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十大奇案:五臺山和尚斷頭案

太原崇善寺旁清晨人們從井裡汲水。無意中撈出一顆和尚的頭顱。怎麼回事呢?

道光年間,太原府有一個富翁張麟池,人稱張百萬。生平只生了兩個女兒,大的叫金姑.小的叫玉姑金姑飛揚佚蕩.未嫁前就喜歡倚門賣俏,搔首弄姿招蜂引蝶; 玉姑卻幽嫻貞靜,腳不出戶,日常只是在家讀書刺繡消遣光陰。

金姑嫁後不久,丈夫就害澇病死了,玉姑還沒有出嫁,未婚夫曹文璜原來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曹世績中過一第秀才.因為屢次投號鄉試不中,這才棄儒經商,從事書畫古玩文物買賣。太原人重武輕文,因此營業清淡,家道日漸中落,便攜了兒子前往南方,起程前特地來向親家張百萬辭行。他們在堂前敘話時,玉姑到屏門後來偷看,見未婚夫曹文璜眉清月秀,文質彬彬,不覺芳心暗許。

曹家父子一去三年, 音信全無。玉姑已快要二十歲,張百萬十分著急。過了許久才道聽途說廣東賭風厲害,曹家父子賭輸了錢,已經傾家蕩嚴,無法回鄉。張百萬把這消息告訴玉姑乘機勸女改嫁。玉姑不信張百萬已決計悔婚再三勸說,女兒執意不從。後來傳來消息,竟說曹家父子已經客死廣州。

太原城裡有一個大地主姚半城,兒子姚思孝還沒有結婚,張百萬便央謀去說合,姚家也知道玉姑美貌,門當戶對,一說便允。玉姑聽到這消息.痛恨父把一女配兩家準備在姚家前來迎娶的當天懸樑自盡。

離姚家迎娶的婚期只有三天時,忽然有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風塵僕僕地進門求見張百萬,口稱“岳父”。張百萬不禁大吃一驚,來者非別個,正是謠傳已經客死廣州的女婿曹文璜。原來曹文璜吃了官司弄得傾家蕩產,其父憂急成病,竟致不起,如今特來投奔岳父,請求教濟。曹文璜見張家掛燈結綵,心裡疑惑,張百萬說道”你遠來辛苦,暫且在右邊耳房裡休息,諸事從長計議。”心裡卻苦想冥想怎樣打發這窮鬼出門。

玉姑把喜期變成死期,決定提早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曹文璜投奔岳父家的當晚,她取出預先準備好的白布索打算遣散侍婢,閉門自盡。忽然環秀香笑嘻嘻的跑進房來說"恭喜小姐,姑爺來了!”

這秀香是玉姑最鍾愛的貼身侍婢,平素聰明伶俐,善伺人意,一向反對張百萬把小姐改嫁,和玉姑站一條心。

經過秀香的勸說和幫助,晚飯過後,玉姑摒擋行裝,把歷年私蓄細軟打了個包裹,等到有夜深人靜,同秀香悄悄出了閨房,穿過廳堂,來到右面耳房,她雖然是個閨閣千金,平素以禮自持,從不和男人搭話,這時情急,也顧不得許多了,於是走上前去,隔著門縫說:"曹郎,我冒恥前來和你商量。你知道堂前張燈結綵是什麼緣故?我父親嫌貧愛富,說你死在廣州,再三逼我改嫁,小妹不從,他私下把另外許配給姚家,後天就要來迎娶……話猶未了,房門“呀”的一聲輕輕打了開來。秀香指著玉姑身上的孝服說道"姑爺外來遙傳說你死了到現在還代你穿著孝!你要不是早來一步,恐怕她連命都沒有了,原來她還私下藏著一條白布帶,準備在姚家來迎親時,上吊自殺哩!曹文璜忍不住深深一躬到地,道歉悅:“小可不知小姐如此三貞九烈,實在該死!商量一陣,曹文璜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小可身無長物,要走就走,就怕小姐小腳伶仃,走不動長路!”玉姑毅然道:“只要能夠逃出這虎穴龍潭.任憑什麼困難我都無所畏懼,何況有你在身邊,更平添我十分勇氣,還怕什麼?" 當下由秀香引導,穿過院落,悄悄打開角門.放他們出去,說了一聲“一路保重”,重,新輕輕淹上門,自回內室去了。

兩人出得門來,只覺天昏地黑,不辨南北東西,加之夜深露重,身子都不免有些瑟縮。玉姑胸中富有智謀,當下定一定神,辨清了方向,便道“天冷風大,只有到我姊姊金姑家裡借宿一宿,明天早行。”兩人穿街越巷,一直向北,走到一條小巷裡,玉姑忽然驚喜的呼叫道“好了!到了!她扶牆摸壁地摸過三家兩面,在一家門前停了下來,伸手敲門,不料門應聲而開,原來門是虛掩的,並沒閂上.玉姑忍不住嘖嘖的道“姐姐好大意,連門也不關,要是闖進壞人來……”話猶未了,猛抬頭看見金姑房內燈光明亮,窗紙上現出兩個人影,心裡暗暗犯疑道“姐姐孀居,房裡怎麼會有兩個人?"於是不敢冒昧敲房門,只在窗外叫道“姐姐我來了."叫聲未絕,窗上的人影便少了一個,半晌,才聽得金姑的聲音在房裡說道:“玉妹嗎?怎麼半夜三更到我家裡來,找我有什麼事?”玉姑就把父親嫌貧愛富,逼她另嫁姚家,自己無奈偕同曹郎私奔的事講了一遍,說道,“眼下夜深天冷,無處投宿,所以想在姐姐這裡借宿一夜,明天一早動身。"金姑在房裡聽了冷笑道,“你素來聰明,怎麼今天竟昏了頭?我們自家姐妹,你有急難,我怎會不幫?借住一夜打什麼緊?可是爹發現你和曹郎逃走了,一定要追尋,追尋起來,第一個地方一定是我這裡。你真是自投羅網!你們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你自己心裡明白,不是我姐姐不幫你的忙,不留你。”玉姑想想,這話不錯,便對曹文璜道:“這裡確實不安全,我們走吧!”於是隔窗對金姑道:“那麼,姐姐,我們走了。如果爹追尋到這裡來,你千萬不要說我們曾到這裡來過。”金姑道:“這我知道,用不著你吩咐,你們快走!”

他們出了金姑家的門,一時茫茫然不知到那裡去好。玉姑實在不勝長途跋涉正想在路旁人家門前階沿石上坐下暫歇,忽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盞燈光露出,不禁喜道:“好了,有人家了。”於是挽著曹文璜的手臂勉強支撐著向燈光走去,到得門前一看,原來是一家豆腐作坊,一個老頭兒正在屋裡用一把黑色的大鐵勺攪動著一鍋熱氣騰騰的豆漿,豆漿透過門縫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曹文璜便上前敲門。那老頭兒出來把門開了,用疑慮的眼光打量著他們。曹文璜恐遭拒絕,連忙詭詞解釋道:“我們是夫妻兩個,到南邊去投親,經過這裡,時候晚了,沒有投著客店,天冷風大,想買兩碗豆漿喝,暖和暖和。”老頭兒聽了這話,更不猶疑,把門開了半扇,讓他們進來。老頭兒見曹文璜對他客氣,就也親熱起來。說道:“小老兒姓莫,叫莫志誠,人家給我起了個外號叫莫老實;今年六十四歲了。”玉姑摩了一會腳背,漸覺復原,喝著豆漿說道“現在歇夜的地方算是有了,可明天我們到哪裡去?”曹文璜道:“你不用愁,剛才說到南邊去,我記起來,現在的交城縣令陳砥節,是先父從前考取秀才時的同年,先父臨終前叫小可回來投奔岳父,也恐岳父不念舊情,曾伏在枕上寫了一封信叫我回鄉如果投岳父不著,就帶了這封信到交城去找陳年伯。剛才忙著和小姐同逃,竟把這忘了。”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信來。玉姑打開封套,看了一遍,不禁以手加額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位陳公是讀書人做官的,不會像我父親那樣嫌貧愛富,你去投奔他,他念你是故人之子,一定肯收留,你肚裡又有才學,他少不得另眼相看。曹郎,這是你出頭的日子到了!事不宜遲,我們明天一早就上交城去,只是這太原到交城,少說也有百十來里路,我這雙小腳怎麼走得動?”曹文璜也不禁有些躊躇。玉姑指著放在桌上的包裹道:“我這包裡也有些散碎銀兩,要在街上僱頭牲口代步想也不難,可是天一亮我爹一定派人四處追尋,我們如果在城裡僱牲口,難保不碰著他,必須在天亮前先離開這太原城,到前頭再想辦法。事急不由人,只有拚著我這雙腳吃苦,爬也要爬出這個是非窩!”

話猶未了,忽然桌旁花布門簾一揭,從臥室裡闖出個少女來,雖然亂頭粗服,卻是眉清目秀,見她面罩嚴霸眉含殺氣,一出來,便指著他們喝道:“你們幹得好事!說什麼夫妻兩個,原來是一對連夜私奔的男女!趕快說,你們是從哪裡逃出來的?如果有半句虛言,我這裡馬上就去報官!”

這一番話嚇得曹文璜和玉姑魂不附體,玉姑正待開口央求,不料那女孩兒的態度忽然一變,變成菩薩低眉,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含笑拍了拍玉姑的肩頭道:“好姐姐,你不要怕,我是逗你玩的。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有困難,我理應相助,怎會平白無故地害你,你放心吧!”玉姑便把自已怎樣許配曹家的前後經過,備細說了一遍,只把自己父親的名字住址瞞過了。那女孩兒熱情地說道:“姐姐的遭遇,著實使人同情。你們想到交城去我可以叫爹把我家的驢子借給你們。”說著老頭兒回來,女孩兒同她父親說了幾句話。莫老實起初露出為難的神色,不住搖頭,後來經不住女兒的勸說,終於同意了,父女倆牽著驢子,送出門來,秀英先扶著玉姑上了驢,接著曹文璜也騎上驢去,莫老實遞過鞭子,秀英向驢背上的這一對未婚夫妻揮手道“姐姐和曹郎一路順風,幾時結婚,別忘了請妹子吃喜酒”

且說秀香送走了曹文璜和玉姑,回到房裡倒頭便睡。睡到二更向盡估量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了,這才爬起來故意失驚道怪的一直喊到張百萬臥室說:“老爺,不好了小姐不見了!”張百萬暗想,“莫非他跟那窮鬼同逃了?"於是趕緊穿上衣服,到右面耳房-看只見房門虛掩,殘燈未滅,曹文璜卻已不知向忍不住暴眺如雷,喝道:"趙費、王成、張朝李能,趕快點燈籠火把,跟我去追捕這雙狗男女!”家丁們不敢怠慢,立刻點起燈籠火把,簇擁著家主追出門去。

張百萬出得門來,想到玉姑平素足不出戶,這次和曹文璜私奔,第一個必然先到她姐姐家裡,於是指揮家丁們一逕奔金姑家來,到得大門前門已關得緊繃繃的了。張百萬疑心玉姑一定藏在屋裡把門擂得雷響似地吼道:“快開門,讓我進來搜,再不開,我要砸破你的大門了。”金姑在屋裡也怒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就是不開門!張百萬怒不可遏,喝令家丁們撞門,霎時間大門洞開,眾人蜂擁而入,燈籠火把照得小院通明,金姑見大門都被弄開,知道房門單薄絕對經不起撞,無奈只好過來開了門,坐在一口衣櫃上,叉手當胸,寒著臉不住向父親翻白眼。張百萬喝叫家丁們:“給我搜!”張百萬看了看金姑坐在上面的衣櫃,便叫:“金姑,你走開,讓他們打開櫃來搜。”金姑賴在櫃上不肯動,張百萬愈加疑心,硬把金姑從櫃上拉開,看那櫃時,卻用一把大白銅鎖鎖著,便又叫:“金姑,拿鑰匙來。”金姑冷冰冰地道“沒有!鑰匙早已丟失了,我正想去找銅匠配哩!”張百萬便吩咐家丁們:“把這口衣櫃抬回府裡去。”金姑攔住房門不依道“這是我的嫁妝,我現在已成了寡婦,爹不周濟我反要把我的嫁妝收回,你太狠心了!快放下,我決不讓你們抬去。”可他父親當下不由分說,推開金姑四個家丁抬著衣櫃,張百萬緊跟在後,一逕回家。

到了家裡,把衣櫃停放在廳堂上,張百萬叫趙貴找了把砍柴刀來,用力在鎖上猛砍,櫃上穿鎖的孔被砍開,鎖脫孔而落。張百萬親手把衣櫃打開,眾人不由得都發一聲喊,個個目瞪口呆,原來櫃裡裝的既不是被褥,更不是玉姑和曹文璜卻是一個禿頂光頭身穿僧衣的和尚,仰面朝天,死在櫃裡。

原來這和尚名叫定慧,是五臺山佛光寺的剃度僧。他不守戒律,貪花好色,由於行止不端,被方丈大怒逐出山門,從此成了遊方和尚,到處化緣度日。這一天雲遊到太原,從金姑家門前經過,恰值金姑在門前閒眺,他見金姑姿首不惡,不覺又動了淫心,便以化緣為由,進行挑逗。金姑本來不安於室,又是久曠的怨女,見定慧用遊詞挑逗她,不但不發怒,反而怦然心動,約他在夜深人靜後前來,她當開門相候。定慧喜不自勝,晚間如約前來,金姑情熱,連門都忘了閂上,兩人剛到得房裡,玉姑便同曹文璜投奔姐姐家來了。金姑忙把定慧藏在帳後,用一番花言巧語向玉姑進行恫嚇,催她快走。玉姑不明就裡果然很快就走了。金姑暗喜妹妹中計,連忙出房把大門閂上,這才放心大膽地準備和定慧敘歡。不料剛把定慧從帳後拉出,父親緊接著追來了。倉皇無計,叫定慧趕緊躲進櫃裡,找了把大白銅鎖把櫃鎖上,鑰匙藏在貼肉衣衫袋裡。一場好事,變成畫餅,事已如此索性聽天由命,重新閂上門睡了。如果她知道這和尚被抬出去後的下場,恐怕再也不能睡得安貼。原來那定慧和尚身材雖然魁梧內部卻早被酒色淘虛,剛才好事未成,反受了兩番驚嚇身子已軟癱了半截到被金姑納入櫃中,閉櫃上鎖,已覺氣息不舒,非常難受,及至被家丁們抬了起來,更是魂飛天外,又驚又怕,命已去了半條,再加櫃裡密不通風,窒息難受於是一陣昏迷,就此失去知覺,悶死在櫃裡。

張百萬素知金姑行為不端這時見了框裡的死和尚,先是一陣驚奇,隨即心下恍然。連忙禁止家丁們聲張,獨自坐在太師椅上苦思冥想。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把這死和尚假扮作玉姑,一面派人到姚家去報信,說玉姑突然患病死亡,請新婿姚思孝來參加殯禮,親視含驗,送往城外吉地埋葬。這樣一來可把金姑的臭名遮掩過去;二來可以出脫這死和尚;三來可以搪塞姚家,豈非一舉三得?"於是讓死和尚戴上珠冠,遮住光頭。李能的老婆是個半路放大的小大腳,有六寸長的繡花鞋把這死和尚的腳用裹腳布紮緊,勉強穿下。趙貴代定慧脫去僧衣僧鞋,戴上珠冠,換上紅裙繡襖,再把紅紗巾蓋在他面上,看上去果然像個死新娘了。一陣忙碌,喜堂改成了靈堂。

四個家丁留在廳堂裡守靈,個個呵欠連連,正當他們都在提心吊膽的當兒,靈床上的死和尚忽然伸手伸腳,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打了一個噴嚏,竟翻身坐了起來。這一來不打緊,只嚇得四個家丁個個魂靈出竅,發一聲喊,爭先恐後地奔到門前,搶著開了門,四散奔逃。

死去的定慧和尚怎麼會忽然活轉來?原來這和尚一時氣閉,昏迷過去,並沒有真死,終於甦醒過來。四個家丁不明情由,以為是殭屍復活冤鬼索命因而鬧出了這一場虛驚。

且說定慧和尚恢復了知覺,翻身坐起,慌忙下了靈床,腳剛著地,忽覺腳趾奇痛,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雙腳都被裹紮得緊緊的硬納在一雙繡花鞋裡,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氣。當下:連撕帶扯把裹腳絲絛扯落滿地,趿著鞋皮就往外跑,幸而大門洞開,毫不費力地就跑出了門,來到街上。

