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枝獨秀”到“雙雄爭霸”再到“四大天王”香港歌壇百年變遷

上世紀下半頁,當內地流行樂還在萌芽階段時,香港樂壇可以說星光璀璨,恆星、流星比比皆是,我們這裡說到的明星,並不是比較唱功,也不是丈量其粉絲的維度,我們只收錄那些改變時代的進程,推動流行樂的發展的重點人物,這裡很多人也許唱功一般,但他正好站到了歷史關節的節點上,成為影響歷史的關鍵所在,稱為:時也、命也!

一、香港歌壇的開荒者

1949年後,大量的上海電影公司、唱片公司湧入香港,一時間,香港本土的粵劇粵曲、隨當時的國際時尚大都市上海來的國語歌曲相互映襯,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成為香港樂壇最受推崇的音樂。

但這些老派曲風,卻受到年輕人的抵制。

年輕人以西方歌曲為時尚,把貓王、披頭士、滾石視為偶像。

這時香港本地產的粵語歌曲基本屬於“下里巴人”,處於歌壇鄙視鏈的最底端,它的標籤是“低俗”“不入流”,完全上不了檯面。

不論是舊上海的“靡靡之音”,還是國外的重型搖滾,基本都是外界文化的輸入,與本土的融合程度差,進入上世紀70年代,隨著香港經濟的繁榮,音樂本土化呼聲越來越高

許冠傑的出現,可以說是水到渠成。

1972年,許冠傑推出了單曲《鐵塔凌雲》,一時間,萬人風靡,成為了粵語流行歌曲的開山之作

,也摘掉了扣在粵語歌曲頭上“低等”的帽子。

許冠傑以一己之力推動了香港流行音樂的歷史發展。他的地位相當於崔健之於中國搖滾,BobMarley之於雷鬼音樂。任何人談及香港流行樂發展歷史,都無法繞過他。

在粵語歌曲得到大眾的認可後,許冠傑乘熱連續推出《鬼馬雙星》《半斤八兩》等專輯,這些歌曲傳唱到臺灣、東南亞。極大的拔高了粵語歌曲的地位,開創了香港文化向全世界輸出的新時代。

這時的香港音樂市場也開始向成熟發展,唱片公司和歌手可以賺到大錢。

在許冠傑的影響下,在地位與財富的召喚下,原本只唱國語歌、英文歌的大批年輕歌手唱起了粵語流行歌,香港流行樂壇一步步邁向繁榮。

在香港樂壇的歷史進程中,許冠傑就像希臘神話裡開啟眾神時代的宙斯,是眾神之王,是天王中的天王,牢牢佔據著“香港流行音樂祖師”地位,被後輩們膜拜。

二、造神時代

當時間來到80年代時,隨著羅文、林子祥、徐小鳳、梅豔芳、葉倩文、陳百強、譚詠麟、張國榮等等巨星都開始嶄露頭角。

媒體和歌壇結合起來,迸發出璀璨的火花。

1983年,香港樂壇出了個大事件:

TVB開始舉辦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評選年度十大金曲;1984年又增設金曲金獎與年度最受歡迎男女歌星獎。

香港最受關注的評選就此誕生。

這也意味著,媒體有了造神、造勢的最大噱頭,歌迷有了為偶像Battle的最大戰場

平臺有了、吃瓜群眾有了,粉絲們需要“故事”、“對決”、“刺激的撕逼大劇”。

在1986年度的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令香港媒體苦苦等待的“神仙打架”終於上演:張國榮憑藉《有誰共鳴》拿到金曲金獎,打破了譚詠麟對這一獎項長達2年的壟斷。

