沄被帶走的那天正是1949年的最後一天，一同被帶走的還有她年僅2歲半的兒子小羊。不到1歲的女兒因為在嘉義老家，逃過此劫。
季沄兒子小羊
他們被帶進了位於臺北的保密局南所。在那裡，一個半榻榻米的牢房要住11個人，腳無處伸，身子無法動。不知道哪天，就會有人被帶出去，遍體鱗傷的回來，或者再也回不來。
就這樣，季沄帶著小羊度過了暗無天日的9個月，偶爾可以在放風時看到先生張志忠。蔣經國曾先後兩次到獄中勸說張志忠投降，均遭到嚴辭拒絕。季沄也同樣沒有吐露一句黨組織的機密。
直到1950年9月，小羊被允許由其叔叔接回家，季沄也終於被允許和外界通信。她的第一封信是寫給弟媳的。
季沄：
芬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法官允許小羊回家了！接此信後，你們可來臺北，到看守所45號領孩子。你要對家人說，不要因為我們坐籠子而溺愛小孩。
我心中常常難過，我們從來沒有拿錢給家中人吃飯，如今孩子卻要你們負擔，真是對不起。我在等判決，還不知道是如何結果。
和我同房住的，大部分是臺北人，他們每天家中送吃的東西來，花很多錢，你們沒有錢，不要買東西來。新港家中如有土豆，可多炒點帶來，炒點米糠，煮點滷蛋，給我請請房間裡的人，不好常揩他們的油。
“不好常揩他們的油。”張志忠是我黨在臺灣的組織部長兼武裝部長，真沒想到，他們夫妻倆的生活如此拮据。這一點在季沄給兒子小羊的信裡也有體現。
季沄：
親愛的小羊，你回家後想媽媽嗎？早上起來看到阿公、阿媽、家中的人，一定要說早上好。吃飯的時候，不要光吃菜，要菜和飯一起吃，不要吃的太慢….....
天氣涼了，早上起來請叔母給你多穿件衣服。我想今年冬天你還沒有冬衣，媽媽這裡有一隻小鐵箱，裡頭的衣服可以改了給你做冬衣，小羊就不冷了……
新曆過年時，最好和阿叔來臺北，讓我看看你乖不乖？
這幾封信寫在1950年9月末到10月初，當時的季沄不曾料到，她其實等不到兒子來看她的那一天。10月10日，她有了預感，給遠在南通的父母寫下了訣別信。
季沄：
父母親大人，你們身體都健康嗎？自從民國三十三年二月在南通的家中度暑假，至今已有好幾年不見面了。來到臺灣後，時常想回故鄉一行，但總未如願，深深覺得遺憾。
時光荏苒，兒時不再，兒現已是中年人，目前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男叫小羊，女孩阿梅，都已會走路，呀呀唱歌。終日為兒女忙碌，正如二三十年前母親大人為我們兄弟姐妹忙碌相似，自己覺得做母親辛苦，因而時時記起遠在千里外的雙親。
臺灣的氣候很好，嘉義山仔頂的氣候更好，大人們如有遊性，將來可來觀光。
敬祝 安好 女 沄上
她知道當時兩地不通信，所以拜託弟媳將來找機會把信交給父母。
季沄：
芬姐，我的爸爸媽媽遠在千里外，不知道我的境況，我也不希望他們知道，請你將來交通方便時通知他們一聲，我家的地址是 江蘇省南通縣西門通家巷二號，我父親名叫季厚庵。
她不知道的是，這封寫在1950年的信直到2010年，才由本書作者藍博洲先生帶到了南通。60年啊，一封遲到了60年的信！她當時想念的父母親大人早已不在人間，他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曾引以為傲的大女兒在臺灣被人出賣，坐了籠子，英勇就義了。
十一月十日，星期五，季沄給兒子小羊寫了最後一封信，這也是她生前寫的最後一封信。
季沄：
親愛的小羊：我的好孩子！給你一張畫像，一張聖誕老人，猜猜看，是誰替小羊畫的？是臺中的張阿姨，她看著你的相片一個晚上畫好的。不要弄壞，請阿叔找張玻璃紙罩在上面，貼在牆上，小羊就可以對小羊自己說話了：“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小羊不要哭，和阿鄉一同好好地玩。禮拜天，爸爸媽媽就坐火車回家了！”……
就在寫完這封信的第八天，1950年11月18日，季沄被押赴刑場，英勇就義。 1953年3月，張志忠被槍決。他們的兒子小羊在父親犧牲後又煎熬了15年，1968年元旦在臺北自殺。而他們的小女兒在26歲時病死。小羊自殺前留給叔叔一封信，他寫道：
我閉目沉思中國的一切，我熱愛她！
這樣悲壯的犧牲，季沄不想讓父母知道。父母也確實不曾知道，南通家人只知道季沄嫁到了臺灣，其他一概不知，卻因為這層臺灣關係，在文革時期，受盡了區別對待。英雄為了革命事業犧牲了一切，英雄的家人和後代卻默默承受著不公。直到1998年，檔案解密，張志忠和季沄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共和國不會忘記！江海兒女更不會忘記，從此南通的革命歷史名人榜上又多了一個閃亮的名字——季沄！
校對：楊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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