這時正是四更時分,天尚未明,定慧和尚身穿新娘的盛裝豔服,一路摸索前行。他驚魂初定,色心復熾,妄想重拾墜歡,摸索到金姑家門前,推一推,門已門上,恐驚醒鄰人,不敢敲門,只好死了心,繼續前進。忽見前面露出燈光,急忙走近前去,就窗戶內一望,只見一個老頭兒肩背牽繩在磨豆腐,發出隆隆的磨吉,原來正是賣豆腐的莫老實家。定慧被折騰了一夜,滴水未曾入口,又餓又渴想討一碗豆漿喝。

莫老實過來開門,看見一個盛裝豔服的新娘,不覺嚇了一跳,忙道“你是誰家的新娘,半夜逃到我豆腐店裡來?快走!快走!不要連累了我!”說著,便待關門。定慧慌忙搶前一步,將身捱進門裡,編造了一篇謊話道:“奴家原是城裡人,今天出嫁,嫁在前村馮家,不料花轎出城不久,便撞著一夥強人,把嫁妝全部搶去奴家見勢不妙,急忙逃出花轎,躲在路旁草叢裡,等強人走了,才爬出來,回到城裡,一時不識路徑,夜裡找不著家,摸到這裡,口渴得很,所以進來討碗豆漿喝請公公多多照應,明天天亮回家,一定重重酬謝。”忽然桌旁門簾一揭,走出一個少女來,一雙俊眼在他臉身上打量個不住透出非常疑惑的神氣。定慧見她生得眉清目秀,臉若芙集,比金姑還要漂亮,不覺又動了妄念,見莫老實端了碗豆漿送來,起身接過,假意苦著險道:“公公奴家擔驚受怕,一夜沒好睡,現在身子睏倦非凡,請你行行好,找個房間讓奴家歇宿一夜,明天回家後一總酬謝!”莫老實說道:“小娘子不必愁煩,哪裡行不得方便,這是我女兒秀英,你今夜就住在她房裡和她一床睡。"秀英突然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玲笑道:“爹,你好糊徐!天下哪有這種樣子的新娘?他是男人假扮的,你看他的脖子,姑娘家哪來這麼大的喉結?你曾見過這樣高大粗胖的新娘嗎?”秀英趁他拎不防一手揭下他頭上戴的珠冠,露出禿頂上受戒時燙的九顆香疤,忍不住笑道“原來是個和尚。”

莫老實又驚又怒,氣急敗壞地搶過屋角邊擱著的扁擔,照定慧的光頭就打,怒吼道:“你是哪裡來的莽和尚?膽敢男扮女裝,冒充新娘!幸虧我女兒眼睛尖,識破你的假裝要不然,豈不上了你的當!趕快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馬上報官重辦!”定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求饒,但還不敢吐露真情,恐怕說了實話,莫老實仍要去報官,只好假說是偷了人家新娘的衣冠,假扮新娘,想明天拿去變賣成銀子。現在情願留下這衣冠贖罪,只求放他出去。莫老實說“我們窮家小戶,要這種奢侈的嫁妝何用?”定慧說:“你家小本營生,本小利薄,如今我也不靠這發財了,這衣飾送給你女兒做嫁妝,只求換你一套便裝遮身逃命即可。”莫老實心想,女兒一天大一天,將來出嫁,少不得要置辦一些衣飾,如今得了衣飾,他又不取分文,捨去一套便裝,有何不可呢?

定慧慌忙脫下紅裙繡襖,連同秀英拋在桌上的珠冠,和腳上的繡花鞋,一併奉獻。莫老實見他脫下新娘服飾,身上只有一套貼肉的短衫褲,赤著雙腳,瑟縮可憐不覺惻然,便把自己常穿的一件夾袍一雙布鞋送給了他,打發他走了。

定慧和尚出了豆腐店的門,宛如喪家之犬,不知何去何從。這時五更已過,天色微明,已有小戶人家起床活動。定慧走到崇善寺前怎奈時候尚早,僧眾還在睡鄉,自己正在落難之中,不敢上前敲門。忽見寺旁有一個少婦,拎著只空馬桶向一條小巷裡走去。這定慧和尚見這少婦雖然姿色平庸,卻也平頭整臉,相貌不惡,不覺又動了邪心,就像蒼蠅見了血似的,緊釘不捨。釘到小巷裡,四顧無人,居然色膽包天,動手動腳起來。那少婦突見一個莽男子來調戲自己,大驚失色,待要喊救,左鄰右舍都還關門閉戶,無人答應,待要抗拒,又捨不得丟掉手裡的馬桶,只好急步奔跑,想跑進屋裡再關門戶怎奈腳小,跑不快,正在拉拉扯扯之際,猛聽背後暴雷也似的一聲吆喝:“姦夫淫婦,幹得好事!不要走吃我-一刀!"定慧回頭一看,但見一個頎長大漢,短衣窄袖辮子盤在頂上滿臉絡腮鬍須,手執一把明晃晃的屠刀,凶神惡煞似的向自己砍來,不覺魂飛膽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呼:“饒命!”

原來這少婦叫葉阿菊,嫁的丈夫是在街賣肉的屠戶,姓吳。這吳屠戶不但殺豬的本事了不得,而且割肉的手段不亞於漢初的陳平。一斤肋條四兩五花,刀切下去,稱起來分毫不差,所以大家給他起了個別號叫做吳一刀,定慧離開豆腐店的當兒,正是吳一刀帶了屠刀出門上街賣肉的時候。葉阿菊選走了丈夫,就出外倒馬桶這是小家婦女早上開門第一件必做的事,可吳一刀怎麼去而復回呢,原是他出門匆促,忘記了帶秤,回家來拿不料正撞見定慧在調戲他老婆,只見兩人拉扯在一起,就以為是姦夫淫婦,舉刀便向定慧砍來,嚇得定慧磕頭如搗蒜,嘴裡連喊“饒命!”吳一刀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廝想叫我做烏龜,戴綠頭巾可饒你不得!”手起刀落,一顆光頭骨碌碌滾出尺把遠嘴裡猶兀自喊“繞命”鮮血濺滿一地。吳一刀殺了和尚,又舉刀來殺老婆,葉阿菊忙叫道:‘你不要胡來,我幾時曾跟他通姦?剛才我出去倒馬桶回來,這傢伙就來調戲我,動手動腳沒規矩,我想喊沒人理想逃腳小跑不快。不信你看馬桶還在這裡。”吳一一刀停住手,卻忍不住叫道:這可怎麼辦?從來說:捉賊捉贓,殺姦殺雙。’你沒有和他通姦,我不能殺你,可我得吃官司了。”葉阿菊看了看周圍道:“你也不會吃官司,趁現在大家還沒起來,左右無人,快把他拋到前面井裡去,再把地上的血沖洗乾淨,不就沒事了嗎?”吳一刀從地上拾起頭來,看了看說:“這頭上有香疤,原來是個和尚,好像不是這寺裡的人,從來沒見過。”葉阿菊發急道:“快!快!虧你還有這閒心思,管地是野和尚還是家和尚,趕快把他拋進井裡了事?”吳一刀不敢怠慢,拾起屍身,連頭拋入並裡,又吊了兩桶水,將地上的血沖洗乾淨,看看已沒有什麼殺人的痕跡留下,吳一刀這才回家取了秤,上街賣肉去了。

天亮了,太原城裡六街三市開始活躍起來,這時忽然傳出一樁驚人新聞,說是有人在崇善寺旁井裡汲水,汲出一顆光頭,頭頂上有九顆香疤,是個和尚引得路上行人蜂擁來看。地保不敢息慢,慌忙前往報官。太原是省城所在山西巡撫駐節的地方首縣是陽曲,當時的陽曲縣令楊重民聞報出了人命案件,立刻傳齊三班六房捕快衙役坐轎到崇善寺旁檢驗。銜役報稱井中有血水冒出,楊縣令認為屍身必沉在井底便命用轆轤吊桶盛著衙役下井撈取。同時疑心寺僧行兇,傳令捕快把方丈以下全體僧人一律拘捕候訊。正當寺裡的知客僧辨認了這顆光頭,供稱“從未見這和尚來寺掛單,大概是遊方和尚”,楊縣令將信將疑的當兒,衙役已把沉在井底的屍身撈了上來,自有件作上前驗屍,報稱:“驗得死者身穿灰布夾袍,腳著圓口布鞋,鞋跟磨損,像是走過長路。腔子裡還在冒血,顯見被殺時間 還不久。”楊縣令大疑道“既是和尚,怎麼會穿俗家衣服鞋子?莫非案外有案,另有一樁人命案子不成?”忙喝仵作:“快把這顆和尚頭裝到屍身腔子上去,看被殺者是否一人。”仵作如命安裝隨即報稱“驗得死者頭顱和屍身頸腔完全符合確係一人,兇器像是快刀,一刀致命,身首分離,頸項皮肉毫無牽連”楊縣令見沒有節外生枝,另出命案,心下稍安,當下傳令放了僧眾,派兩個衙役在寺門前把守有人外出,必須仔細搜檢,防止夾帶凶器外逃。一面宣佈“有誰能辨認出這夾袍布鞋是何人的穿著,賞銀十兩。”很快的就有人出首“這灰布夾袍和圓口布鞋像是賣豆腐的莫老實所穿。”楊縣令便命捕快:“速捕豆腐店老闆莫老實到案受審。”捕快奉命,立刻奔赴豆腐店,鷹拿燕雀似地把莫老實拿到寺前,莫老實嚇得魂飛天外,見剛才放走的和尚不知被何人殺死在地,身首異處,屍身溼淋淋的,猶自穿眷自己給他的夾袍和布鞋,更覺心驚膽戰,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在心裡七上八下。正在不知所揩,楊縣令已向他問道:“你是莫老實嗎?這和尚身上穿的夾袍和布鞋可是你的?”莫老實雖然老實,可是人命關天,非同小可,承認了就得吃冤枉官司,這就逼得他不能老實了,只好期期艾艾的說:“...不是!”楊縣令盼咐衙役:“把屍身穿的夾袍脫下來給他穿。”衙役如法炮製,報稱:“不長不短恰好合身。”楊縣令又吩咐“把鞋子脫下來給他穿上。”簡役也照這做了,報稱“不大不小,恰合腳寸。”圍著瞧熱鬧的人中也有人出來指認:“他平常出外就是這樣穿著打扮”楊縣令見人證物證俱全,更加深信兇手定是莫老實無疑,便問:“你現在還有何說?”莫老實連聲呼冤道;“這衣服鞋子雖是小老兒的,可小老兒並沒有殺這和尚,實在冤枉!?”楊縣令怒道:“真憑實據俱在,你還想賴!”喝令衙役: “把他押解到縣衙去,這廝兇狡透頂怪不得大家叫他莫老實,莫者,不也,莫老實就是不老實,不動刑諒他也不肯招。”衙役遵命把莫老實加上手拷押在轎後簇擁著縣令的轎子回衙。

這一樁兇殺案很快就傳遍太原城。第一個感到驚心的就是吳屠戶。他與老婆葉阿菊商定,事發兩三天後,把家中一切收拾齊備然後請鄉鄰和地保喝酒,說是要到汾陽去。果然眾鄉鄰沒一個疑心他作了歹事,還祝他此去一路順風,生意興隆。吳一刀自喜得計,為了表示走得光明正大,在把肉攤收歌時,還請人寫了一張照帖,說明收歇的原因,並向各老主顧致謝道歉,臨走前還同葉阿菊去向各鄰舍道別,這才夫妻雙雙離開太原。

陽曲縣令楊重民上任以來,政聲還算不惡。回衙升堂,莫老實本想把這和尚身穿盛裝豔服,假扮新娘,被自己女兒秀英識破,和尚磕頭求饒,願獻身上新娘衣冠自贖的前後情節完全供出轉念一想,這樣一說,勢必連累女兒,而且這些新娘服飾也必被沒收,失掉女兒將來的嫁衣。於是便改口說:“小老兒見他光頭赤腳衣衫單薄恐他受寒.所以拿自己的夾袍布鞋送他,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而受了冤枉!小老兒跟這和尚無怨無仇,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他?如果要殺他,又為什麼要送他夾袍和鞋子?”楊縣令覺得也有道理,又見堂下觀審人多,想到剛才坐轎回衙時也曾隱約聽得路人的議論:“既要殺他,為何又送他衣鞋?”瞥了一眼堂旁立的石碑:“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便不敢擅動刑杖。於是擲下一根朱籤,命兩個衙役:“速到豆腐店中去搜尋有無殺人兇器和其他贓證,並把店中所有的人和四鄰幹證一併帶案.”衙役拾起朱籤,去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帶回來一個衣包和一個少女,後面跟著街坊鄰居。衙役呈朱籤稟報說:“小的們奉命到橋頭街莫家豆腐店搜查,店裡沒有殺人兇器,卻有一身新娘穿的紅裙繡襖,一頂珠冠,一雙六寸長的繡花鞋。莫老實的女兒莫秀英正把這些東西打成一包,想帶出門,被小的們當場捉住,問起來言語支吾,特把她和四鄰帶案,請老爺審訊。”楊縣令心內暗想:“店內沒有兇器,想是在外殺人,不在店內,但這新娘衣飾何來?”忙傳莫秀英上堂,命她抬起頭來,見她眉清目秀,是個秀外慧中的聰明少女,不像是個幫助父親殺人的兇手估量他必知道案情,於是和顏悅色地問道:“你不要怕,你父親是否殺人,本縣秉公審斷,自能水落石出,決不冤枉好人。你可據實招供,以便本縣詳查案情;如果代你父親隱瞞不但害了你父親,連你自己也不能脫罪。”秀英跪前一步,朗聲說道:“大老爺明鑑,小女好父親確實是無辜受冤,並沒有殺這和尚”。楊縣令見她毫無懼色,出言不凡心中暗自驚異,不敢輕覷,便細心聽她訴說。秀英便把昨夜四更時分一個和尚闖進店裡的情況述說遍,又稱:“至於這和尚是哪裡來的為什麼男扮女裝,身穿新娘服飾,小女好和父親都莫名其妙,當時只想把他趕走沒有問他。今早忽有公差來把父親捉去小女好放心不下,跟到寺前探望,才知和尚不知被誰殺死拋屍井中.小女子昨夜原曾勸父親不要留下這些衣飾,父親不聽,不料竟招來橫禍。小女子回家後深覺這是不祥之物,正把它們打成一包,想拿出去拋掉,就被公差傳案,還望大老爺開恩,”

楊縣令命她退過一旁,又傳四鄰審訊,都說正在夢鄉,不知底細。楊縣令叫他們各自回家,又傳莫老實上堂問道:“你女兒所說是否屬實?你剛才為什麼把和尚假扮新娘留下衣飾這一段重要情節隱瞞不說,可見你這人實在不大老實!”莫老實磋頭道:"小老兒該死!也是一時打錯了主意,只為賣豆腐利息微薄,恐怕將來嫁女辦不起嫁妝,想留下這些新娘服飾給女兒嫁時穿戴,沒想到會惹下這大的橫禍。剛才所以瞞著沒說,是怕連累女兒也吃官司,還望大老爺寬恕。”楊縣令沉吟了半晌,又傳過秀英來道:“你不但聰明過人,而且是個孝女據你所供,你父親只是不該貪小,似非殺和尚的兇手,但目前真兇未獲案子不能了結,你父親也脫不了干係,不能就此釋放。你單身少女獨自住在豆腐店裡,很不妥當。本縣今將你暫寄女監,著官婆好生優待,等真兇緝獲那時再釋放你父女一同歸家,你意下如何?”秀英磕頭稱謝道:“多蒙大老爺照顧,小女子情願暫住女監,只是父親年老,在監中無人照應,希望能開恩,隔幾天讓小女好去探望一次,並取回一些衣服換洗。”楊縣令點頭道:“這是你的一點孝心,本縣自當成全,去罷!”秀英跟著官婆去後,楊縣令自思:這莫老實雖然不老實,但也不像是殺人兇手,正想命衙役將他暫送縣監,宣佈退堂,不料節外生枝,又有一樁案子前來報告。

原來張百萬因為夜來辛苦,一睡竟睡到天亮才醒。起身到廳堂一看,只見惠帳垂地,凳倒椅翻,家丁們不知去向,連靈床上也空空如也,假扮新娘的死和尚已蹤影全無。他急忙從身邊取出幾兩碎銀來,分給各人道:“本來說等事情了結後重賞你們,現在變出意外,必須先設法瞞過姚家,這些銀子你們先拿去用不論是姚家還是縣裡來問,切不可說走屍的是和尚。要咬緊牙關,斬釘截鐵地說是二小姐。”吩咐家丁把夜裡走屍的情況告訴地保,讓他去報官。