香港流行音樂歷史上的史詩對決——“譚張爭霸”,就此上演。

其實在這場所謂的“譚張爭霸”中,譚詠麟與張國榮兩位主角只是正常競爭而已,並未有過任何口角衝突,照樣在一起談笑風生。

市場大的很,誰也無法將蛋糕獨吞。

但這種“手拉手、吃果果”的和諧景象並不是總想博眼球的香港媒體,藉機掙錢的唱市場,以及追星追到失去理性的吃瓜群眾想看到了,他們需要的是劍拔弩張,你死我活

沒有,那就“製造“點,反正誰都需要,多方共贏。

此時的香港媒體和現在的網絡“標題黨”一樣,是什麼都敢寫什麼都敢報,充斥‘’據說‘’‘’傳聞‘’“驚爆”“尿了”這樣的字樣。

他們製造的最大新聞就是譚詠麟“買獎事件”。

這種報道當然是沒有實錘的,但卻成功把譚詠麟推到了風口浪尖,並引起雙方粉絲的嚴重對立。

唱片店老闆們也使勁蹭“譚張爭霸”這個大熱點。在門口放個小黑板,實時更新兩人的專輯銷量。

歌迷們為了幫助偶像壓倒對手,瘋狂掏錢購買唱片。

這些初級時代的粉絲比現在好多流量明星的“鍵盤粉絲”要瘋狂,現代的粉絲基本都是能拿錢解決的儘量不動手,但彼時的粉絲唾沫橫飛甚至爆發流血事件的,譚詠麟和張國榮的愛車都被對方粉絲刮花過,張國榮甚至收到過冥幣冥樓。

他們之間最激烈的“全武行”,爆發於1986年度十大勁歌金曲的頒獎典禮結束後,雙方歌迷爆發了大規模群毆,幾千個譚迷和榮迷在會場外打得頭破血流,場面完全失控,張國榮在停車場裡被困了整整留六個小時才脫身

身處“爭霸”旋渦之中,兩位巨星都承擔著巨大的壓力,特別是所有的榮譽都拿到時,難免心生倦意。

在1987年度的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被“買獎事件”徹底搞煩了的譚詠麟,在譚迷的掌聲與榮迷的噓聲裡,宣佈從此不再參加有任何音樂歌曲比賽的節目。

譚詠麟這一退,張國榮此後無論得獎與否,都會受到譚迷們更為猛烈的唾罵。

壓力全來到了張國榮這裡,兩年之後,張國榮做出比譚詠麟更為決絕的決定:1989年年底,張國榮宣佈封麥,從此不再唱歌

於是,兩位天王,一退一隱,橫跨香港80年代中後期的“譚張爭霸”時代就這樣宣告結束。

但想起那段崢嶸歲月的“故事”,真是令人神往。

三、群星璀璨

巨星墜落了,但天空不能沒有星星。

這段時間,各大唱片公司瘋狂推出新人,畢竟,香港這麼小的地方,資源就這麼多,誰能推出下一個“天皇巨星”,就能在下一輪狂潮中佔得先機。

經過短暫的混亂, 歌壇的資源慢慢開始匯聚。

1992年,全港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東方日報》用佛教中的“四大天王”冊封了四位新王:劉德華、張學友、黎明、郭富城,新時代的大幕就此拉開。

不過對於四大天王的人選,從一開始就有爭議。

有的人質疑:他憑什麼當四大天王?這種質疑主要集中在黎明與郭富城身上。

四大天王剛出來時質疑郭富城的多:這公鴨嗓毛頭小子,憑什麼與劉德華張學友平起平坐?

2000年以後質疑黎明的多:劉德華是影帝,張學友是歌神,郭富城是舞王,黎明是什麼“王”,怎麼就天王了呢?

還有人替自己心目中的人選表示不服:為什麼他沒有成為四大天王?其中提名最多的,當數在80年代末就拿到很多重磅獎項的李克勤。

這些疑問雖然不一樣,但答案卻可以歸結為同一個詞:

本來,唱功出色的李克勤早早就被寶麗金視為譚詠麟二號接班人,僅次於張學友。然而因為出道後太順,過早被捧,李克勤就飄了,鬧出飆車導致車禍的負面新聞,最終被Pass出候選名單。

此時的黎明卻在一度受挫之後得到貴人的推薦,簽約寶麗金順利進入歌壇。雖然出過唱歌跑調這種糗事,但他顏值高啊,憑藉電視劇《今生無悔》成了女生心裡的頭號夢中情人,唱片照樣不愁賣。

那麼黎明遇到的貴人是誰呢?——香港樂壇的教父級人物戴思聰。連本來是電子錶廠工人的張明敏,都被他點撥成走紅大陸的明星。捧紅又高又帥的黎明,對他來說挑戰性基本為0。

郭富城躋身“四大天王”的過程更為神奇。在1990年之前,他在香港只是各個電視劇裡的龍套角色,覺得難以出頭就跑到臺灣發展。結果憑藉一個帥氣拉風的電車廣告實現了“彎道超車”,迅速躥紅臺灣後發佈了第一張專輯《對你愛不完》。走紅後成功殺回香港。

