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公元前560年,楚共王突然重病不治。出於對楚國在自己手上喪失霸業的愧疚,楚共王臨終前自定諡號為“靈”或者“厲”,以警示後人。然而,在令尹子囊的堅持下,楚人最終將他的諡號定為了“共(恭)”。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楚共王去世後,其子楚康王羋昭被立為國君。楚康王繼位之初,令尹是子囊,司馬是子庚,兩人都是楚共王的弟弟。楚共王晚期,子囊和子庚二人表現得中規中矩。雖然楚國沒能在爭霸戰中戰勝晉國,但是楚國也沒有因爭霸而遭遇巨大損失。

可楚康王剛繼位一年,楚國又打了一次敗戰。

公元前559年秋,因為吳國入侵,令尹子囊率兵前往報復,軍隊駐紮在棠(江蘇六合縣西北)。見子囊來勢洶洶,吳人居然高掛免戰牌,龜縮防守,就是不願出戰。等了很久都沒見到吳軍影子,子囊也無可奈何,只得自行撤退了。

雖然也是沙場老將,子囊卻沒見識過吳人的狡詐。

就在子囊退軍路上的險要之處,狡猾的吳人居然設下埋伏,突然發動偷襲,將楚軍攔腰截斷!楚軍因此大敗而還。

這次伐吳後不久,子囊就因重傷不幸過世。臨終前,他囑託弟弟子庚:“一定要在郢都築城!”楚國都城雖然早就遷徙至郢(湖北江陵),但因為附近沒有重大威脅,卻一直沒有修建城牆。如今吳國越來越強大,隨時可能順著長江攻擊到郢都,所以子囊臨終前才慎重其事地提出在郢修築城牆。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子庚原本是司馬,是僅次於令尹的楚國二號權力人物。子囊死後,子庚順位替補,就成了下一任令尹人選。

楚共王執政前期,令尹子重,司馬子反,令尹子辛,都是楚穆王之子;後期的令尹子囊、司馬子庚都是楚莊王之子。從此可見,楚共王用人更相信叔伯兄弟。

可楚國之所以失去霸業,最大責任人就是子重和子反二人。這兩人在楚共王早期的亂政,不但令楚國增加了吳國這一強勁敵人,更是鄢陵之戰楚軍大敗的直接責任人。楚共王后期的子囊、子庚雖然更加忠心,但是二人才能有限,已無法與強大的晉國爭一高下。

楚共王所信任的叔伯兄弟,究竟給楚國帶來了什麼?


如今楚康王剛繼位,前後兩任令尹先後都是親叔叔,讓人們不禁有些失望了:楚康王難道又要任人唯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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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58年,在子囊去世後,楚康王第一次對楚國政壇的各要職進行調整:子庚做令尹,公子罷(音皮)戎成為右尹,蒍子馮接替子庚成為大司馬,公子橐(音駝)師為右司馬,公子成為左司馬,屈到為莫敖,公子追舒為箴尹,屈蕩為連尹,養由基為宮廄尹。

這份名單中,大部分人名前都冠以“公子”二字,足以證明楚康王這次人事調整,任用的人大多數還是叔伯兄弟。

然而,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大司馬蒍子馮。蒍子馮是孫叔敖兄長之子,這是繼孫叔敖後,蒍氏家族又一位擔任楚國要職之人。蒍氏也是楚國公族,但相對於“公子”而言,已經算是“外族”了。蒍子馮被提拔,說明楚康王也意識到了父親用人的狹隘之處,開始有意識擴大人才選拔範圍。除了蒍子馮之外,屈到、屈蕩和養由基等人的重用,也足以證明這點。

楚共王三十一年的執政生涯裡,令尹和司馬人選從未超出一位叔伯兄弟之外;相比較之下,楚康王這次算得上是一次小小的突破了。所以,這次任命也得到了左氏的高度認可:“楚國這次任命是人盡其才了。讓官員各得其所,是國家當務之急。能恰當地安排官員,百姓就沒有非分之想。”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楚共王去世時年僅四十一歲,以此推算,楚康王繼位時也就二十歲上下。父親十歲繼位,所以楚國政事不得不依賴於年長的叔叔們;但二十歲上下的楚康王,對父親執政的得失,已經可以作出獨立判斷了。父親臨終前痛苦地自貶“靈”、“厲”一幕,令楚康王相當震撼。為免重蹈覆轍,楚康王就必須得作出改變。這是他從更廣泛的人群中選拔人才的重大動因之一。

不過,當前晉國實力正如日中天。僅僅憑藉一兩次人事調整,就想讓楚國能與之爭鋒,卻也不現實。所以,在這次人事調整過後,兩三年時間內楚國都顯得異常低調。


作為楚國國君,繼位後四、五年時間都無所事事,這讓楚康王深以為恥。

公元前555年冬,因為齊國入侵魯國,晉平公組織諸侯伐齊,鄭簡公也帶三位大夫隨之遠征山東半島。這時,留守的鄭國執政卿子孔突然送信給令尹子庚,說要投靠楚國——前提是楚人幫他實現專政!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從楚成王時起,鄭國就時常成為楚國爭霸中原的棋子。無論是楚、齊爭霸還是楚晉爭霸,鄭國內部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中原霸主和楚國及時偵測到,並加以利用來發動爭霸之戰。因此,現在鄭國執政卿居然主動來聯合楚人發起內亂,這無疑是楚國的一次絕佳良機。更何況,霸主晉國以及各諸侯國主力都已遠征齊國,楚國這時伐鄭,不正好趁虛而入嗎?