楊縣令初時聽地保和張百萬來報稱走屍,並不相信,見他報稱死者身穿新娘服飾,不覺聯想到在莫老實家搜出的贓證,恰好衙役攜來的衣包還沒有解庫,便命當場打開,讓張百萬 辨認,張百萬一見便說:“這正是小民女兒死後給她穿在身上的衣飾不知何以會在豆腐店裡,想是屍身走到這裡,又倒地死去,豆腐店老闆見財起意,剝下屍身上的新娘服飾,拋掉了屍身。請老父臺嚴究這豆腐店老闆莫老實,著落在他身上交出小民女兒的屍身來。”楊縣令道“你不要冒認,穿這套新娘服飾的並不是你女兒,是個和尚”這番話正說中 了張百萬的心病,張百萬面色一變知口否認道:“死者明明是女身,怎麼會是和:尚?”楊縣令聽了秀英的供詞,見她佩侃而談,相信所供屬實,認為莫老實只是貪小,模樣兒看上去也不像是殺人的兇手,但並沒有消除和尚何以會穿戴新娘服飾的疑雲。這時經張百萬出來指認這套新娘服飾是穿戴在女兒屍身上的,彷彿撥雲霧見青天,疑雲盡散。他當初擔心節外生枝,案外有案,一天內連出兩進命案,影響自己前程,也願大事化小,只求訪拿到殺和尚的真兇,不必去管他和尚為什麼男扮女裝,又為什麼穿戴著新娘服飾,這套服飾是人哪裡弄來的,又怎會穿戴在他身上。現在服飾來源已明,但事主張百萬又堅稱穿戴這服飾的是他女兒不是和尚,這就使他原先的擔心成為事實,果然一案變成兩案,死者不止一個和尚,還有一個未過門死去的女兒,他雖不想擴大事態,可是實逼處此,如不審個水落石出,一旦被言官彈劾,更難保頂戴花翎不丟。於是又傳莫老實上堂來問道:“現在已有人指認這套新娘服飾是他家之物,但堅不承認穿戴這服飾的人是和尚,本縣也覺得和尚無穿戴新娘服飾之理,你雖不見得是殺和尚的兇手,卻難保沒有一個新娘被你殺害,劫奪了她的衣飾。你把這新娘的屍身拋在什麼地方,從實招來,免得動刑。”莫老實向上殖頭道:“小老兒並沒有殺什麼新娘,哪知道新娘的屍身在什麼地方?”

楊縣令一拍驚堂木道:“好大膽的莫老實,真是不老實已極!現在明擺著死者的父親在這裡,說穿戴新娘服飾的死者是他的女兒,不是什麼和尚。你還敢狡賴!世上豈有和尚穿戴著新娘衣冠公然在街上行走之理?”莫老實看了張百萬一眼,猛然記起玉姑和曹文璜借驢的事,於是又向上磕了一個頭道“大老爺聽稟,穿新娘衣裳到小店來的確實是個和尚,不過在這和尚沒來以前還曾有一對青年男女來小店喝豆漿,據說是未婚夫妻,小老兒把拉磨套的驢子借給他們代步。大老爺問的也許就是這個年輕女人,可她並不穿新娘衣裳,並且有未婚夫陪著同走,小老兒怎會殺她?”楊縣令笑罵道:“你編造出這篇慌話來瞞哄本縣,既有這番情節,你剛才為何不說?你女兒怎麼也不提起?”莫老實道:“小老兒認為這事跟那和尚被殺的案子無關,所以不曾說。小老兒的女兒不提,大概也是為了這個緣故。”楊縣令在座不住搖頭,表示不信,張百萬在旁始終默默無言,不出頭證實莫老實的口供,心裡卻很希望楊縣令能向莫老實這對青年男女逃往何地,以便自己去把他們追捕來,將女兒嫁給姚家,把女婿送官究治拐逃之罪。無奈楊縣令完全不信莫老實這篇口供,就從公案上籤簡裡拔出一支朱籤.擲在案下,叫:“看夾棍伺候!”兩個衙役一左一右把夾棍上的繩索收緊莫老實年邁蒼蒼,哪裡經受得住這非刑,慘呼了一聲,頓時昏死了過去。衙役早已預備了冷水,噴在他臉上,才悠悠地甦醒過來,當下胡亂招承:“殺了和尚,又殺了新娘。”楊縣令便令胥吏錄了口供,教莫老實畫了十字,吩咐收監。叫刑名師爺造文申報提刑按察司,候按察司上報刑部,刑部批文下來,秋後處決斬首。

楊縣令叫胥吏填寫了和尚屍格,懸賞招人辨認。一連數日,無人認領。楊縣令又命衙役把和尚的頭顱盛在木籠裡帶往五臺山去,召眾僧辨認,很快便有許多僧人認出這是佛光寺被逐出山門的定慧和尚的頭顱。

卻說玉姑和曹文璜借了莫家驢子到交城去第三天早上,到了交城縣衙投書請見,陳砥節果然念舊,見是故人之子,遠道來謁,立刻請至私室相見。曹文璜行了子侄之禮,細說在廣州所遭不幸,又訴說岳父不良、嫌貧愛富,將女兒另許他人。陳砥節同情他們的遭遇,委曹文璜擔任書記職務,陳公太太收玉姑做義女。幾天以後,曹文璜得到陳公允許,啟程直奔太原還驢。

曹文璜出了交城取道北行,不一日,過了清源,來到晉祠。曹文璜牽著驢子來到一家酒店門前。見店堂內一個少婦,含笑起身相迎,問道:“客官喝多少酒?"曹文璜從來滴酒不沾,回答不出,少婦嫣然一笑說:“打四兩罷?”曹文璜道“好!”少婦又問“要什麼下酒菜?”曹文璜見店內近門處一條壯漢正舉著屠刀在砧板上切熟豬肉,便道:“來一盤白切肉罷!”少婦喊了一聲,那漢子便停止切肉,端了盤熟豬肉送上來。曹文璜舉目向他一看,見他獅鼻闊口,滿臉絡腮鬍須覺得十分面善,只是一時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於是一面就座,一面低著頭思索,終於從他舉刀切肉的姿勢上恍然裡鑽出個大悟來,不等他回身,就驀然向他問道“你老哥不是吳一刀嗎?怎麼不在太原市上賣肉,卻到這裡開起酒店來了?”那漢子被曹文璜認出神色有些慌張,支吾道:“因為賣肉本重利小,沒出息,聽說這裡遊客眾多,汾酒又是當地名產,外來遊客到這裡遊玩都想喝一杯,所以改行來這裡賣酒;肉還是賣,不過不賣生肉賣熟肉。客官怎麼會認識我的?”曹文璜笑道:“我是太原人,過去常去你店裡買肉,怎麼會不認識你吳一刀?”吳一刀便歡然道:“原來是鄉親,又是老主顧,難得在這裡相會!來!來!來!今天我作東,請你喝三碗。”說著便回身又端一盤肉,一壺酒,送到曹文璜桌上來,取過碗筷,就在曹文璜旁邊打橫坐下。吳一刀提起酒壺來便向曹文璜碗裡斟酒,曹文璜慌忙攔住道:“小可不會喝酒,只為久聞汾酒的名聲,卻未嘗過滋味,想試品一下,實在不能多喝,難以奉陪老哥暢飲!”吳一刀於是只在曹文璜碗裡斟了淺淺一層,自己卻斟了滿滿一碗。

兩人談起幷州的快刀,吳一刀已經半醉面紅如火,酒氣直噴,圓睜怪眼道“誰說幷州只出得快剪刀?要知劊子手用來殺犯人的快刀和咱們屠夫用來殺豬砍肉的屠刀都是幷州打造的.有一個故事客官可曾聽說過?有一年秋天,太原府處決死囚,一刀下去,人頭落地,嘴裡還在說好快刀!’這刀就是咱們幷州的出產。”曹文璜搖頭笑道"“人死了,頭顱還會說話,小可就不信世有這種怪事!”吳一刀見他不信,發起急來頓忘忌諱。他一面說話,一面喝酒,已有了十分醉意,當下鼻孔咻氣,唾沫橫飛指天誓日地道:“你不信,我跟你打賭,我就曾用這把屠刀殺過一個和尚,:一刀下去,人頭骨碌碌滾出尺把遠。那和尚嘴裡還在喊‘饒命’。這是我親身的經歷,可不是瞎說。”曹文璜吃了一驚,心中暗道“原來這廝在太原犯了人命案子,所以放棄了本行,改到這裡來賣酒。”正想問他為什麼要殺那和尚,旁邊葉阿菊見丈夫醉後露真言,急了,忙插進來道:“客官莫信他胡說,他是灌飽了酒瞎扯淡,當不得真的!”又喝吳一刀:“還不快去切肉,亂嚼什麼蛆!”吳一刀也猛然記起這話說不得嚇出一-身冷汗酒意醒了一半,油訕的不再作聲。曹文璜假裝不關已事,推說酒性濃烈,不能再喝,起身會鈔。吳一刀一手按住說:“我早說過,這個東道是我的,客官請自便,不必客氣。”曹文璜哪裡肯依,推了一會,終於在桌上放了五錢銀子,出店上驢,繼續向太原進發。

曹文璜未到太原城南三里,就聽得路過往行人佛沸揚揚地傳說十天前一夜之間接連出了兩起人命案,豆腐店老闆莫老實殺了一個和尚、一個新娘。曹文璜這時進退兩難,心想莫家父女仗義借驢現在遭了橫禍,自己豈能見死不救,置之不理,何況既已到了太原,也無中途折回之理,莫老實雖然吃了官司,但他女兒大概還在家,正可把驢子還給她,並和她共同商議怎樣營教莫老實。莫家豆腐店在橋頭街,很快找著了,到得門前一看,只見十字封條交叉,不覺又是一驚,正要尋人詢問,忽然從鄰近人家走出幾個人來,一見他手裡牽的驢子,就喊:“幫兇在這裡了,大家快來呀!”眾人簇擁著他去找地保。地保正奉楊縣令密令,潛伏在豆腐店附近,但凡有人到豆腐店來找莫家父女,就把他送案究辦。這時見四鄰簇擁精曹文璜到來,如獲至寶,不由分說,就一手牽著驢韁繩,一手抓住曹文璜,解送縣衙正值楊縣令坐堂問案地保上前稟報過了,楊縣令聽說有人來找莫老實,並且還帶著莫家豆腐店的驢子,畢竟是人命案重便命把正在審何的案子中的原被告帶開,改日發落,傳曹文璜上堂。楊縣令見曹文璜衣服雖然破舊,但人品清秀,溫文爾雅,儀表不凡,不像兇惡之徒便問:“你是什麼人?”曹文璜知道莫老實冤案真相未明,自己又被枉拿到案,激人不成,不要自己反輸一帖,竭力想從嫌疑犯的網羅裡脫出來,便不先報自己的姓名,卻說:“小民是張麟池的女婿。”

楊縣令聽說,立刻從籤簡裡拔一支朱籤,命衙役傳張百萬到案對質;一面調閱張百萬的投報呈文,還當是呈文上所提的來日即將迎娶的女婿,便向“你是姚思孝嗎?”曹文璜搖頭道:“不是,小民曹文璜,是張麟池次女玉姑的未婚夫婿,因這幾年隨父在廣州經商尚未完婚。這姚思孝是岳父嫌貧愛富,另行許配的。”楊縣令不耐煩地問道:“這和莫家豆腐店有什麼關係?你不要瞎拉扯,本縣只向你用這驢子載運新娘屍體拋到哪裡去了?莫非你是殺新娘的兇手?”曹文璜朗聲辯道:“小民沒有殺過什麼新娘,更不知有什麼新娘屍體。只因父親不幸客死廣州,小民間關萬里,回太原來投奔岳父,不料岳父無良,已把小民聘定的未婚妻玉姑另配姚姓。幸虧玉姑貞節不肯另嫁,和小民連夜借逃,玉姑腳小,行步艱難到了莫家豆腐店門口,走不動了,進店歌腳,多承豆腐店老闆莫老實父女仗義,把牽磨的驢子借給我們,才得上路。今天特地前來還驢,不料莫老實竟已吃了冤枉官司。”楊縣令昕了這篇供詞,覺得正和當初莫老實的口供相符才知這番情節並非莫老實編造出來的,果然在和尚之前先有這對青年男女到豆腐店歇腳,懊悔以前不該不傳他女兒詢問一個端的,就擅動非刑,逼他成招。現在案子已造成文卷,申報提刑,轉呈刑部,正所謂鐵案如山,不可動搖,

如果案子翻了過來,自己首先就得承擔不該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的不是,革去前程。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頂下去。於是一面命衙役到監中傳莫老實到案一面又問曹文璜道:“玉姑和你同逃,是否穿著新娘服飾?”曹文璜搖頭道:“小民和玉姑尚未成婚,她和小民同逃,怎會身穿吉服,惹人注目?恰好相反,當小民投奔岳家時,她還當小民業已客死他鄉,逃時身上還穿著孝服哩!”楊縣令道:“這就奇了,據張麟池呈報,次女玉姑死後走屍,身穿新娘服飾,請求訪查下落。你老實招供到底把新娘的屍體運到什麼地方去拋掉了?少要狡辯!”曹文璜毫不屈服,抗聲道“大人明鑑莫老實這樁案子太原城裡城外已經無人不知,小民如果和他共謀,運屍滅跡,見到事情敗露,為什麼不遠走高飛,反而帶著驢子來找他,自投羅網?世上有這樣傻的共謀犯嗎?”這一向卻把楊縣令問住了,膛目結舌,無話可說,恰好衙役把張百萬傳到,單膝跪地,呈上朱籤,楊縣令便趁勢轉向張百萬,指著曹文璜問道:“這人可是你女婿?”曹文璜向張百萬躬身施禮,口稱“岳父”,因為心頭有氣,隨即把臉轉過一邊,默不作聲。

張百萬老奸巨猾,一見曹文璜和他身旁的驢子,早已心知其故,雖然很想從他口裡探聽玉姑的下落,:但一想到如果認他為婿,如何對付姚家?而且把和尚假扮新娘,也難免有欺官之罪,索性來一個不認賬,翻轉麵皮,喝道: “誰是你的岳父?你是何方光棍,膽敢冒充我的女婿!我的女婿是姚思孝,誰認識你來?”楊縣令見張百萬不認,更證實自己所料不錯,自覺佔了上風,便喝問曹文璜道?”現在你還有何說?本縣早知你全是一派胡言,妄圖欺矇本縣,逃脫罪責。還不趕快從實招來,怎樣和莫老實共謀劫殺新娘,把驢子運載屍體,拋在什麼地方?”曹文璜因張百萬賴婚把玉姑另配他人,早就心頭有氣,這時見他翻眼若不相識,否認自己為婿,越發氣得說不出話來,也忘了回答楊縣令的問話。楊縣令見他不答,更覺他是畏罪情虛,正要喝令動刑,恰好衙役把莫老實帶到,便指著曹文璜問道:“你可認識他嗎?”

莫老實一見曹文璜和驢子,只得哭喊一聲,忘了自己手上還帶著枷鎖,撲奔過來想抱,無奈手張不開,只好把半個身子傾靠在曹文璜身上,哭道:“好了!客官,你可來了!可憐小老兒吃了冤枉官司,好苦啊!”接著又走到驢子跟前,把帶枷鎖的手撫撫驢背,臉貼在驢子臉上親了親,楊縣令看了這情形,本應有動於衷,明白他們決非同謀,而是久別重逢,無如一念之私,惟恐誤了自己前程,反而怒喝道:“什麼冤枉?你想翻案嗎?”莫老實見縣官發怒,恐怕又要動刑,他被夾棍夾怕了,便不敢再作聲。楊縣令雖然喝退了莫老實,但看了他和曹文璜之間的樣子,心裡也有幾分疑感,便又向曹文璜道:“你說沒有和他共謀劫殺新娘,棄屍滅跡,那你把跟你同逃的張玉姑藏在什麼地方?從實招來!”曹文璜本想把自己和玉姑一同投奔交城令陳砥節的一番經過和盤托出但一眼看見張百萬向他眈耽注視,好像渴望他說出玉姑下落的樣子,心裡暗道;“不妙!如果給他知道,率眾前往交城索取,雖然陳年伯未必會把玉姑交他,但也免不了番羅唆。反正自己並未犯罪,這樁案子儘管離奇,也牽涉不到自己頭上,這太原乃省城所在上有府道督撫,諒他不過是一個縣令,即使他枉法把自已判罪,也得申報上去,到那時不難辨明真相,何必同他廝纏。”於是便道:“小民和未婚妻同逃,事出無奈情非得已,自有安置她的處所,才會前來還驢,此時此地,卻說不得”楊縣令冷笑道:“你這廝實在奸刁已極!你以為本縣不能處治你嗎?來!看大刑伺候!”