而且郭富城特別擅長跳舞,與其他三位天王候選人有明顯的差異化,很多人雖然記不住他平淡無奇的歌聲,但卻對他的舞蹈動作過目不忘。

對於急需培養新生力量填補“譚張爭霸”空白的香港樂壇來說,多一個有潛力的新人,就多一份保險。加上李克勤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抓住機會的黎明、郭富城後來居上,與劉德華、張學友一起躋身“四大天王”。

這人生啊,三分實力,七分命。

“登基”之後,香港流行音樂在“四大天王”的統治下邁向全盛期。

張學友的唱片在1993年的銷量超過300萬,成為世界十大暢銷歌星的唯一亞洲歌手;劉德華的白金唱片(銷量超過5萬)達到了60張;郭富城的舞技得到了日本、東南亞的承認,獲封“亞洲舞王”。

在整個上世紀90年代,這四人對勁歌金曲頒獎典禮最受歡迎男歌手這一獎項的壟斷長達11年,年度金曲也幾乎被張學友和黎明瓜分。

這時的香港樂壇處處都是繁榮景象,唱片銷售額年年都能破紀錄,很少有人會心生危機感,聽不到任何喪鐘的聲音。在盛世幻象的麻醉之下,香港歌壇一點點失去求新求變的動力,當四大天王時代一過,未能及時解決的危機就會一下子爆發。

四、網絡時代的困境

時間很快就推移到了21世紀,互聯網時代來了。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首先敲響了“流行音樂”的喪鐘。

為什麼呢?

聽歌不用花錢了。

相信在座的大多數朋友都有過“BT求種”的經歷,互聯網給予用戶最早的體驗就是“全免費”。再加上全球性的盜版猖獗,唱片衰落是必然的。這種情況在香港尤為嚴重。

1997年之後,香港唱片銷售額開始走低,到了1998年,銷售額已經不足95年的一半。

張學友的《吻別》,劉德華的《忘情水》銷量超過百萬的盛景,只存在於回憶裡了。一般新人,剛出的專輯能賣出5000張就不錯了。

很多剛剛入行的歌手,出完唱片就遭到解約,湮沒在人群中。

最為致命的是,因為賺不到錢,不僅是沒有新的詞曲創作人出頭,連老的創作者也開始退出歌壇。

這就從根本上挫傷了香港流行音樂的根基,這後的流行歌曲簡直“慘不忍睹”。

成熟的樂迷,寧願繼續沉迷老歌,也不願買欠質素的新歌,如此惡性循環。

1999年,隨著黎明宣佈退出歌壇,四大天王的時代也結束了。

五、諸神的黃昏

進入新世紀,隨著大陸歌壇的繁榮,亞洲歌壇曾被四大天王佔領的地盤在一輪又一輪的新陳代謝中,全面被大陸新勢力取代,大陸實現了對香港的反向文化輸送。城市商場裡貼的是大陸小鮮肉們的海報,鄉鎮的髮廊裡放的是鄭源六哲們的神曲。

香港卻依然只能懷念黃家駒,很難再對大陸實現文化輸出,當年盛況一去不返。

此後,香港歌壇也試圖再造當年“天王爭霸”的盛景。其中之一就是進行“四小天王”的排位,流傳較廣的版本是謝霆鋒、陳冠希、陳奕迅、古天樂。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香港歌壇在90年代埋下的諸多危機,在經濟呈現頹勢後瞬間爆發,陷入衰落的歷史進程已無可挽回,這不是幾個新人能解決的

何況這些“小天王”別說創造一個新的爭霸大時代了,連屬於自己的小時代都沒能抓住。

謝霆鋒在2002年開車時撞到了花壇上鬧出“頂包案”,陳冠希在2008年則沒看好自己的硬盤遭遇“豔照門”。古天樂則鐵了心要當實力派把自己搞黑專心演戲無心唱歌。

於是,當“四大天王”的時代過去將近20年後,我們發現香港樂壇幾乎只有陳奕迅在苦苦支撐。

也許若干年以後,隨著豪情的餘溫徹底消散,當年往事都化成塵煙。

獅子山下再無爭霸,香港樂壇再無天王。

黃霑的經典歌曲《滄海一聲笑》,現在看來,何嘗不是香港流行音樂歷史進程的縮影: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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