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兩年前喜馬拉雅找到蒙曼,想為她製作音頻節目,蒙曼對其制定的“人生智慧”的命題並不感興趣,她自己的心願是講一講唐詩,對方有些猶豫——品唐詩?貌似過於風花雪月,有多少人會去聽呢?

沒想到這個品唐詩的付費課程播放量逾三千萬,在同類節目中獨佔鰲頭,影響巨大。脫胎於此音頻節目,蒙曼去年推出了《四時之詩:蒙曼品最美唐詩》,同樣大受歡迎。近日,“品讀最美唐詩系列”的第二部作品《蒙曼品最美唐詩:人生五味》出版,第三部的稿子也已經基本完成。

1月20日,一個週六的午後,蒙曼接受了記者的專訪,與素來在電視上看到的出口成章、滿腹詩詞的“文化人”形象不同,生活中的蒙曼愛說愛笑,性情直爽,她會說非常流行的時髦用語等“紅塵語言”,也會將唐詩隨口拈來,一切都流於自然,豪無炫耀與偽裝。

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人人都有詩心 倔強之心也是詩心

《蒙曼品最美唐詩:人生五味》由磨鐵圖書旗下子品牌可以圖書策劃推出,收錄了30餘首唐詩並做解讀,以“喜、怒、哀、樂、怨”五種人生情感為切入點,帶領讀者體會唐詩裡的五情五味。

蒙曼在新書自序中寫到:“詩是人寫的,也是寫給人的。人的一生,縱向看,是四季;從橫向看,是五情。四季是什麼?春夏秋冬,對應著人生,就是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五情是什麼?喜怒哀樂怨,對應著人性,就是那些迴環往復、起伏不定的心情。”

所以,圍繞著唐人的五情五味,也就是圍繞著從古至今的人生五味,“人有五情,人就活著,詩有五情,詩就永恆。”

說起來,蒙曼想講唐詩的初衷還是因為侄女,幾年前的侄女還是小朋友,蒙曼發現她背詩時不但要背詩句,還要背詩的解釋,“我問她解釋是誰教的?她說老師,我說詩無達詁,老師怎麼知道這麼解釋呢?侄女說教材裡這樣寫的,我當時就很震撼,詩的確需要註釋,但是關於感情的部分那絕對不是可以寫在教參裡讓每個人背熟的,情感是自己發揮的,中國一兩千年來都講自身體悟,怎麼現在需要統一理解了?這對詩意是根本性的損壞。詩最大的魅力是什麼?是它的意猶未盡,一千個人看有一千個理解,而且這個年齡段看,有這個年齡段的理解,下一個年齡段看,有下一個年齡段的理解。 ”

蒙曼笑說自己是侄女生活中“很大的陰影存在”,“她就是要和我不一樣,小時候她說,大家都姑姑這、姑姑那,怎麼沒人說她,這給孩子很大壓力,現在她學的是法律,她喜歡那種很清晰明確的東西,她既不想學歷史,也不想學人文,反正就是不想和我攪在一起。"

蒙曼曾表示《中國詩詞大會》 之所以引起大眾共鳴,是因為它打動了中國人的一顆“詩心”,中國人是有詩心的,它沒有消失,一直有萌芽在心裡。

那麼,“叛逆”的侄女也有詩心嗎?蒙曼的回答毫不遲疑:”也是有的,倔強之心難倒不是詩心的一種嗎?詩心不全然是風花雪月,我講喜怒哀樂怨,都是詩心,只要是人類很真誠的感情爆發,就是詩心。“

在蒙曼看來,每人都自帶心靈純淨的部分,而這就是詩意,就算是再世故的人也會有,所以,林黛玉有詩意,賈政也有,只不過有人世俗心更重,或者說世俗能力更強,有人天然感更強而已,“比如年齡相仿的林黛玉和薛寶釵,林黛玉更玲瓏剔透,薛寶釵更通人情世故,但是,不能否認薛寶釵也有詩意的地方,林黛玉也有世俗的一面。所以,就算是在紅塵中打滾,人的內心也依然有清亮的東西。”

蒙曼的一個好友老家在寧夏農村,是個非常貧瘠的地方,母親生了9個孩子,最終只活下來4個,這一輩子受盡了苦難,八十多歲來了北京,蒙曼說去看望老人,帶什麼去呢?朋友說就買花吧,“我當時特吃驚,說老太太好時尚啊,她就跟我說她媽媽就愛養花,什麼花都喜歡,我去她家,只見一屋子的花,可見,人人都有精神上的追求。”