曹文璜毫無懼色昂然不屈地道:“小民雖是白衣,但現在也擔任一-縣書記職務,大人若要動刑,還得先行訪察一下”楊縣令不覺怔了一怔,向曹文璜端詳了半晌道:“你這廝想嚇唬本縣嗎?”曹文璜搖頭道:“小民豈敢!”楊縣令道:“你在哪一個縣衙裡擔任書記職務?待本縣行文去問,是否確實,如有半點虛言,罪上加罪。”曹文璜微笑道:“這也正和大人向小民把未婚妻張玉姑藏在什麼地方一樣,此時此地,卻說不得。大人若要知道詳情,待小民今晚寫一紙書面節略呈上,大人便明白了。”楊縣令見他說話時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下將信將疑,又見他不住把眼瞅著張百萬知道他有所顧忌,便道:“既如此,你且去寫來,待本縣詳參,"當下吩咐衙役:暫且把他帶去收監,好生優待!不要上刑具,給他紙筆,讓他書寫。”衙役領命正要過來執行,曹文璜看了莫老實一眼,忽又跨上一步道“還有一事,要向大人稟明。小民此來,本不知莫老實遭了獄訟。路途中遇見一個屠戶,醉後吐露真言,說他曾在太原城裡殺了一個和尚,小民初時也不在意,及至到了太原城外,聽得路人紛紛傳說,莫老實犯了兩樁命案,殺了一個和尚,又殺了一個新娘。殺新娘的事恐屬虛誣,但也不敢妄談;殺和尚的真兇,恐怕就是那屠戶,還望大人詳察。”楊縣令沉吟了一會道:“既有此事,你也一併寫來便了。”於是吩咐:“張麟池且回候質,莫老實仍禁原監,驢子暫存馬廄。吩咐已畢,宣告退堂。

誰知事出意外,這樁幾乎冤沉海底的案子競被一個局外人挽回了過來,全局都翻。這人不是別人,就是玉姑在和曹文璜偕逃時捨不得離開的貼身Y環秀香。

卻說這一天,秀香心裡記掛著不知把和尚假扮玉姑的事怎樣了結便披衣起身,想到廳堂探望,誰知廳堂已經關斷了,只好從後門出去,轉到前門。恰好張百萬到縣衙投呈備案,廳堂裡只有剛把情況報告了地保回來的家丁趙費一人,正忙著在撇除靈床靈案和一切喪事陳設。這趙貴尚未婚娶,平素很有意於秀香,秀香覺得他並不粗蠢,也經常假以辭色。這時見左右無人,便問道:“昨夜你們把假扮新娘的死和尚搬到哪裡去了?”趙貴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告訴了秀香,秀香聽了對趙貴道:“你這兩天不要只管呆在屋裡,給我在外面多跑跑,打聽打聽消息。你得幫姑爺小姐出一把力將來事情圓滿了結,不但是他們,就是我也得重重謝你。”趙貴聽秀香說出一個“謝”字真是如得將軍令,不由得心花怒放,自然奉命照辦。秀香囑託過了趙貴,回到玉姑房中,坐在椅上,攢眉思索了一會,低聲自語道:“這莫秀英看來是個好女子,一定知道姑爺小姐到哪裡去,只要和她見上一面,就什麼都解決了。”

秀香到玉姑房裡對鏡理妝,居然打扮得像個小姐模樣了。秀香因是女子,一路無阻地來到監門前向官婆說是來探望表姊莫秀英的,官婆不辨真假,只推說這是殺人案犯的女兒,輕易不許人探望。秀香知道衙門裡的人都是有錢好說話無錢不成事,早已預備好幾錢碎銀在手裡。果然有了錢,萬事圓,那官婆接過了銀子,登時換了一副面孔,打開監門讓秀香進去,只叮囑談話的時間不要太長。秀香含糊答應了一聲,就隨著官婆來到仁字號女監。官婆只說得一聲“莫秀英,你表妹來看你了”,便自回身走去。秀英心裡疑惑:自己何嘗有表妹? 一看進來的女子,服飾像是大家閨秀,陌不相識,更加詫異“你是何人?來這裡找我?”秀香把帶來的禮物放在桌上,一面搖手叫她低聲,一面微笑說:“不說是你的表妹,我怎麼能夠進來?”秀英是個聰明女子,一看她那模樣,便知她來探監必有原因。自己正苦在監中不能得知外面消息,她既是從外面來的,不管來意如何,多少可以從她嘴裡打聽一下自己父親這樁冤案到底怎樣了,殺和尚的真兇有沒有拿獲。這樣一想,便略帶幾分歉意地陪笑說“姐姐有什麼事情,不惜冒稱表親來監探望小妹?小妹眼生,從未識面,還望不要見怪。”秀香笑道:“我也來得太冒失了,難怪小姐要覺得詫異,只因為事情關係重大,小姐又關在監牢裡,不知道外面情形,所以不能不冒稱表妹,來見小姐一面。小姐可知道你父親這樁冤枉官司又另外發生枝節了?”秀英聽了,不覺跳起身來道:“又發生了什麼枝節?”秀香按她坐下道“小姐且慢著急。

現在我先問小姐,在那和尚未到你們店裡來以前,有沒有一雙青年男女到店裡來過?”秀英點點頭道:“有的,我還勸我爹把套磨的驢子借給他們代步,那女的還和我結拜做姐妹哩!”秀香道:“那你為什麼在縣衙過堂時不說?”秀英道:“小妹因為這事和那和尚被殺的案子無關,恐怕說出來反而節外生枝,所以沒有說。”秀香道:“現在他們到哪裡去了?”秀英就把如何勸她爹借驢給玉姑、曹文璜,以及曹父寫信囑託同年交城陳縣令照顧他們等等情節說與秀香。秀香聽了,合掌向空道“謝天謝地!他們有了這條路子,事情就好辦了!雖然交城縣令和陽曲縣令都是縣令,驢子大不過象可都是當官的,官對官,總比較好說話嘛!”秀英懷疑道:“你是他們什麼人?”秀香且不回答她的問話反問道“難道那位小姐竟沒有告訴你她的姓名嗎?”秀英道:“她直到臨走時才說她叫張玉姑,並問我的姓名,要和我結拜姐妹。”秀香笑道:“這就對了,實不相瞞我就是玉姑的貼身丫頭我家小姐待我像親姐妹一樣,常常把她穿過的衣裳賞賜給我所以我能打扮成現在這樣。要不然,我也混不進這女監裡來。”秀英攜著她的手,仔細向她端詳了半響,忍不住笑道:“看你不出,分明像一位千金小姐,哪裡有半點丫頭相?真是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我就佩服你們玉姑姐有決斷,為了爭取自己的終身幸福敢於和未婚夫連夜同逃。想不到她身邊的Y頭也這樣聰明能幹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啊!你我都是小戶人家女兒,身分地位差不多,你也不必叫我小姐,我們兩人就姐妹相稱好了。不知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商量?”

秀香忽然正色道:“事情就出在逃跑的他們兩人身上,你怕節外生枝,沒有說,你父親也沒有供出這番情節,他大概也認為這跟和尚被殺的案子沒關係。你知這和尚是從哪來的?怎麼會深更半夜穿著新娘服裝跑到你們豆腐店來?”秀英道:“我也正奇怪,我雖然看出這新娘是男扮女裝,並認出她是和尚假扮,卻忘了盤問他的來歷。他只在未被我識破以前,騙我爹說是在路上碰著強人,從花轎裡逃出來的。這分明是假話。當時也是我爹不好,一心想他身上這套新娘服飾,到手後又只想把他趕走,不去問他,以致出了人命案子,連累到自己頭上,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無法叫問官相信,使自己脫罪。姐姐既然問起大概知道內情,可以告訴小妹嗎?”秀香便把小姐逃婚所遇之事和再次提審莫老實,說他一夜連傷兩條人命,被屈打成招,向成死罪等等情節敘說了一番,秀英聽到這裡,止不住渾身發抖,面如土色,慘呼了一聲“爹啊!”登時昏厥過去。秀香慌忙掐她人中,把她叫醒,醒來兀自淚如珠下,伏在秀香懷裡,泣不成聲地說:“這縣官好沒道理,當著我的面,明明說我父親只不過是貪小,不像是殺和尚的兇手,倒把我騙禁女監又把我父親橫施非刑,屈打成招!可憐我身在監中,外面的消息一點都不知道,要不是姐姐到來,還一直矇在鼓裡呢!”接著又咬牙切齒地說:“我這條命不要, 一定要到巡撫衙門去告狀,代父伸冤!”秀香安慰她道:“小姐,你不要急!你現在身在監中,插翅難飛,什麼到巡撫衙門去告狀的話,再也休提!你且放寬心,放著我秀香在外面,多少可以幫你幾分忙。現在我先到交城去見我家小姐,再託小姐的未婚夫轉請,陳縣令暗中緝捕真兇歸案,事情雖然不發生在他縣境,但請他幫個忙大概總還可以的,到那時你父親這場冤枉官司就可以平反過來,釋放出獄了“秀英聽了,忍不住連聲稱謝道:“姐姐義重如山,請受妹一拜。”說著,便跪倒在地,待要拜將下去。秀香慌忙扶起道"“小姐怎麼這樣,折殺丫頭了!快快請起!時候不早了,我去了”說時,官婆恰好進來催促,秀香急忙隨她出房,秀英一直送到房門口還隔著木柵欄說:“姐姐,一切拜託!”秀香頭也不回地說:“我知道,你放心。”

秀香聽說玉姑去了交城,心裡早就打好去找小姐的主意,一來是恐他們還不知豆腐店老闆已吃了冤枉官司,要去阻止曹文璜前來還驢,二來正如她所答應秀英的那樣,要想借重交城縣令的力量來破這樁冤案。因此,一回到家裡,卸去小姐服裝,恢復丫頭裝扮就思量怎樣喬裝改扮,去交城找小姐,她深知山右民風強悍,到處有綠林響馬剪徑,從太原到交城,雖只百十里路程,但也並不十分安全,自己是女身,獨自一入出遠門,如果不改裝路上遇到強梁,那就死活兩難,誤人誤己。為了防備萬一,這次她不假扮小姐,卻要喬裝男子了。她很快找來趙貴,拿出幾兩私房銀子來叫他到估衣鋪 去置辦一套男子服裝。趙貴詫異道:“你一個女人家,要男人的衣裳作什麼用?”秀香見趙貴不是外人,便把自己去交城的打算說了一遍,並囑咐他千萬保密。趙貴搖頭道:“這事情我也能辦,何必你自己去!現在壞人很多,連諾大的太原城裡都會發生殺和尚的命案,更何況是路上?你一個女人家,就是假扮男人,也不見得會太平無事,要是露出馬腳,給壞人識破那可不是玩的。”秀香說:“你去不得,第一,你是府裡得力的家丁,老爺天天要使喚你,怎能平白無故地到交城去?不比我是小姐身邊的丫頭,小姐跑了,老爺使喚不到我,去三五天也不會問起,第二,你笨嘴拙舌,心粗氣浮,想事情不周全,不會出主意,去了也不中用。你不必多說,只管照我的話去辦。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高矮,買時可先試穿一下,看是不是合身。還要買頂瓜皮帽,一副:綁腿和一雙布鞋,你的腳比我大,可看看我的腳寸就照這腳寸買。”趙貴無奈,只得拿著銀子走了。

這一去竟大半天。秀香在後門口等了多時,等得不耐煩,見他回來,忍不住埋怨說:“怎麼去了這多時候?你這人真不會辦事連買東西都要費這多工夫!"趙貴把手裡的衣服鞋帽交給她說:“買是買來了,可已經沒有用處,白丟了許多錢!”秀香詫異道:“為什麼!”趙貴道:“曹家姑爺已經回太原來了。”秀香吃了一驚,忙問“他來了,在哪裡?”趙費道“給地保和四鄰抓到衙門裡去見官了,連驢子也牽了去。真像你說的連帶受累。”秀香道:“有這等事,你快把前後經過告訴我。”趙貴把曹文璜送驢來的不幸遭遇前前後後,一五一十述說一遍,秀香低頭想了一想道“明天你瞞著老爺,陪我同到監裡去看他。”趙貴皺眉道;“你的主意真多!你一個女人家,怎好去探男監?”秀香笑著把手裡的衣帽一揚道“我可以穿上這套衣裳,扮做男人去看他。你只陪我去就是別的你不用管。”趙貴是愛著秀香的,不敢拂她的意,只好答應說“只要明天老爺不支使我作別的事,我一定陪你去。”

穿了男裝出門,恐被家中人發覺,第二天天還沒亮,秀香就起身喬裝改扮看看身上沒有什麼破綻,才悄悄出了後門,直到走上街頭,才輕鬆地舒口氣。她是個膽大心細的人,扮了男裝出門,還不忘攜帶自己原來的女服,以備回家時更換;身邊帶些散碎銀子,供探監時打點.其餘私蓄和衣服打成一包,搭在肩背上。她的腳沒有纏過,換上的男鞋又是照腳寸買的,行走起來步履輕便一點看不出假扮痕跡。但她還恐發生意外,盡揀熱鬧街市行走。這時早市還沒有開始,只有茶館和點心店已提早開市,座客相當熱鬧。她先到點心店去吃了個飽,然後踅進茶座裡去泡了壺茶。本意是想借此消磨時間,不料剛剛坐下,就聽得茶客們在紛紛談論,談的正是莫老實那樁案子的新發展。說今天還要過堂,審問曹文璜。聽得這個消息,秀香忽然猛省到“我怎麼忘了,他這案子今天還要過堂去探監顯然不是時候,而且他這人是個至誠君子,不會說假話,在堂上對官怎麼說,在監裡對我也無非這麼說我與其去探監,還不如到縣衙去觀審,不但可以知道他在節略上寫些什麼,還可以看看縣官的態度,是不是相信他的話,如果不相信,又是怎麼對付他。”越想越覺有理看看街上逐漸熱鬧起來,店鋪都打開了排門,便起身會了茶錢,到按司街去等候趙貴。

秀香等了半個多時辰還不見趙貴到來,越等越心焦,正想撇下他不管,自顧去觀審,恰好趙貴氣急敗壞地跑來了。秀香已改了男裝,他不認識,兀自在人叢中東尋西找,直到秀香喊了聲:“趙貴,我在這裡!”才面紅氣喘地跑過來。秀香埋怨道:“你怎麼到這時辰才來?再不來,我可要走開了。”趙貴道:“你哪裡知道,今天姚家迎娶來了,我怎麼走得開?”秀香這才記起今天正是姚家迎娶的吉日便道:“你不是說,老爺已經派張朝到姚家報信去了嗎?怎麼還來迎親?”趙貴道“他們不相信,仍舊發了花轎來接。那姚思孝好厲害,老爺對他說:二小姐暴病死了。他就問:屍身在鄖裡?'老爺說:‘本來給她穿上新娘服飾放在靈床,不料夜裡忽然走屍,跑得不知去向。姚思孝不相信提出一連串向題來:“生什麼病死的?請哪個大夫看病?怎麼死得這樣快?’‘人既然死了,怎麼還給她穿上新娘的衣服?’‘死人怎麼會活轉來走屍?屍身走到什麼地方去了?看守的人為什麼不抓住她?’老爺對這些問題都回答不出,姚思孝就逼著問他要人。老爺交不出,姚思孝就叫同來的家丁轎伕在廳堂裡大打出手,把淨瓶、臺鏡和許多珍貴的擺設都砸得稀爛,才騎上馬,押著空花橋呼嘯而去。老爺氣癱在椅子裡,我們收拾

還來不及,哪還有工夫跑出來?”秀香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恐怕露出馬腳,才勉強掩口含糊地說:“這也是他嫌貧愛富,把一個女兒許配兩家的現世活報,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你趕快陪我同到縣衙門看審。”趙貴詫異道“不去探監嗎?”秀香道:“不去了。他這案子現在要過堂,我們到監牢裡去找不到他,反正去看審也一樣,他會把一切情形都說出來。”趙貴一面在前引,一面不住回頭來打量著她嘖嘖稱讚說:“你打扮得真像,一點看不出是.."秀香見路上人多連忙白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頭,低聲喝道“快走,不要亂說!”