可是,子庚卻莫名其妙地拒絕了!

楚康王知道後,對子庚極為不滿:“國人都在說我主持社稷之後不曾出師爭霸,死後無法沿用先君的禮儀。我從繼位到今天,已經有五年了,軍隊卻從未出動過。人們都說我只顧安逸享樂,卻忘記了先君大業。大夫好好考慮一下吧,究竟該如何處理此事?”

楚康王這是向子庚施壓,必須出兵!

子庚聽了,無奈地說:“君王難道認為我是貪圖享樂嗎?我這是為了社稷好啊!”於是,在解釋過為何拒絕了子孔後,子庚就獨自率領楚軍去攻打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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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的發展,果然如子庚所料:子孔為一己私慾聯合楚人作亂,不想卻被留守的另外兩位鄭國大夫子展、子西知曉。其他鄭國人,可還不想背叛晉國;為此,子展、子西加強了防禦,這讓子孔無法出城接應楚人。最終,楚軍不但無功而返,在撤軍時還遭遇大雨,軍中徒役大多被凍死,損失慘重!

楚康王想建功立業的心態雖然可貴,奈何生不逢時——父親在位時,讓楚國消耗太多,此時那還能與晉國一爭高下?


這次伐鄭失敗後,楚康王徹底明白了楚國當前實力所在,從此老老實實地龜縮在國內,休養生息,不再提爭霸之事。

公元前552年,子庚去世,又一位楚國令尹倒下了。按照慣例,楚康王決定提拔司馬蒍子馮為令尹。

可是,意外卻發生了。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在赴任之前,蒍子馮順道拜訪了申叔豫。申叔豫是楚莊王時名臣申叔時之孫,在楚國頗有名望。可當申叔豫見到蒍子馮時,居然勸他不要作令尹:“楚國多寵,君王又年輕,國事難有作為啊!”申叔豫說的“楚國多寵”,是說楚康王的幾位弟弟都深受他寵愛,對楚國政事形成了很大掣肘。

聽了申叔豫的建議之後,蒍子馮馬上就稱病,婉拒了令尹之職。在楚國史上,人人都趨之若鶩的令尹之位,破天荒頭一回還有人不願意當!

蒍子馮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時候病,楚康王也有些狐疑,立即派醫生前來探視。

這可急壞了蒍子馮。

當時正值盛夏,為騙過楚國醫生,蒍子馮特意穿上兩層棉衣和皮裘,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為了避免真被熱暈,蒍子馮命人在床下挖了一個大坑,放入冰塊後用土蓋上。

如此煞費苦心,就是想騙過楚康王!

然而,醫生看過蒍子馮之後,已明白他是在裝病,回去稟報楚康王:“(蒍子馮)瘦是瘦了很多,但氣血還是正常!”得到回報後,楚康王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再勉強蒍子馮,改將子南提拔為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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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南,就是公子追舒,為楚莊王之子,之前擔任箴尹,也就是楚國諫官。再提拔一位楚國公子為令尹,楚康王也是沒辦法:誰叫蒍子馮鐵了心不想當令尹呢?

對楚康王而言,沒有追究蒍子馮的欺君之罪,固然是大度。可是,現在居然到了楚人都不敢擔當要職的地步,足見楚國內政已經出現了大問題。以前楚國可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怪事,這究竟是怎麼了?


將子南提拔為令尹,才剛一年多,楚康王就後悔了。

子南當上令尹之後,極為寵信一位名叫觀起的庶人。雖然觀起沒有戰功,可子南卻賞給他車馬數十乘,每日在郢都招搖過市。作為庶人,出入居然數十輛車馬,簡直是位比士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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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當上令尹一年,子南就這樣來培植自己私人勢力,這引起楚康王的高度不滿。普通國君大多會放出口風,甚至親自找來下屬,將他好好批評一頓,以觀後效。可楚康王的作法,卻別具一格。

子南的兒子棄疾在楚康王身邊作侍衛,可楚康王一見到他就淚流滿面。見此情形,棄疾內心惴惴不安,便主動開口詢問:“君王多次看到下臣就落淚,敢問是誰之罪過?”

楚康王答道:“令尹不稱職,這是你所知的;國家將討伐他,你還能呆在我身邊嗎?”楚康王竟然想殺了子南——這真是夠狠!因為這麼一點小過,值得嗎?

