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國:月下美人淚(小小說)

惠州城有兩大養花高手,一個叫黃金,一個叫季獻民。

稱得上高手的,總得有點絕活。

先說黃金。

從黃金記事起,他家就是花匠。別人養花大都為了觀賞,而黃金家是為了生活。他家以種花賣花過日子,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全靠花。所以黃金從小就跟著家人幹養花的活。八歲,黃金去上小學。剛好學校的校園在翻整,牆角要種一排花。有員工過來問,種什麼花?校長沉吟一會說,種白鶴仙吧,陸游不是說過“芳蘭移取偏中村,餘地何妨種玉簪”嗎。

校長對古詩詞有研究,這玉簪就是白鶴仙。

黃金一聽,就說不行不行。這玉簪不能種牆根,炕都會炕死。少兒雌黃,校長哪放在心上。果然種上不多久,這玉簪全都曬死了。

校長對黃金刮目相看。黃金讀到初二,輟學了。他成績不好,整天就想著如何蒔弄花草。校長說,你回去也好,花草有本心,說不定能讓你黃金萬兩。

校長也真說對了。十多年後,黃金成了惠州城花卉行業的大佬。他不種一般的花,只種奇花異草。比如蘭花走俏時,惠州城裡的花匠都去養。春蘭、蕙蘭、建蘭、寒蘭、墨蘭,你方唱罷我登場。朝京門的王鬍子竟養出了猴臉小龍蘭。一莖一花一雷公,粉面蒜鼻紅頭髮。嘿,奇了。輪到黃金出手,養的是蝴蝶蘭。品種雖一般,可花蕊裡包含著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鴿!栩栩如生,絕了。

再比如,養曇花,也叫月下美人。

黃金能讓曇花在白天開放。這個,稍有養花經驗的人都會。將曇花用黑布蒙起來,不讓其見光。到了晚上,則用射燈對著照,照得曇花“陰陽顛倒”。一個星期後,曇花徹底懵了,不得不順從人意,在白天開放。

雖然都會,然而都沒黃金曇花開的豔,開的大,開的多。黃金的決竅在哪裡?據王鬍子說,黃金愛搞嫁接,不是一類的花,也硬要把它們“嫁上”。

黃金的曇花供不應求。為防假冒,他在每盆花上都繫個標牌:黃金之花。王鬍子有次在黃金家喝了點酒,對他說,你養花雖好,可比不過季獻民。黃金心裡咯噔一聲。

季獻民是教書匠,退休後回到家裡,開始養花。他只養四種花,梅花、蘭花、曇花、菊花。可能因為竹子不方便“院養”,就換成了曇花。他養的花不賣,只送人。

送人也看對象。王鬍子同季獻民認識多年,也只得到過一盆。

季獻民養花好在哪裡呢?黃金想去看看。

季獻民家住在東江邊,門前有棵木棉樹,老幹橫枝,雄姿英發。據說每到春天,木棉花開,這樹冠就成了燃燒的火焰山。

有同行來訪,季獻民忙迎出屋外。黃金開口便說,聽說你的花種的很好,特來向你請教。按照黃金的想法,若季獻民不願意,稍稍皺下眉頭,他寒喧兩句便走。畢竟有技藝的都怕外露。

沒想到季獻民非常高興,連說豈敢豈敢,今日你來的正好,晚上我有曇花盛開,正好一起品嚐。

季獻民的花種在後院,有三四個屋地大小,木架上按品種分類,養的全是花。有幼苗,有成品,有的正熱熱烈烈地開放。花香撲鼻。黃金仔細嗅了嗅,這花香與他那裡香的不一樣。香的純粹,甘甜。真是奇怪了。

再看曇花,黃金更為驚訝。有很多盆都是他家的,“黃金之花”標牌還在呢。季獻民說,這都是別人丟掉的,我撿回來重新修整。曇花花期短,可它命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花一命,它知感恩。

這高論,黃金第一次聽說。晚上,季獻民刷牙漱口,洗面洗手,清理好自身,才進入後院。後院裡沒有燈,星月輝映,影影綽綽。黃金莫明地感到一陣心虛。

就這樣賞花?

對。不過,你坐著,我還要做點事,來,看著這盆曇花,今晚她將為我們綻放。季獻民邊說邊拿出一管笛子來。黃金髮現今晚要觀賞的,正是從前他的曇花。

笛聲響起,婉轉悠揚,伴隨習習涼風,如清水般掠過黃金心田。黃金不懂旋律,更不懂詩文,但此刻,這如怨如慕的笛聲讓他覺得身心變空,身體在變輕盈,有一種想飄起來的感覺。

醉了,還是暈了?黃金想不明白。他只想隨著這笛聲向上走,向上飄,最好能飄到雲端去,再也不回來。然而,笛聲戛然而止。

曇花開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悄悄然,曇花的花蕾慢慢翹起。隨著笛聲的纏綿,曇花如同少女一般,很害羞地將淡紫色的外色慢慢打開。一層層,一片片,有序地展現潔白芬香的玉體。當花心褪到最後一層時,忽地,滿院飄香,如雪般的大花朵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綻放了。最讓人驚奇的是,每朵花片上都凝聚一滴晶瑩的淚,在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並當著黃金的面滴落而下。有的落到了黃金的膝蓋上,沁人心脾的涼!

肖建國:月下美人淚(小小說)

黃金徹底呆了。好久,他才醒悟過來。

月偏西,黃金告辭季獻民回家。轉身,他發現季獻民家門口貼了幅很顯眼的對聯:

相看何須盡解語

愛花最是惜花人

這聯,進去時怎麼沒看到呢?黃金自言自語。


《蘭亭新苑》微刊工作組 :

毛小玟、李修鵬、黎桂良、小陽、郭海斌、長安、葛奎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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