不多時來到縣衙,由於這樁案子哄動一時,來觀審的人很多,從堂下到儀門,都擠滿了人,兩個衙役執鞭彈壓,不許他們湧到堂前,秀香身材雖不矮但因到得較遲,被阻攔在後面。她倒不怕看不見,只恐聽不真切於是陪笑請前面的觀眾讓他們到前面去。觀眾看她穿著打扮像個公子哥兒模樣身旁還帶著個家丁,又彬彬有禮,都閃開一點身子讓她。秀香在人叢中站穩了腳跟,見楊縣令正在堂上審向曹文璜,說:“據你書面所供情節,前半尚屬真實,本縣已行文交城諮詢,不日當可分曉。但你後半所供,卻荒乎其唐事出蹊蹺!本縣並未問你殺和尚的兇手,只向你把驢子運載新娘屍體拋在什麼地方,你卻指東話西說什麼殺和尚的兇手是素在太原城裡賣肉的屠戶吳一刀。

試問你幾曾親眼見來?本縣早已疑心,因為據莫老實供稱:穿戴新娘服飾的是和尚,而新娘服飾又是從他豆腐店裡搜出。只因張麟池堅稱穿戴新娘服飾走屍的是他女兒張玉姑,不是和尚,本縣為他所誤,遂以為莫老實既殺和尚又殺新娘,先後犯了兩樁命案。現在據你所供,和你借逃的張玉姑現在交城縣衙,並未死亡,則殺新娘一案根本不能成立,要追究的只是殺和尚一案。顯然是你和莫老實同謀殺了和尚棄屍井中,畏罪心虛,安想嫁禍他人。本縣明察秋毫,豈受你的欺矇?你趕快從實招供怎樣和莫老實通同殺害和尚,把驢子運載屍體,拋在崇善寺旁井中,然後騎驢和張玉姑同逃的?”曹文璜看到不但教不得莫老實反把自已陷在這案子裡面,攪成一鍋糊塗粥,氣得說不出話來。楊縣令見他不開口,愈覺自己所料不錯,不住在公案上拍著驚堂木道:“還不快招!”曹文璜定一定神,勉強按捺著滿腔怒火說道:“大人不必多問,小民在書面上所寫全屬實情。

大人只有派捕快去晉祠捉拿屠戶吳一刀到案,自能明白殺和尚的案情真相。如果多事遷延三推六問,這裡聽審人多,難保不傳揚開去,被他知道遠走高飛,可就悔之莫及了!”秀香在觀審的群眾中聽得分明,暗道“原來姑爺這趟來還驢,竟在半路上遇見殺和尚的真兇,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捉拿真兇到案,這樣離奇的案子,人們會不沸沸揚揚地傳說嗎?,一傳到那真兇耳裡,一定趕緊逃跑到哪裡去捉他?”誰知楊縣令在座上卻冷笑道;“這樣重大的人命案件,本縣豈能偏信你一面之詞,不向一個明白就無故拿人?你越是怕問,本縣越是要問,我且問你:你怎麼知道這和尚是屠戶吳一刀殺的?你又是怎樣認識他的?”曹文璜見楊縣令不信他的書面供詞不趕緊去捉拿吳一刀,反而對自己層層盤詰,情知一經當堂說出,必然眾口哄傳,無異向殺人犯通風報信,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於是帶分不屑的態度答道:“小民是太原人,過去常常上街買肉,怎會不認識這砍肉手藝純熟的名屠吳一刀呢?”曹文璜接著從容不迫地把這次回太原還驢,路過晉柯,在酒店與名屠吳一刀相會二人飲酒之事具實回稟。誰知楊縣令喝道:“住了!他和你陌不相識,怎會一見面就如此親熱?”曹文璜道:“這

裡面也有個緣故,據他說:當地人很欺生,見他是外路人,相待很冷談,沒人肯照應他,他在那裡得不到一絲溫暖,言下大有物離鄉貴,人離鄉賤的感嘆,見小民是鄉親,又是老主顧,所以特別親熱。”楊縣令道“胡說!晉桐離太原不過五十里,不能說是外路。

據本縣所知,山西人很熱情好客,並不欺生。你這個謊圓得很不成熟,處處都露破綻。”曹文璜見楊縣令毫不相信自己的話,句句駁覆,不禁也動起氣來,拚著豁出去了,遂也冷笑道:“山西人熱情好客的固然居多數,小民本人也是山西人,決不妄自菲薄。就像豆腐店莫家父女,和小民等陌不相識,見我們有困難,就仗義相助,慷慨借驢,誰能說他們欺生?何是十個指頭有長短,荷花出水有高低一百個好果子裡總有一個爛的。像小民的岳父張麟池,見小民死了父親,萬里來投,不但不加體恤,反而嫌貧愛富,把女兒玉姑另許他人,難道也能說他待人熱情,天性不涼薄嗎?”楊縣令無話可答,只好說:“這也罷了,你且說下去,後來怎樣?”於是曹文璜詳細述說了吳刀從講幷州出產的快屠刀,失口講出殺了和尚的真情。楊縣令搖頭道:“醉後之言豈能憑信?何況他不過比喻他的屠刀快,不見得真曾殺過什麼和尚。你有什麼真憑實據可以證明他是殺和尚的兇手?本縣又豈能憑爾一番空言,擅拿無辜的人?”秀香聽到這裡對全部案情已經瞭如指掌,暗道:“原來姑爺此來,路上竟遇見如此巧事,這也是莫老實合該有救,自己也可不負莫秀英的一拜了。”同時對楊縣令的昏瞶糊塗非常憤慨,不願意再看下去,碰了碰趙貴的手肘,低聲說:“我們走罷!”便擠出人叢,向縣衙外走去。

趙貴莫名其妙地跟著秀香走出了縣衙,懷疑地問道:“怎麼不看了?現在縣太爺怎樣處置姑爺還不明白,為什麼不繼續看下去?”秀香道"“還有什麼看頭.無非是繼續收監,可能比上次處罰得還要重一點,會把他釘上腳鐐手銬不過在交城的迴文沒來以前,動大刑是不會的。你趕快同我到騾馬行去租一輛騾車,我立刻到交城去見小姐。”趙貴素知秀香聰明能千心計過人,見她急如星火,知道事關緊要,不敢阻擋,當即同她到騾馬行去僱了一輛騍車,說好僱車費五兩。秀香點頭道“你回去千萬不可說我上交城去了。如果府裡的Y環僕婦不見了我,問起來,你只裝做不知道。”說罷便提著衣包坐上了車,車把式是個老漢貌相很忠厚。秀香初次出遠門,有些受不住車子的顛簸同時也覺得很無聊,便和他攀談說“老伯伯,你趕這車子有幾年了?”老漢道:“小老兒今年六十三幹這一行有五年了,客官到交城,是去遊玄中寺嗎?”秀香道"“不是,是去會一個親威。車到晉祠時請你停一停。”老漢咳了一聲道:“時候已是響午,客官要去遊晉祠,今天來不及了。”秀香道:“我到晉桐有點事,並不是去遊覽。老伯伯可知道,這晉祠是屬太原管還是屬交城管?”老漢道:"這倒不大清楚,可太原和交城中間還隔著晉源,它不屬太原管就屬晉源管,不會是交城。”秀香心下暗暗估懾“這可就難了!晉祠不屬交城管,就無法拿吳一刀。車子最快也得明天到交城,太原城裡審案的消息,明天一定會傳到晉祠,這廝聽到風聲,還會不滑腳嗎?就是請陳縣令幫忙,時間上也來不及,何況陳縣令還管不著晉祠的事呢?這便怎麼辦?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忽然暗道"有了!這晉祠是名勝之區,不見得會沒有管理的機關。就是沒有,也可以找地保和鄉約,請他們暗中監視只要說明這吳一刀是在太原犯了人命案的兇手,逃在這裡開酒店.請他們協助,不要讓他跑掉,諒他們決無坐視不管之理。”想著,略覺安心。當下在西銘鎮打過午尖繼續坐車進發。

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老漢忽然停住車叫道:“客官,晉祠到了,下車吧!”秀香下車一看,但見懸甕山下,傑閣崇樓掩映在蒼茫暮色之中。她雖久住太原,卻從未到過晉祠,見了那些周柏唐槐,金碧樓臺,不覺目迷五色。由於心中有事,也無心細看,只是照曹文璜所說,在路旁尋找吳一刀開的小酒店。只見路旁一排平房,似是新造不久,開著各式各樣的店鋪,有出售山西土產的,有出售名勝紀念品小擺設的,也有點心鋪和飯店,顯然都是為了遊客的需要而設,規模都不大。右首坐東朝西第一家挑出酒望子正是曹文璜所說的那家小酒店。秀香有心走進去探看,見店堂狹小,臨門擺了張肉案,中間只有一張八仙桌,四條長凳,其餘就是酒缸酒甕,更無長物。

在店堂裡招呼客人的是一個風信年華的少婦,平頭整臉,風韻標緻她一點沒有看出秀香是喬裝改扮的,見她年輕俊俏,不禁目動神移,連忙含笑招呼道:“客官喝酒嗎?要多少?”秀香正待開口,便見後面灶下走出一條壯漢來,手捧一塊熟肉,足有四五斤重濃眉大眼獅鼻闊口,滿臉絡腮鬍須。秀香也曾上街買過菜認識正是在街上賣肉的屠戶吳一刀,見他還未知情,心中暗喜。吳一刀見了妻子的模樣,似乎有些懷疑,目不轉睛地在秀香面上注視著。秀香忙道:“我不喝酒。我是過路旅客,隨身帶有饃饃,想買半斤熟肉,拌著吃。”吳一刀聽了疑雲頓釋,立刻揮刀切了一塊熱肉,稱稱恰好半斷,隨即運刀如風,切成薄片用一張幹荷葉包了送過來。秀香問明價格,付了錢,走出店門。一面走,一面心下思量:“這吳一刀雖還沒聽到風聲,照常在賣酒肉,但保得今天,保不了明天,腳生在他腿上誰攔得住他?他是小本營生,沒多少家當,一副擔子就可以挑走。店又開在路旁,毗鄰雖有幾家店鋪誰肯擔干係,暗中肯監視?即使肯監視,也無權阻上他逃走,這便怎麼辦?”想得出神,不覺撞在一個人身上,正想說“對不起”,抬頭一看原來撞著的正是那趕車的老漢,見天色已晚,迎候她來: ,見面就說:“客官,天快黑下來了,找個客店歇宿吧,走夜路可不安全!”秀香驚喜道“原來這兒也有客店?”老漢道“怎麼沒有,這晉祠是個名勝,外來遊客很多,遊得時候晚了,來不及回晉源,就都在這兒街上投客店歇宿,有些住家也騰出房來留客哩!我常常接這外來旅客遊晉祠。”秀香喜道“原來你老人家是個老向導那就請你帶路吧!”老漢讓秀香重新坐車,折回原路,又轉了個彎,不多時就來到一條街上,人煙雖不稠密,但店鋪和生家都有。

秀香由老漢引導,向街上僅有的一家客棧投宿這天遊客不多,很容易的就開了個房間,老漢自到外面喂騾子草料去了店夥送了一壺茶和洗臉水進來,問道:“開幾個人的夜飯?”秀香在打午尖時已買了一點幹饃,手裡還有一包剛買的熟切肉,本打算不要,但想到趕車的老漢,便說“開兩份客飯來。”饃饃預備留在明天早上吃。順便又問道:“這晉祠屬哪個縣管?”店夥道:“這兒離晉源很近,自然是該晉源管了。我們這兒是第八圖,所有這晉祠一帶都在八圖區域裡面。”秀香道:“有地保嗎?店夥道:“當然有,不過不叫地保,叫保正,還有甲長、牌頭,保正比甲長大,甲長又比牌頭大。我們這兒是第三保第六甲。客官問它做什麼?”秀香轉了轉眼珠道:“不瞞你說,我是從太原到交城去見陳縣令的,有要事與保正相商。”店夥聽秀香說是到交城去見陳縣令的,不敢怠慢,忙.道:“客官請寬坐小的這就去請。”說罷,很快就出去了。秀香用過臉水,倒了碗茶,獨自坐在椅上,心中頗有些忐忑不安:想到自己一無憑藉,僅靠一張利嘴,空口說話未免太覺冒險,萬一保正向自已要起公事來,如何對付?但既已去請不能中途打回票,騎虎難下,只好見機行事,硬著頭皮去頂。想他身為保正,地方上藏著殺人兇手,不能袖手旁觀吧。自己對他並無過高要求,只要他暗中監視,不讓兇手逃跑,諒他也不見得會拒絕。想到這裡,略覺安心。

不多時,店夥同了箇中年男子進來,頭戴一頂口外氈帽,身穿山羊皮袍,下襬翻上來扣在腰帶裡,露出下面的墨色紮腳褲,手持一根短旱菸管.邊走邊吸,像個莊稼漢模樣。秀香見他相貌忠厚不像一般油滑胥吏更覺放心,便向他作了個揖道“這位想是保正了,還沒請教貴姓?”保正見秀香像個貴家公子模樣,青年英俊,氣度雍容,不敢輕慢,慌忙在桌上放下煙管,抱拳還禮,答道:“小可姓宋草字建平,不知相公有什麼事見教?秀香早給自已捏造了個假名叫謝為民,見他不問,樂得不說。只道:“小可從太原來,要到交城去見舍親陳縣令,只因有樁案子牽涉尊處,所以中途在這裡停留,要請宋保正幫忙。且請坐下來談。”宋建平聽秀香說她是交城縣令的親戚,不覺肅然起敬地道:“大家都說交城縣令陳砥節很賢明是山西省裡難得的好官。相公既說有案子牽涉敝保,小可當得效勞。不知有公事帶來沒有?”秀香略微遲疑一下道: “我是去交城報信的公事可沒有帶說來話長,請坐下細談。”宋建平依言坐下,拿起煙管抽了一口。店夥給他衝上碗茶,自顧退出去了。秀香喝口茶潤潤喉嚨,這才說道:“小可有個朋友曹文璜,現在交城縣衙當書記他的父親和交城陳縣令是同年,都是太原人。不幸被無辜牽連到一樁殺人案件中去,而這殺人兇手原來潛藏在晉祠。”宋建平聽到這裡,不覺雙眉一聳道“殺人兇手潛藏敝保,小可這保正干係不小,請問相公,這兇手藏在晉祠什麼地方?”秀香道“剛才小可來時,見路旁一排新造的平房,開了許多店鋪請問這些店鋪是不是尊駕這一保管的?”朱建平道:“正是敝保管區,牌頭叫田必大,相公可要喊他來嗎?”秀香擺手道“不必了。

小可要問的是:右首路口第一家的酒店老闆是不是本地人?”宋建平道“不是,是從太原來的。據他自己說,原是在太原街上賣肉的,因為本重利輕,沒出息,改行賣酒,帶了老婆想到交城去,經過晉祠,見路旁新造店面房屋招商營業,就出頭承攬。恰好晉祠遊客需要喝酒,一說就合,領了營業執照也沒有向他來歷,相公提起,莫非這人來路不正嗎?據毗鄰店鋪的人說:這人性情兇惡,脾氣很壞,和鄰居都不投緣。他反說人家嫌他是外路人,欺生!”秀香道:“正是這人,最近在太原犯了一樁人命案做沒事人似的,帶了老婆逃到這兒來,改行賣酒。”宋建平吃了一驚,手裡的早煙管不覺落在地上,連忙俯身拾起,問道:“相公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他在太原犯了人命案有什麼真憑實據沒有?”秀香道:“犯了人命兇案的人,怎麼會不做手腳?他如果落下什麼憑據,讓人循藤摸瓜,那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了!現在先不談憑據,只問他在太原街上賣肉,已經有好幾年了,並非一朝一夕的事,如果嫌本重利輕,沒出息,要改行,為什麼早不政行,晚不改行,偏偏要在出了人命案的當兒改行?再說,他要改行賣酒,這太原是汾酒的集散地,汾酒都是先運到太原來,再批發到各地,他為什麼不在太原開酒店卻要跑到晉祠來?”宋建平點頭道:“這話有道理,確實可疑,他的戶籍在太原,住家在太原,晉祠離太原並不遠,他就是要在晉祠做買賣,也用不著搬場,把家小都帶到晉祠來。可相公怎麼知道他是犯了人命案的兇手?”秀香嘆道:“這樁人命案不但連累了豆腐店老闆還連累敝友也吃了冤枉官司昨天敝友從交城到太原去還驢,路過晉祠,曾到吳一刀店裡喝酒,吳一刀因敝友是同鄉,又是老主顧,很表親近,自願作東,請敝友喝酒,醉後吐真言,說他曾用屠刀殺了一個和尚。宋建平抽著煙沉思道:“按理地方上藏著歹徒, ;我們保正、長牌頭都有責任。可是現在無憑無據案情未明,單憑令友的一面之詞,就認定他是兇手,恐伯有些說不過去,我們也難以幫這個忙!請問相公的意思打算怎樣?”秀香道:“我也沒有別的打算,捕人得有官廳出的拘票,而且這是捕快的事,你們保甲長至多隻能從旁協助。只是我現在急於要到交城去見舍親陳縣令恐怕明天風聲傳出,兇手聞風遠逃,大海撈針,無處找尋。所以想勞駕從明天起派人暗中監視吳一刀的行動,不要讓他逃跑,待小可到交城,請陳縣令行文陽曲、晉源,派捕快帶了拘票來,那時再請尊駕幫同捉拿,”

