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了个微头条，谈著名的日本藤村新一考古造假案。数据不错，现在已经达到169万阅读量。朋友们积极评论，很多谈到了夏。藤村新一造假，把日本4万年以前的考古工作全毁了，1980年代至2000年代的日本旧石器考古成果全部推翻。中国史学对夏的争议，和这个是两码事。
世界史学界对夏朝存在与否的争论，是一个经典的双标型讨论。如果以中国的史学标准，夏朝存在与否有巨大争议。可真若以同一个标准，除了中国社会历史发展5千年铁证如山，别的文明体系，全得归零。
中国史学研究方法论，讨论一个朝代的兴衰存亡，要有3个必要条件：
1正史记载。二十四史地位不可撼动，虽然二十四史也有优有差，也杂驳混乱，也有真伪之辩，但至少要有大量文字记载。
2003年，李牧实地踏访嘎仙洞所摄。
2能与二十四史想匹配的田野考古发现。《魏书》是著名的“秽史”，概因作者魏收著书时已经放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则使入地。”著史成了私人恩怨。即使如此，《魏书》载，鲜卑帝国北魏太武帝派大臣代表，至鲜卑发源地的大鲜卑山，先帝旧墟鲜卑石室祭祀，刊刻祝文于石壁，书中记载祝文全部内容。《魏书》成书后，大鲜卑山始终不能确认。至1980年，在大兴安岭嘎仙洞，中国考古工作者找到了这片1500多年前的祝文，保存完整，与书载相符。确认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以《魏书》学术评价之差，尚能做到史籍与实物相符。
3在数千年历史中不断丰富细化的历史信息。《孙膑兵法》初见记载于《史记》。至隋唐，《孙膑兵法》原书就找不到了。这以后又经千年，1972年，临沂银雀山汉墓发掘，史料极其丰富，最珍贵的是有大量汉代竹简。从这些竹简中，整理出很多信息，其中之一，是《孙膑兵法》原书。历史本身是个耗散系统，但中国人就做到了逆转这个过程，时间越久，历史越丰富。
参照以上这3个标准，商朝能够确认存在。
1商朝有正史记载。不仅仅是《史记》很简陋的文字记载。以殷墟为中心，发掘出大量甲骨文、青铜铭文。大量的文字互相参考，交叉认证。仅甲骨文单字就整理出约4500个，成功释读了2000个以上。
2商朝有能与正史匹配的田野考古发现。这个太辉煌了。
洹北商城发掘现场
3商朝的信息随着史学、考古学和近年进入历史领域的生命科学，越来越丰富。仅举一例，1990末期，洹北商城的研究，成功印证《史记殷本纪》，盘庚迁殷的路线和地址都得到了确证。
回到本文讨论的内容，夏朝不能确认，经常面对巨大争议，就是不符合中国史学研究一个朝代的3个必要条件。缺少太多的环节，书面记载无法印证田野考古，已发掘的遗址构不成充分证据。最最关键是，找不到文字记载。
一般被认为是夏重要标志的二里头遗址，是早商还是夏有争议。这个争议本身就是对夏的肯定。二里头是完整的中式城市：对称方城，这个非常中国。最壮观的建筑肯定是宫殿而不是神庙，体现中华文化独有的世俗精神大于宗教信仰。以龙为尊，这是标准的中华文明谪传。
二里头无论是夏还是早商，都是非常成熟的文明，在此之前，一定有漫长的发展历程，二里头不可能是一夜形成。文字从简单的符号，到完整的大篇大论。青铜制作，从铜与锡的分别认识，到合金制作，从小件到大器具。城市，从简单的防御工事，到大规模的宫殿格局，所有这些，都需要漫长岁月冶炼。
现在不能确认夏朝，是以中国历史研究的传统标准。既然建立不起夏的完整记录，说不清君主世系，确认不了地理位置，甚至夏这个名称到底指什么都说不清楚，我们中国人就不急于结论。我很少用我们这个词，更不想代表与被代表。可这确实是中国人全体的事情。
当然，有这么多的似是而非的文字记载，有商这个可以明确的后继繁荣朝代，还有这么多流传清晰的神话传说，搁别的文明体系，早就可以确认了，不用说埃及印度巴比伦，就是希腊罗马，也不见得比夏朝的已有资料丰富多少。但在中国不行，缺环太多，不能确认。
现在不能确认夏朝，是科学精神，不是否认这个朝代的存在。这也是民族自信，我们早晚能搞明白我们自己的历史，不急于匆忙结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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