一聽這話,棄疾頓時痛苦萬分:“父親被殺兒子卻活命,又將怎麼任用呢?洩漏王命而加重刑罰,下臣也不忍心去做!”棄疾這表態,不敢將消息洩露給父親,但也不想服侍楚康王了。

穩住棄疾之後,楚康王當朝就擒殺了子南;隨後,又把觀起車裂,並在全國各地輪番辱屍示眾!子南被殺後三天,棄疾才將父親屍首收回。在安葬了父親後,內疚不已的棄疾也上吊自盡,跟隨父親而去了……。

楚康王手段之狠,由此可見!子南,也許是楚國令尹之中,最莫名其妙送命的一位:只因為過於寵幸一位庶人,而遭到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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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康王之所以要這麼狠心,恐怕還是擔心子南重走子重和子反舊路,位高權重之後肆意妄為,給楚國帶來災難。楚國國內,只能有一位至高無上者,這就是楚王;任何人的福與禍,都應該由楚王授予,而不是其他人!

對比之前任何一位楚王,楚康王的執政思想都大不一樣了。


殺死子南後,楚康王再次任命蒍子馮作令尹。這一次,蒍子馮不敢再裝病,老老實實地上任了。

然而,蒍子馮卻沒意識到楚康王的不同。剛坐上令尹之位,身邊也常跟隨八位庶人,沒有功勞卻車馬甚多——比起子南,這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蒍子馮的性命,還能保得住嗎?

幸運的是,蒍子馮有位摯友申叔豫。

這天,蒍子馮上朝看到了申叔豫,便湊過去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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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搭訕。可申叔豫卻像是沒看到他一樣,理都不理,掉頭就走。蒍子馮趕緊追了上去;申叔豫又躲入人群中,再也不出來。蒍子馮還是不死心,徑直跟入人群。申叔豫見他還是緊追不捨,居然就坐車徑直回家去了!

老朋友這是怎麼了?蒍子馮為此整天都悶悶不樂。

下朝後,蒍子馮直接趕到申叔豫家裡,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申叔豫一句話,就徹底將他給嚇倒了:“從前觀起受到子南寵幸,結果子南獲罪,觀起被車裂,我怎麼能不害怕?”

一聽這話,蒍子馮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回家的路上,蒍子馮是自己在駕車。但由於心裡過於緊張,連馬車都走得歪歪扭扭,就像喝醉酒!一到家,他立刻把親信的八個人叫來,與他們斷絕了關係,不再往來。

從此後,楚康王才對蒍子馮放下心來。

子南與蒍子馮寵幸庶人之事,前人多指責他們二人舉止越軌。可這種事情,難道在楚國以前的令尹身上就不會發生嗎?蒍子馮上任後仍然毫無知覺,可見這並非特例。寵幸小人,只要不讓這些小人染指政事、造成混亂,在楚國公族中間是很常見的事情。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只不過,楚康王繼位後,見楚國令尹、司馬權力過大,往往對公室形成巨大挑戰,才對於這類行為不能再容忍。因此,楚康王才借殺子南來建立這條新規則:即便是坐上了令尹、司馬之位,凡事也得聽楚王之命!

蒍子馮政治敏感度不夠,才會懵懵懂懂地再次犯錯。如果不是申叔豫及時提醒,蒍子馮也許又將成為另一個刀下之鬼!


不管如何,楚康王與之前任何一位楚王都不一樣了。

楚康王的執政思想,就是加強自己對楚國的控制力。某種程度上,他獲得了成功:後續的數任令尹都對他言聽計從,凡事必請示他而後行。但楚康王執政十五年來足以稱道的業績,卻僅僅有弭兵之會上的先於晉國盟誓。

楚國史上頭一回:他不惜裝病以逃令尹之任,卻是因楚公族勢力過強

在公元前546年的弭兵之會上,楚人雖然先於晉國盟誓,但是楚人在盟會上幾乎是無理取鬧式的爭先,反倒更凸顯了楚國的沒落。

楚國之所以沒落,真正原因是公族勢力過於強大,使得外族人才難以在楚國脫穎而出。大量楚國人才被公族勢力壓制,要麼逃亡國外,要麼在歷次權力鬥爭中被殺——這已經嚴重製約了楚國的發展。蒍子馮和申叔豫都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弊病,所以蒍子馮才不惜裝病來以逃過令尹之任!這在楚國史上,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可楚康王卻沒意識到這點,反倒誤以為是令尹、司馬兩大關鍵性崗位的權力氾濫造成了楚國沒落。所以,楚康王殺死令尹子南,不是因為他寵幸小人,而是為了重新樹立楚王的權威!可這樣又有何用?

楚康王死後,弟弟公子圍與公子棄疾先後作亂,爭奪王位,讓楚國陷入了長期混亂。這足以證明楚國衰落的根源在於公族強大,而不是令尹、司馬兩大職位權力氾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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