宋建平點頭道:“若果這樣小可當得效勞,監視歹徒,不讓逃跑,這本來是我們保甲長應盡的職責嘛!”秀香心中暗喜大功告成,為了堅定保正的信心,又道:“小可對敝友牽連進這樁人命案裡面,並不十分擔心。他和舍親陳縣令是世交陳縣令很器重他,一見面就請他在縣衙當書記,諒陽曲縣令不見得敢對他動刑,只要交城迴文一到,不難出獄。小可只是不忍看那豆腐店老闆吃冤枉官司。”宋建平道“請問相公和那豆腐店老闆有親嗎”?秀香道:“小可和他非親非故,不過看他枉遺人命,屈打成招,心有不忍。既然真兇有了著落,自當代他出一把力。”朱建平不覺起身拱手道“相公陌路之人,如此仗義,實在難得!小可身為保正,地方上有奸人潛伏,不能覺察實在有愧!相公放心,小可馬上去吩咐田牌頭,叫他不分晝夜,暗中監視吳一刀的動靜,隨時來報。如果他關店想逃小可就自己出頭阻止,憑他有通天本領;也休想逃離這晉祠。”秀香也起身拱手道:“這就多謝了!”宋保正告辭而去。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秀香就披衣起床,付了房飯錢,繼續登車向交城進發。

不表秀香南來,且說玉姑自拜陳夫人為義母后,陳公夫婦相待甚厚她又恢復了過去在太原的圍中寧靜生活,終日足不出戶不料前一天陳公退堂回到內室,忽然皺眉說道"“剛才接到陽曲縣發來諮文,說曹文璜和橋頭街豆腐店主奠老實共謀殺害五臺山佛光寺和尚定慧,將店內套磨的驢子運載屍體,拋屍崇善寺旁井內,然後騎驢他去。現已被捕到案,供稱在交城縣衙掌書記,特來文諮詢是否屬實,以便核辦云云,這真是事出意外。他前天來向我請假,說要到太原去還驢,我以為不過是一件小事,只叮囑他速去速回沒想到這豆腐店老闆吃了官司,竟把他也牽連在裡面。早知如此,我派一個衙役去還也不會發生這種變故了。”玉姑聽了,魂飛天外,彷彿當頭打了一個焦雷,幾乎昏厥過去半響,才哭道:“想不到曹郎會遭此橫禍!想那豆腐店莫家父女忠厚老實,慷慨仗義,決非殺人兇手,這樁案子定是冤枉的。孩兒和曹郎雖未成婚,但情同一體絕不能坐梘他在囹圄受苦!現在就拜別乾爹乾媽,回太原去,誓和他生死同在一起。”陳公安慰她道:“我兒不必著急,我已經覆文陽曲縣,證明曹文璜確是本縣書記,請他派員遞解本縣發落,不日當有分曉,用不著你親去,你只安坐內室,靜候消息便了。且看明夭陽曲縣迴文如何答覆,再作計較。萬一他竟不允遞解,那時我再派得力幹辦護送你去太原不遲。”玉姑無奈,只好悲悲切切地含淚回房去了。陳公叮囑夫人務必多派Y環僕婦好生監護,以免一時情急輕生,尋了短見。

可憐玉姑這一夜何曾有片刻安寧,哭一會,想一會,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未曾閤眼,累得陳夫人都不能安穩睡覺,起身探看兩三遍。好容易捱到天亮,玉姑再也等不及了,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到前房去見陳夫人,吵著要僱車上太原去。陳夫人見她眼皮紅腫,臉色蒼白憔悴,好生憐惜,忙叫丫環到書房去請示陳公誰知陳公已上衙處理公事去了,玉姑哭鬧不休,陳夫人勸她且等陳公退了早衙後再說,玉姑執意不肯,說如果等陳公退堂,,今天來不及趕到太原了,甚至拿起梳妝檯上的幷州快剪來要刺喉嚨。

陳夫人慌忙奪下,正被她纏得無法,想叫Y環到外面去,託師爺轉告陳公,請示辦法,忽聽得中門外雲板聲響,忙喚僕婦出外打聽。少頃,進來傳話說:“外面門官請示,有曹姑爺的朋友謝為民帶來曹姑爺的信息,要面見小姐,不知道見還是不見?”陳夫人變色道:“雖說是曹姑爺的朋友,但內外有別,小姐是未出閣的千金,豈能見陌生男子?這門官也太荒唐,何不叫他等老爺退衙後先見老爺,再由老爺把他帶來的信息告訴小姐?”僕婦道:“門官也曾這樣說,叫他等候,他說事情緊急,非面見小姐不可。如果怕犯嫌,就請太太陪小姐一同出見。”陳夫人點頭道:“這人倒還知禮,既如此,你且叫門官引他進來,請他在裡花廳寬坐,等我出去見他。”僕婦領命出外傳話。玉姑聽說是曹郎的朋友帶來信息,又聽說事情緊急,一顆心止不住怦怦亂跳,早已急不可耐,便向陳夫人央求道:“既是曹郎的朋友,就讓孩兒和乾媽一同去見他何妨。”

陳夫人素來愛她如掌珠,見她剛才尋死覓活,正沒法擺佈,不忍拂她的意,便道:“同去見他也好。”當下各自對鏡理妝玉姑因剛才哭過,淚痕猶在,特別多敷了幾層粉,只是無法掩飾眼皮的紅腫。修飾已畢,相將緩步走向裡花廳去。出了屏門,陳夫人舉目看時,只見廳前端端正正的站著個衣冠齊楚的年輕美男子,鵝蛋臉又白又嫩,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簡直像個女子一樣,不禁暗暗驚異。又見他彬彬儒雅、舉止莊重,不愧是曹郎的朋友,不覺改容起敬。秀香見陳夫人年過半百,身旁隨著的正是自己的小姐玉姑,連忙走前兩步,躬身施禮。陳夫人還了一福,見他禮數週全,心中十分喜愛,忙喚玉姑過來拜見。玉姑含羞向前,深深萬福,口稱:“叔叔,一向未曾拜識,不知帶來曹郎什麼信息?

曹郎現在可安好嗎?’邊說邊偷眼看那謝為民,覺得十分面善,好像常常見面似的,心下十分奇怪,暗想:“自己從來不出閨門,不和陌生男子見面,怎麼這人竟這般面熟?我究竟在什麼地方和他見過面來?”越想越覺奇怪不料還有更奇怪的事,那謝為民竟不向她打躬作揖,反而和她一樣的深深萬福起來,一面哈哈大笑說:“小姐怎麼對Y頭如此多禮,還叫Y頭叔叔’,折殺丫頭了!”隨即摘下帽子露出滿頭烏油油的雲鬢,玉姑認得是秀香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喬裝前來,事出意外, 喜從天降;忍不住一聲嬌呼,撲過來一把抱住緊摟不放。秀香掙脫身子,她走進花廳時已把手裡提的衣包放在茶几上,這時便卸下男裝,打開衣包,取出自己的丫環衣服換上,恢復了本來面目,引得陳家的Y環僕婦都嘖嘖稱奇。陳夫人這才知道面前這書生模樣的謝為民原來是Y環假扮的,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玉姑急於想知道曹文璜的情形,也不暇向陳夫人詳細介紹,便握著秀香的手問道“我聽說曹郎去太原還驢,陷身牢獄,心裡正在著急,難得你跑來見我現在曹郎身體可好嗎?你為什麼要喬裝改扮到這裡來?”秀香見眾Y環僕婦都眈耽注視著她,想聽她回答,於是便向玉姑使了個眼色說:“我現在身體很睏倦,想休息一下,讓我到小姐房裡再說吧!”玉姑會意,便向陳夫人告了個罪,帶了秀香回後房去。她一進房便推秀香在床上躺下,取了一條錦被蓋在她身上,自己坐在床沿說:“這裡無人,你可以講了。到底莫家父女怎麼會牽連進人命案的?”秀香道:“小姐,你們離府後的情形我雖然不知道但可以猜想得出一定是先到大小姐家裡去投宿,大小姐不肯容留你們,你們才到豆腐店裡去歇腳的,是不是?”玉姑點頭道:“你猜得很對,我姊姊聽說我和曹郎同逃,就催我們快走,說爹如果來追尋,第一個一定先到她家裡。我想她這話也不錯,所以馬上就走了。”秀香笑道:“你可知她為什麼催你們快走難道真為了怕老爺追來嗎?不是的,原來她在房裡藏著和尚。”玉姑羞得粉面通紅,啐了一口道“好沒正經!怪道她連大門也不關,房門也不肯開,原來在做見不得人的醜事!後來怎樣?”於是秀香便把老爺如何追捕,如何拾回和尚,又如何把和尚假扮新娘哄騙姚家的事對玉姑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玉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只說“好個糊塗的爹!虧他想出這種主意來,這也是嫌貧愛富的報應。"秀香正想繼續說下去,不料陳夫人忽然走了進來。原來陳夫人一來不放心玉姑,二來因秀香從太原來報信,且又改裝男子,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好奇心切,想聽她怎麼說。玉姑連忙起身讓坐,秀香更是乖巧早已抓開錦被,拜倒在地。陳夫人聽了玉姑的介紹,已知這婢子不凡,見她如此識禮,更覺喜歡,把原先的不滿完全消除了。便對玉姑道:“你們談些什麼?也說給我聽聽。”玉姑把自己父親將死和尚假扮新娘,冒充自己,去欺騙姚家的事,約略地說了一遍。只把金姑的一節瞞過了。這時秀香接著把和尚“走屍",闖進豆腐店,留下新娘服飾出走,在井邊被殺,以及莫老實因藏吉服被誣殺害新娘和和尚,曹郎還驢路遇真正凶手等情節詳細細地講與陳夫人和玉姑聽。玉姑聽罷,喜出望外,不覺合掌道“謝天謝地!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現在曹郎有救了,莫家父女也有救了!”.正說間,陳公已退衙回到內室,因在前房不見夫人,便步到後房來,見夫人和玉姑正圍著一個陌生的Y環講話不禁微露詫異的神情。玉姑畢竟夫妻情殷,忍不住搶先向道“乾爹,陽曲縣的迴文來了沒有?是不是肯把曹郎遞解到交城來?”陳公雙眉微蹙道“迴文是來了,可惱陽曲縣令竟說曹文璜是人命案中要犯,未便遞解;迴文中還含譏帶諷,隱隱約約的責我不應延用匪人。但你也不用著急,吵著要到太原去,現在去也無用,我自有辦法對付。這個Y環是誰?從什麼地方來的?”玉姑道:“是孩兒的貼身丫環秀香剛從太原來。現在孩兒已不想去太原,因為一切情況都已由她告訴我了。”隨即把剛才秀香所說向陳公詳細重述了一遍。陳公是辦案老手,聽了這些話,對全案已瞭然於胸,當下不置可否,卻單刀直入地向秀香盤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秀香遂把自己怎樣盤問趙貴,怎樣假扮小姐到女監去探望莫秀英,又怎樣假扮男子到陽曲縣衙去觀審等情形,滔滔汨汨地和盤托出。陳夫人和玉姑都聞所未聞聽得呆了。

陳公詫異地望著她說“你說的一切可都是真的嗎?若果如你所說,不但本縣的捕快不如你,連最善睬緝的廣捕也不如你,你可說是Y頭中的丫王了!現在只有一件事令人擔心,這陽曲縣令真糊塗,竟一點不知道保密!這是什麼事情,豈可在大庭廣眾之中審問?如果被兇手知情逃脫又怎麼辦? 要是我做陽曲令,早已不聲不響的派捕快去捉拿兇手了,管他是不是真兇先拿下再說,不是兇手還可以釋放嘛!現在又過了一天一夜,太原離晉祠只有五十里,風聲很快就可以傳到他耳朵裡,無異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如果被他逃脫,又向何處找尋?”秀香笑道:“老爺儘管放心,小婢昨晚路過晉祠,已和該管保正宋建平談好,叫他暗中監視吳一刀的行動,他已答應叫牌頭田必大不分晝夜隨時注意如果吳一刀打算關店逃跑,就由他出頭阻止,諒他插翅難逃。”

陳公哈哈大笑,指著秀香,向玉姑豎起了大拇指道“真是奇才,你有這樣的智多星在身邊,還愁什麼?昨夜又何必哭得死去活來?”玉姑一把摟住秀香,喜歡得說不出話來。陳公捻著短髭沉吟道:“此案已瞭如指掌,只是其中有一個關鍵問題還未明白,就是吳一刀和那和尚顯然並無宿仇,只是途遇,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殺他?”陳夫人和玉姑都參詳不透,秀香忽然想起昨天進店去探看,吳一刀對老婆招待自己時那種懷疑的樣子,不禁笑道“這有什麼難解,這和尚本不是個好東西,必是看見吳一刀的老婆有幾分姿色,趁著夜深無人,想幹不端勾當,恰巧被吳一刀跑來撞見,一時性起,用屠刀把他殺掉,然後把頭和屍身拋在崇善寺旁井裡。只要查一查吳一刀原先的住家是不是在崇善寺附近,就可以明白端底。”陳公撫掌大笑,指著秀香道“果是奇才!一定如此無疑,現在已再沒有什麼疑竇了。”

玉姑見陳公站得久了,又且剛才退衙,坐堂問案,處理公事,一定相當辛苦,忙請他坐下。陳公依言就座,秀香送上茶來,陳公因敬重她的才情,居然略微抬了抬身子,接過茶喝了一口,玉姑說:“乾爹,曹郎蒙冤下獄,橫遭非刑,還望爹爹儘快搭救。”陳公泰然自若微笑著點頭道:“老父自有道理,你且寬心就是了。”原來事有湊巧刑部侍郎廣興因陳砥節在交城任上政績卓著,奏薦他才堪大用,上諭特授陳砥節為山西全省提刑按察使,如今邸報已經傳出,通國皆知。同時又接刑部來文,以山西省內失出失入冤獄很多,積案如山,命他從速辦理交代,即日到太原上任清理積案平反冤獄。這樣一來,陳砥節就成了曲陽縣令楊重民的頂頭上司,不再是奈何他不得了。況且,他案情盡曉,人證、物證在握,所以才在玉姑面前表現出一副胸懷成竹,悠然自得的神態。玉姑、秀香都是聰明姑娘,雖還不明事裡究竟,早從陳公的口氣裡,神態裡,從陳夫人眉間鎖不住的喜氣上料中三分,遂也止不住樂上眉梢,歡動顏色。這真是一團喜氣從天降,萬丈陰覆指日消。

陳公因部文緊急,第二天便停止坐堂審案,親自率領六房胥吏,查點錢糧倉庫刑獄,造成清冊,準備交代。當下內外一切都收拾整齊,陳公向新任交城縣令梁佩綸辦理了交代,僱了四輛大車,兩輛載人,兩輛載箱籠傢俱雜物,便離開交城,逕向太原進發。

不表陳公北上就任,且說陽曲縣令楊重民,那日接到交城縣覆文,證明曹文璜確是本縣書記,此次來太原還驢並無共謀殺害人命情事,若有此情,早應潛蹤匿跡,何得回太原自投羅網?望即釋放回縣供職,如有疑慮,可派衙役遞解來縣,由本縣出具保證文書帶回,將來倘有問題,均由本縣負責云云,不禁對刑名師爺錢竟成冷笑道:“好個陳砥節枉有賢能之譽,純屬欺世盜名!曹文璜和莫老實共謀殺害五臺山定慧和尚運屍滅跡,罪證確鑿,他卻延為幕賓,包庇匪人,枉法徇私,以為我也和他一樣,可以同流合汙,豈不可笑!就煩老夫子代我草擬迴文,拒絕所請,把他狠狠的羞辱一番,以明我這裡弊絕風清,非關節所能到。”

錢竟成搖手道:“不可,這交城陳縣令政績卓著,百姓口碑載道,風聞朝中刑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等京官先後保舉,不可小覷。現在曹文璜案情未明是否莫老實案中的共謀犯,還不能確切斷定,據他來文中所說理由,實在是個莫大疑竇,他既敢出具保證文書,就表明他必有主見,還望東翁思。只宜委婉拒絕,不可過分開罪。”楊縣令性情執拗,認定交城縣是徇私包庇,同時也有些妒忌陳砥節政聲超過了他,忍不住怫然道:“老夫子既不肯寫,就由我自己來執筆好;了。”錢竟成見縣令動怒,自己畢竟端他碗,服他管,不敢拂他意,只好遵命草擬了迴文,只是不敢露骨地羞辱,僅在字裡行間含譏帶諷,楊縣令還不十分滿意。不料迴文去後不久,就接到邸報,知道陳砥節已奉諭旨,升任山西省提刑按察使,成了他的頂頭上司,不禁大悔,只好來和錢竟成商量。錢竟成道:“如何?現在木已成舟,無法挽回,只不知他這人度量如何,但願迴文中的譏諷之詞不致惹惱了他才好。”

不一日,報道新任臬臺駕到,自太原府知府以下各官都到按察司衙門參謁,但見大門緊閉,門官傳話:“臬臺正在清理積案,一律擋駕免參。”各官只好紛紛散去。第二天放牌,先審陽曲縣莫老實兇殺五臺山僧人定慧一案,著陽曲縣令傳齊所有人犯及人證物證,即在陽曲縣衙開審。這消息鬨動整個太原城,眾百姓因這是一樁奇案,紛紛湧到縣衙觀審,想看新任臬司怎樣審理,是否能夠破案。

楊縣令聽說新臬司上任第一就審此案,不覺輕蔑地冷笑著對錢竟成說:“我說他徇私包庇,果然不錯,他明明因為曹文璜是他的書記,有心想開脫他的罪名,要不然,為什麼放著別的案子不審, 先審此案?且看他審得結果如何,如果他當真枉法徇私,不按律例辦事,那我拚著這七品官不做,也要上本參劾。”錢竟成不以為然道:“東翁不要意孤行,此案情節曲折,太原人都目為奇案。他奉刑部命令,清理山西全省積案,下車伊始,敢於首先辦理這一疑難案件,若非調查清楚,已有成竹在胸,豈敢輕易著手?須知他夙著賢能之名,唯能所以稱賢,對於這樣一位能吏,切不可等閒視之。為今之計,還是遵照他的命令辦事,調齊全案人犯及人證物證,聽憑他審判,且看他能否破案,千萬不要爭強好勝,負氣不服。”楊縣令想了一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畢竟現在他是上司,自己是下屬,違抗不得,且看他如何審法,再作區處。

當下先行到衙坐堂,命衙役從監中帶出案犯莫老實,莫秀英、曹文璜,又傳人證張麟池及家丁趙貴、王成、張朝、李能,以及莫家豆腐店四鄰和該管保正、甲長。這時衙門前已人如潮湧,衙役們持鞭彈壓,把他們攔阻在照壁兩旁。不多一會,探事人報道“臬臺大人駕到!”楊縣令立命大開中門,親自到縣衙前迎接。陳公在縣衙前下了綠呢大轎,楊縣令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口稱:“卑職楊重民渴見臬臺大人。”陳公伸手相扶,隨即執眷他手哈哈大笑道“貴縣少禮!我們本是同寅,本司先行一步,貴縣指日高升,不久仍是同寅,何必多禮!”楊縣令見他談笑風生,毫無芥蒂,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豁達大度,想到自己迴文中對他含譏帶諷的輕薄態度,止不住慚愧得無地自容。連忙擺脫了他相攜的手,側身閃過一旁,請他先行。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堂上,楊縣令請陳公上坐,陳公謙遜了一番,然後說聲“有僭了”,端然在公座上坐下,一面命侍從在自已身旁另設一個座位,請楊縣令坐。楊縣令再三辭謝道:“大人在上,卑職理應伺候,怎敢越禮!”陳公笑道:“這又何妨,我們同席會審好了,不必拘禮!”

楊縣令畢竟自己動手把座位移下了點,以示不敢僭越,陳公先看了陽曲縣刑房送來的案卷,又看過按察司文案調來的卷宗,然後回頭問道:“所有一應人犯及人證物證是否調齊?”楊縣令從靴靿裡取出清單來雙手呈上,藉此偷看了陳公一眼,見他容貌端方嚴肅,不怒而威,雙目奕奕有神,顯得精明幹練,不禁暗暗敬畏。陳公仔細看了看清單,忽然皺眉問道:“這定慧和尚的屍身既是從崇善寺旁井中取出,為何這人證欄內沒有該管崇善寺附近一帶居戶的保正和甲長?”楊縣令一顆心止不住怦怦亂跳,暗道:“怎麼我竟從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人有失錯,馬有漏蹄’。”只好勉強回答道:“卑職以為崇善寺旁井中只是兇手莫老實棄屍的地方,並非犯案的所在,所以沒有傳管區保甲。”

陳公冷笑道:“怎見得崇善寺旁不是犯案所在?橋頭街莫家豆腐店和崇善寺有多少遠的距離?莫老實如果殺了和尚,一定要趕快棄屍滅跡,怎麼不拋在附近的井中或河中,卻要遠遠的帶到崇善寺旁來拋棄?他帶著和尚的屍身和頭顱,難道不怕在路上遇眷行人或巡邏隊?那可真是太膽大包天了!”當即拋下一根朱籤,命衙役立傳崇善寺附近管區保正甲長到案候訊。隨即傳曹文璜上堂。

楊縣令心裡暗道:“畢竟還是徇私,牌示既說是審莫老實兇殺僧人一案,怎麼不先傳莫老實,倒先傳訊起曹文璜來?明明是關心自己的書記,想開脫他的罪名心切,甚至不惜把審判的程序都顛倒過來。”想著,不禁微微冷笑,帶著輕視的態度看他怎麼審判。曹文璜徐步走上堂來,果然不出秀香所料,已經加重了刑罰,披枷帶鎖。他見堂上坐的問官是陳公,楊縣令卻在下位相陪,似乎有些出於意外,估量陳公必已升遷,地位在楊縣令之上。心裡暗喜,但在森嚴的法堂之上, 眾目睽睽,卻不敢形露於色。陳公問道:“曹文璜,你和張玉姑同逃,是在什麼時候?”曹文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在晚飯過後不久,還沒有起更。”陳公又問:“到莫老實豆腐店裡是什麼時候?”曹文璜道:“小民和玉姑先到她姊姊家裡,因她姊姊不肯容留,只好退出來,一時無處投奔,在路上耽擱了好些時候,到莫家豆腐店歇腳已是一更過後。”

陳公又傳莫秀英上堂道.“你父親年老,可能記憶不清確切時間,你是年輕人,記憶力較強,我且問你曹文璜所說時間,是否確實?”莫秀英向上磕頭道:“一點不錯,小女子勸父親借驢給他們時,聽得外面正敲二更,到送他們出門,已是二更過後。”陳公擺手叫她退下,又問曹文璜道:“你們騎驢出城,到達南門城關,是什麼時候?”曹文璜道:“大約是三更。”陳公瞟了楊縣令一眼:道:“口說無憑,一定要有實據。”當下查明案子發生的月日,發下一支朱籤,命衙役立傳案發前夜太原南門守門吏到案質詢。少頃傳到,當堂跪下。陳公指著曹文璜問他道:“三月初五日夜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騎著驢子要求出城?”守門吏向曹文璜望了一眼,磕頭道:“有的。不過騎驢的不是他,是一個年輕女子,據他說是他的家小。因為夜間出城是少有的事,所以小人記得很清楚。”陳公道:“你職司城門啟閉,何得夤夜放人出城?”守門吏道:“因他拿著他父親給交城陳縣令的書信給小人看,小人想他既是投奔官府,當非壞人,所以破例放他們出城。”陳公道:“這也罷了。你可記得他們出城是什麼時候?”守門吏道:“正好是三更,小人這裡有值班記錄,請大人過目。”說著,從身邊取出一本黃表紙簿子來,雙手高舉過頂。衙役取過,呈上公案。

陳公翻了一眼,見都是交接班記錄,城門啟閉時間。字雖寫得歪斜,但還可以辨認。翻到三月初五的一頁,見上面記著:“夜三更,出城人曹文璜、張玉姑,帶一驢,一衣包。”看完,隨手交給楊縣令,又對堂旁記錄口供的書辦道:“記著,三月初五夜三更,曹文璜、張玉姑已騎驢出城。”楊縣令不明白陳公為什麼這樣詳細調查詢問時間,猜想必有原因,只好默不作聲。陳公吩咐守門吏退去,值班記錄暫時存案,待結案後發還。隨傳張麟池家丁,趙貴等四人一齊上堂跪下磕頭。陳公問道:“你們跟隨家主出外追捕逃人是什麼時候?”趙貴稟道:“大約是二更以後,小的們都已入睡,老爺忽然喊醒小的們,點起燈籠火把,到大小姐家去追尋二小姐。因為大小姐不肯開門,小的們翻牆進去,又在屋裡搜尋,折騰了約有一個更次,到把衣櫃抬回家,時候已過了三更。”

陳公又問:“你們二小姐三更已隨曹文璜騎驢出城,這衣櫃裡藏的是什麼人?”趙貴答道:“是個死和尚。”陳公傳張麟池上堂問道:“你家丁趙貴所供是否屬實?”張百萬如實供道:“趙貴所供一點不錯,實是小民一時見識短淺,因為女兒跟曹文璜跑了,無處追尋,姚家迎娶在即,又抬回了個死和尚,無法擺佈,情急智昏,就把這死和尚假扮新娘,想借此瞞過姚家。”陳公喝道:“住了!你投縣備案時,明知道這身穿新娘服飾的人是和尚,不是你女兒玉姑,為什麼你在堂上承認新娘服飾是你家之物,卻堅不承認穿戴這新娘服飾的人是和尚,還要求縣官硬過著莫老實交出你女兒的屍身來?使一案變成兩案,多出這一無中生有的劫殺新娘的冤案,你該當何罪?”張百萬低頭服罪道:“實是小民一時錯見,恐怕承認了穿戴新娘服飾的人是和尚,被姚家知道,向小民要起人來,無法對付。”

陳公大怒道“你這一時錯見不打緊,不但多出了一樁無中生有的冤案,還使莫老實枉受非刑,這豈同小可!”隨傳莫老實上堂問道:“你且說,縣官聽他否認穿戴新娘服飾的人是和尚,要你交出他女兒的屍身來以後,是怎樣對待你的?不要怕,只管老實說。”莫老實道:“縣太爺聽信誣告,對老漢酷刑拷打,打得我死去活來,逼我承認殺人,沒奈何只得胡亂承....”說著,號啕大哭,好不瘻慘。陳公命衙役褪下他的褲子來看,只見兩腿上青痕斑斑,傷勢猶未痊癒。陳公拍案大怒,戟手指著張百萬,厲聲喝道:“你這斷膽敢欺心昧良,矇騙官府,冤害平民,使他枉受非刑,屈打成招,若不嚴加懲處,王法何存!本司按誣告反坐之例,即以莫老實所受之刑加諸你之身便了。”隨即在公案上籤簡裡抓起一把朱籤,擲在堂上,喝叫:“看夾棍伺候!”張百萬嚇得魂不附體,不覺雙膝落地,磕頭如搗蒜地道:“小民實在該死,情願罰錢自贖,給莫老實醫傷,只求免刑!”陳公道:“既如此,暫且退過一旁,再行發落。 ”張百萬依言退在一旁,不住用衣袖擦汗。陳公忽然向從衙門口擁擠到大堂前的觀審群眾說道:“堂下眾百姓聽著:現在張麟池已招認是他把和尚假扮新娘,冒充他已逃走的女兒玉姑,想借此瞞過未經他女兒同意另行許配的姚家,那麼莫老實劫殺新娘一案已不能成立,應該撤銷。你們是否同意?如有異議,可說明理由,待本司公斷。”這一問不打緊,可把堂上堂下都驚呆了,觀審群眾議論紛紛,都說這位臬臺老爺審案特別,從來官廳審案,都是堂上老爺獨斷專行,哪有向堂下小百姓徵詢意見的?.這些議論聲音雖低,但因人多,卻也相當嘈雜。衙役們見臬臺尊重老百姓,也不敢施展堂威,進行彈壓,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

堂下議論了一陣,才有兩個秀才模樣的人走出來,向堂上躬身施札道“臬臺大人明鑑,張麟池女兒既隨曹文璜逃走,並未死亡,也未穿戴新娘服飾,新娘乃系張麟池將和尚假扮,劫殺新娘一案,根本子虛烏有,不能成立,理應撤銷。”說罷,又躬身行了一禮,相率退回人叢。陳公嚴正地望著楊縣令.道:“現在眾意僉同,都認為劫殺新娘一案根 本不存在,主張撤銷,貴縣輕信張麟池一面之詞,也不傳訊他的家丁,就對莫老實擅動非刑,以致他忍痛不過,屈打成招,似未盡辦案的能事,於法於理都有所虧吧?”楊縣令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裡像倒翻了五味罐,也不知是什麼. 一種滋味,只好赧然拱手說:大人”英明,卑職認錯,聽候參劾!”陳公不答,轉向堂下趙貴問道:“你可確切記得和尚在靈床上覆蘇,你們大家逃出來是什麼時候?”趙貴磕頭道:“小的們把和尚藏身的衣櫃抬回家來,已是三更過後,接著又把和尚假扮新娘,佈置靈堂,圍坐守靈,消磨了約有一個更次,到和尚重新活過來,小的們一齊逃跑出門!已是四更有餘。”

陳公又傳莫秀英上堂問道:“你可記得這和尚到你們店裡來歇腳是什麼時候?”莫秀英道:“小女子確切記得是四更以後,到被小女子識破他是和尚假扮,他磕頭求饒,願獻身上新娘衣冠自贖,穿了我父親好心施捨給他的夾袍布鞋,狼狽逃出豆腐店,已是五更初響,天色微明瞭!”陳公又向堂下觀審群眾說道:“曹文璜三更同張玉姑騎驢出城,有守門吏值班記錄可證,業已登記在案。今據張麟池家丁趙貴和莫秀英所供,和尚復甦和到豆腐店歇腳,都在四更以後,證明曹文璜和這和尚連面都沒有見過,如何能和莫老實共謀殺害和尚,用驢子運載屍身拋棄崇善寺旁井中滅跡?曹文璜顯系無辜橫遭連累,如果他確有和莫老實共謀殺害和尚情事,理應帶著驢子遠走高飛,怎麼反而回到太原城裡來找莫老實還驢,自投羅網?本司現在根據案情,判曹文璜無罪開釋,你們如不同意,可提出理由,供本司參酌。”眾百姓又是議論紛紛,都說三更出城的人決不會四更以後還能在城裡殺害和尚,曹文璜實系無辜受累,應該開釋。當下仍由兩秀才上堂陳明眾意。楊縣令這才明白陳公所以要這樣再三詢問詳細調查時間的原因,暗恨自己粗心,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正在暗中懷眷鬼胎,小鹿兒在心頭亂撞,不想陳公又回過頭來向他微笑著說:“眾百姓都認為曹文璜無罪,應該開釋,須不是本司徇私。”一句話說得楊縣令面紅耳赤,汗流俠背,慌忙起身拱手,連稱:“卑職不敢!”陳公立命衙役當堂開釋曹文璜,卸除腳鐐手銬。曹文璜退立一旁,神氣安閒。堂下眾百姓見陳公頃刻間解開案中的兩個啞謎,都嘖嘖稱奇。

陳公略微停了一停,伸手端起案上的蓋碗,喝了一口茶,這才說道:“現在要審殺和尚一案了。殺和尚的兇手是不是莫老實,還難斷定,雖然他已招承畫押,但這正和他招承殺新娘一樣,很難憑信,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他是被夾棍夾怕了,覺得活罪難受,才胡亂招承的,不能作準。現在和尚的屍棺何在?”楊縣令起立躬身道:“卑職已命衙役抬往城外西山擱土掩埋了”。陳公道:“為何案尚未結,就先行埋葬?”楊縣令道:“卑職已命仵作驗過,填了屍格,為免骸骨暴露,屍臭難聞,所以送往城外埋葬。大人只要查看屍格就是,不必開棺複驗。”陳公道:“雖說有了屍格,但不開棺複驗,何以服眾?聽說貴縣辦案注重物證,如果不還你一個真憑實據,連你也難心服,何況眾百姓?”

楊縣令想不到陳公會從他辦案重物證這一點上來抓他的把柄,想到剛才失錯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不少,如果在重要的節骨眼上再出現什麼漏洞,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面子放到哪裡去?真是拿你拳頭塞你嘴,有苦難言,作聲不得。陳公當即發下兩支朱籤,一支命四個捕快帶著鍬鎬到西山亂墳崗挖掘和尚屍棺,抬衙候驗;一支命傳仵作到案,準備再次開棺驗屍。不多時,仵作先到,接著和尚的屍棺也由衙役們抬了進來,觀審群眾個個掩鼻。陳公命在堂下焚香,以避屍臭;又命把所有人犯及案證帶過一邊,讓出左側一塊空地來,以供檢驗。衙役熟練地打開屍棺,把和尚屍身從棺內取出,擱在一塊門板上,由於天氣還冷,北方地寒,兼之埋在山地,所以屍身還未腐爛。仵作一面驗屍,一面向堂上報告:“驗得死者身材魁梧,體格健壯,頸間一刀致命,身首分離,兇器像是快刀,頸項皮肉毫無牽連。”

陳公沉思了一會,又發下一支朱籤,命衙役立即到橋頭街莫家豆腐店啟封,把屋內所有刀具一律帶案備查。當即有一個衙役單膝豌地,向上稟道:“小人上次已到莫家豆腐店搜查過了,屋內別無兇器。”陳公道:“胡說!難道切菜刀也沒有一把?你只把屋內所有的刀都拿來好了。”衙役領命起身,正要出衙,陳公忽又喚住他道:“你回來時順便在街上捉一條狗來:”這一突如其來的命令,不但受命的衙役莫名其妙,就是觀審的群眾也都膛目結舌;不明白要狗何用,與案子有何關係?止不住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議,都急於想看這奇特的審案方法的下文。少頃,衙役回來,先呈上在豆腐店屋裡搜到的各式刀具,除切菜刀外連劉豆腐用的馬口鐵鏟刀也帶了來;接著又把用帶子繫著的狗拴在堂柱上。陳公命把切菜刀交給仵作,問“這刀是不是殺和尚的兇器?”仵作先看了看刀口,又把來向和尚頸間致命的傷口上試了試口徑,向上回稟道:“不是!這刀鋒口很鈍;只能切菜,不能殺人。又且口徑不合,全長不過三寸,如用來殺人;至多隻能割斷喉管,不能身首分離,即使從背後猛砍,頸皮也必有牽連。從傷口看來,這殺人兇器必須是劊子手用的長刀,或者是屠戶用的板斧形圓刀;才能乾脆爽利地一刀兩段。“陳公命仵作退去,把切菜刀交給莫老實。莫老實執刀在手,不知所措。陳公又命牽過狗來,對莫老實說:“你拿餚這杷刀,給我把這條狗殺掉。”莫老實不敢違命,只好勉強拿耆刀來砍狗。這狗雖是條普通的看門狗,並不是雄壯高大的獵犬。但也相當兇惡,見莫老實拿刀來殺它,便竄上跳下,衝著莫老實狺狺狂吠。莫老實不但砍不著它,反被它牽得團團亂轉,氣喘吁吁。最後他好像下了決心,想捉牢它再砍,於是一把將它抱住;舉刀砍下,不料狗的毛皮又厚又滑,一刀沒有砍進,狗反縱身向上一躍,跳立雨起,衝著莫老實吡牙咧嘴,伸出炎炎長舌, ,作勢要咬莫老實面孔,嚇得莫老實“哎喲”一聲,仰面朝天跌倒,手裡切菜刀“嗆啷”一聲落地,堂下觀眾忍不住都鬨然大笑,連陳公在座上也忍俊不禁。衙役們見笑聲太縱,不得不過來彈壓,陳公連忙搖手止住,對觀審群眾說道:“你們都看見了,這和尚身體魁梧健壯,莫老實卻老邁衰羽,手無縛雞之力,連一條狗都殺不了,你們相信他會殺這和尚嗎?”觀眾都搖頭表示不信,兩位秀才又代表眾百姓步出來躬身說道:“老大人審案方法,出於晚生等意料之外,但又全在情理之中,現在眾.百姓不相信莫老實是殺和尚的兇手,但真兇何在?還望老大人早日擒拿,以雪莫老實的沉冤。”說罷退下。

陳公道:“和尚屍身既在崇善寺旁井中發現,兇手很可能住在崇善寺附近。”隨即傳呼,“崇善寺一帶該管保甲長何在?”話猶未了,堂下應聲跪下了兩人,口稱:“陽曲縣二圖七保十三甲保正李富濤、 甲長錢滿有謁見臬臺大人。”陳公問道“崇善寺附近一帶居戶是你們該管的嗎?”李富濤道:“正是小人該管。”陳公道:‘居民中有沒有一個在街上賣肉的屠戶吳一刀?”錢滿有磕頭道:“有的,不過吳一刀不是他的本名,是他的別號,他戶籍上的本名是吳法天”陳公冷笑道:“吳法天,真是無法無天!這廝一定是個兇惡之徒。他現在還住在原處嗎?”錢滿有道:“已經在三月初八日:和他老婆葉阿菊一起搬走了,註銷了戶籍。”陳公屈指一算道:“殺和尚的案子發生在三月初六早晨,他在初八就忙不迭地搬家,顯見是心虛畏罪。他可曾說搬到什麼地方去?”

錢滿有道:“他在註銷戶籍時說是去交城改業賣酒,但在初八請鄉鄰和保甲長吃酒時又改口說是去汾陽。小人想,汾陽杏花村是著名出產汾酒的地方,他要說到汾陽去釀酒倒還可以信得過,要說去賣酒,那可真是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沒人要了!那邊的人還少酒喝嗎?不過心裡雖然疑惑,也沒有問他。”陳公道:“他既沒有去交城,也沒有去汾陽,而是在晉祠賣酒。”隨喚曹文璜上堂問道:“你是怎樣在晉祠遇見吳一刀,他又是怎樣對你說的?”曹文璜把自己來太原還驢,路過晉祠,巧遇吳一刀,醉後吐真言,說他曾殺了個和尚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又道:“小民為恐洩漏風聲,被兇手知道,預先逃脫,所以沒有當堂供出,政用書面交代,不料縣尊不信,反疑小民希圖脫罪,故意編造謊言,嫁禍他人,不但不派捕快去捉拿真兇吳一刀,反而在堂上向小民三推六問,無異向兇手通風報信。小民急在心裡,但又無可奈何!如今又過了兩天時間,還不知兇手是否得知消息,如果給他逃脫,那麼莫老實就冤沉海底了!”陳公回頭問楊縣令道:“貴縣為何不信曹文璜的口供,不派捕快去捉拿殺和尚的真兇吳一刀?”楊縣令坐立不安地道:“卑職因他口說無憑,況且醉後之言,豈可當真?”陳公冷笑道:“越是醉後之盲,越要當真。須知醉後乃人的真情流露之時,任何人心頭藏著一個秘密,當他頭腦清醒時,一定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只有在他醉後,率性直言,毫無顧忌,真心話才能滔滔汨汨,一瀉如注,正所謂醉後見真心。貴縣不信醉後之言,豈非買櫝遺珠,睫在眼前人不見乎?”

楊縣令不服道“若如大人所說,辦案不重物證,豈非任何:人信口胡言,都可以當真了?”陳公嘆道:“重物證不重人證,其弊一至於此!現在捉拿兇手要緊,我也沒工夫和貴縣令細說。”隨即簽發了一張拘票,傳三名捕快上堂來道:“你們攜這拘票,隨帶空騎一匹,立即快馬加鞭,趕到晉祠,協同該管保正宋建平、碑頭田必大,捉拿路旁小酒店中的兇犯吳法天即吳一刀夫婦到案,限午時三刻覆命,不得有誤!”捕快們領了拘票,飛步出衙。楊縣令見陳公對晉祠該管的保正、牌頭姓名都熟極如流,不禁又驚又怕,暗道:“好個陳砥節,果真名不虛傳!他一定早私行察訪清楚,所以連保正、牌頭的姓名都這樣熟悉!”心頭正在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陳公忽又回頭向他笑道:“貴縣既說辦案要只重物證,人證都是胡言,不能當真,那麼張麟池說穿戴新娘衣冠跑出去的是他女兒張玉姑,不是和尚,明明是信口胡言,貴縣又何以當起真來;以致憑空添出子虛烏有的殺新娘案,使莫老實再遭非刑?”

楊縣令面紅耳赤,無言可答。陳公因提到張百萬和玉姑,同時捕快到晉祠去捉拿吳一刀歸案尚須相當時間,想趁此空隙時機了結他們父女間的一重公案,便傳張百萬上堂說道:“由於你的嫌貧愛富,將女兒玉姑另配姚姓,以致惹出許多是非。現在玉姑好好活著,已由本司收為義女。從來一馬只能配一鞍,一女不能嫁二夫。你到底打算怎麼辦?是想把玉姑仍歸她原來的夫婿曹文璜,還是想把她另外改嫁給姚思孝?”張百萬正因姚思孝毫不留情地率眾砸了他的家,心中惱恨,覺得姚家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段姻緣更不是什麼好姻緣;又見玉姑被陳公收為義女,曹文璜也被陳公留在幕下做書記,覺得還是依傍官勢為好,便道,“小民一時錯見,把玉姑另配姚家,不料姚思孝乃不良之輩,一言不合,就率眾搗毀小民的家,小民懊悔莫及,現在小民已大徹大悟,情願仍舊把女兒許配曹文璜,把家產都交給他們。”陳公點頭道:“這才是正理!想你年近花甲,尚無子媳,要錢財何用,何苦嫌貧愛富,自尋苦惱?既然你已經悔悟,本司現在就把你女兒還你,使你們重為父女如初,你可擇吉期為他們完婚;將來就由你女兒女婿侍奉你天年。”當下喚過一名衙役,吩咐道:“你押著門前的綠呢大轎,領轎伕到按察司衙門去請小姐來此。”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陣嬌滴滴的聲音說道:“不用備轎去請,小婢已經陪著小姐來了,現在儀門外面小轎之內。”隨著這陣聲音,便見有一個丫環模樣的人穿過人叢,來到堂前拜跪如儀。這一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不但使觀審群眾個個驚奇,連座上的楊縣令也暗暗納悶“這是誰家Y環,敢如此大膽。不顧法庭尊嚴,擅闖公堂,毫無懼色?”滿以為陳公必將勃然大怒,命衙役把他連棒打將出去,不料陳公反而笑逐顏開地道:“秀香,你怎麼知道我要備轎去請小姐,恰在此時陪同小姐前來?”秀香道:“婢子料定大人必然在派捕快去晉祠捉拿兇手未回的時候,勸我家老爺和小姐言歸於好,所以陪同小姐來此。”陳公笑道:“你這妮子真是足智多謀,善於揣摩情勢。既如此,你可快去請小姐前來。”秀香領命出外。楊縣令見陳公談笑風生,和這丫環親如家人,覺得他太沒有長官體統不顧等級尊卑,不禁透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觀審群眾不明秀香的來歷,見陳公如此奇獎她,都暗暗稱奇。只有趙貴在一旁心花怒放,張百萬知道自已為這個Y頭所算,啼笑皆非。不多一會,秀香陪著玉姑來到堂上,盈盈下拜。

陳公道:“我兒不必多禮。現在你父親已深悔前非,願把你仍舊許配曹文璜,你可和他重為父女如初。”玉姑站起身來,怒視了張百萬一眼,抗聲道:孩兒不願認他為父!”陳公道:“為什麼?”玉姑道:“他不顧女子從一而終之義,不經孩兒同意把孩兒另外許配姚家,並且私下訂了迎娶日期,若非曹郎恰巧到來,孩兒早已三尺白綾了此一生。常言道:父不父,則子不子。”當他強逼孩兒改嫁之日,就是孩兒和他恩斷義絕之時,他如此無情無義,孩兒怎麼還能認他為父!”玉姑這一席話,說得張百萬面如土色,連楊縣令也肅然動容。陳公勸道:“我兒雖然言之有理,但他畢竟是你生身之父,既然他現在已經徹底悔悟,你又何必半記他過去的不是?還是聽老夫的勸告,和他重新和好如初罷。何況他又沒有子媳,下半世還得靠女兒女婿侍奉.你不認他為父,難道忍心撇他做孤老不成?”玉姑見陳公這樣說,只好勉強走過去,向張百萬叫了一聲:“爹!”張百萬愧悔交併,只喊得聲:“玉姑.我對不起你!”止不住老淚盈眶,玉姑也不由得淚如雨下。

父女倆正在相對流淚,忽然外面馬鈴聲響,三個捕快押著繩捆索綁的一男一女進來。觀審群眾紛紛讓開一條大路,只見那男的氣息咻咻,女的觳觫萬狀。捕快們押著這一雙案犯來到堂前,推他們跪下。一個捕快單膝跪地,呈上拘票,又舉起一把屠刀道:“這是小的在他店裡繳來的一把屠刀。小的因剛才老爺曾命公差搜繳莫老實店內刀具,恐這刀與案子有關,所以一併繳獲交案。”陳公讚道:“幹得好,等會領賞。”命把刀交與仵作,仵作接過刀,看看刀鋒,然後插進和尚屍身頸間傷口試了試,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向上稟報道:“驗得刀鋒與傷口完全吻合,毫髮無差,這屠刀確係殺和尚的兇器,一刀致命,頭顱落地頸皮毫無牽連。”隨把屠刀交與衙役收執。陳公命把和尚屍棺仍抬回原處掩埋,仵作退去,原有屍格在案,不用再填,然後指著吳一刀喝道:“吳法天,你把怎樣殺害定慧和尚的始末根由從實招來。”吳一刀見罪證確鑿,無法抵賴,又見曹文璜站在身旁,認得是當初在自己酒店同稟喝酒,自已酒後不慎,告訴他殺和尚事實的青年,想是他出首告發,只好把殺和尚的作案過程,如實作了交代,又說:“今天小的老婆上街買菜回來,忽然變貌變色地告訴小的說,案子已經敗露了,街上傳說有人出頭告發,殺和尚的真兇的是小的,催小的快逃。小的心急如焚,趕緊收拾傢什,準備帶老婆逃走,不料地保和牌頭竟出來阻止小的搬場,正在爭執,捕快已騎了快馬前來,把小的夫妻繩捆索綁,捉拿到此。小的自知有罪,只望大老爺開恩從寬發落。”

陳公命衙役將書辦所錄供狀,交吳一刀畫了押。遂道:“現在案情已明,且聽本司宣判:吳法天即吳一刀疑殺害五臺山僧人定慧,依法應該抵命,本司即日將全案申詳刑部,待京詳核准,即行處決,著即釘鐐送入死囚牢,嚴加監守。其妻葉阿菊雖未同謀殺人,但不該從旁劃策,著當堂掌嘴二百,發善堂交官媒另行擇配。莫老實無罪,當堂開釋,攜女莫秀英歸家,驢子發還。張麟他不該將和尚假扮新娘,捏告供詞,致莫老實冤遭非刑,姑念業已痛悔前非,從寬免罪,罰銀五十兩,交莫老實養傷,所有新娘衣冠,判交莫秀英。莫老實小本經紀,生活貧苦,橫遭縲紲,此案全由張麟池而起,著再罰銀五十兩,交莫老實.營運。將來莫秀英出嫁,一應費用,統歸張麟池負擔。張玉姑矢志不從父亂命夤夜與未婚夫借逃,事出無奈,理應從權,其情可憐,其志可嘉,不得目為淫奔,由本司表揚其貞節,鼓樂彩轎,送其寧家。”

判斷已畢,全案結束,堂下眾百姓一片聲地頌揚臬臺神明,破此奇案。陳公在座上聽得分明,徐步走下堂來,指著秀香笑道:“此非本司之能,乃此婢之力也!”遂將秀香如何多方探查真相,如何改穿小姐服裝探女監會晤莫秀英,如何喬裝男子進縣衙聽曹文璜供詞,如何去交城時中途在晉祠叮囑保正暗中監視兇犯,防止脫逃等事,當堂敘述一遍,聽得觀審群眾目瞪口呆,如聞海外奇談,個個對秀香刮目相看。楊縣令在陳公下座時早已陪同步下掌來,聽了陳公所說秀香的事蹟,覺得自己辦案的能力還不如一個婢女,不禁慚愧得無地自容。曹文璜也過來作揖,慌得秀香攙扶還禮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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