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唐詩非常適合現在的碎片化閱讀

從2016年開始擔任《中國詩詞大會》評委以來,蒙曼就成了“常駐”評委,她透露詩詞大會第四季已經錄製結束了,在她看來,詩詞大會最大的作用就是激活了人們的“詩心”。

蒙曼介紹說,第四季《中國詩詞大會》,懷舊之心、審美之心沒變,全民參與也沒變:“喜歡詩的朋友遍及天下,在這裡,有7歲的小朋友,也有70歲的老人,人們來自於不同的職業,但都在詮釋他們對詩歌和詩意的理解,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推崇著中國古典的審美。我們一直都在講詩詞大會為什麼可以贏得人心,並不是我們出了多少高難度的詩篇,而是它承載了那麼豐富的感情,把我們的喜怒哀樂怨都包含在這個節目當中,每個人都能在那裡找到共情。”

蒙曼舉例說參加這一季的,有一位大姐是賣豬肉的,還有一位媽媽是超市售貨員,人們買東西后不要的購物小票,她拿來在上面抄詩,開始是為了督促兒子,後來自己也都背下來了,“不能說她們的水平有多高,但是,她們的故事打動人心。還有一位老選手叫陳更,從第一季參加到第四季,她說詩詞大會只要有,就會一直渴望參加,讀詩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現在都自帶粉絲了。那位賣豬肉的大姐,就說上臺來不為任何事,就為看陳更,陳更是她心目中的女神,所以,雖然我和參加詩詞大會的選手沒有私交,但是我相信讀詩,參加這個節目,還是讓他們的生活發生了改變。“

正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現在正處於傳統文化復興的大時代背景中,人們的審美要求比上個時代要提高了很多,對於”全民追詩“的熱潮,蒙曼認為除了有詩詞大會節目推動的原因外,也與當下的時代很契合:”中國文化的美是節奏色彩意向價值的美,詩是非常集中的體現,詩很輕,短小精悍,符合現在人們的碎片化時間,而在詩裡面,唐詩又是詩發展的高峰,代表美中最美的部分。“

蒙曼說她現在沒有刻意看詩集、詩選,因為生活中看到詩的機會特別多,比如哪個節氣一到,朋友圈裡全是發圖配詩,“昨天中華書局送我兩本日曆,一本唐詩一本宋詞,這是現在非常有意思的文化現象,詩歌已經融入到人們的生活中了。”這也讓蒙曼對唐詩的前景非常樂觀,縱然現在熱點更迭很快,多麼爆款的節目也是“各領風騷三五年”,但是中華文明的底子不會被磨掉,《論語》《唐詩》不會消逝,因為文化內核永遠有生命力,根植於血脈之中。

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背詩不用求數量,太多會影響口味

人們習慣將“詩與遠方”相聯,而在蒙曼看來,越是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世俗生活中,越需要詩,因為詩可以讓人跳出生活,從更高的境界看待生活,“在生活裡摸爬滾打,這是對的,但是,只摸爬滾打不能跳出來,就有問題了,就是我們說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所以身處紅塵中更應有詩,讓心靈更有餘地。”

具體如何學詩,蒙曼建議小朋友,先從絕句開始,從五絕到七絕,再到五律七律等,而不要一開始就學習《木蘭辭》這樣的長文章,至於大眾跟詩歌的關係,則可以是一種任何形式的存在,“喜愛詩歌沒有固定的標尺,比如,我們不能說,一個人應該以這種方式親近詩歌,而不能以那種方式親近詩歌。但是我們主張循序漸進,當你灌注了自身情感投入之後,當然也希望你能夠有一些詩歌審美的知識,我們還希望你有一些對這個詩內在的文化背景的瞭解,最後才期望你能夠通過詩瞭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我覺得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層次,在哪一個角度切入都是好的,只要覺得它對你的人生有意義,那麼它就是值得一讀的作品。”

具體到《蒙曼品最美唐詩:人生五味》,蒙曼介紹說選詩當然是以詩的標準來,首先,選的詩要能夠忠實地、詩意地表達某種情緒。另外,除了詩好之外,她也希望詩的情緒足夠引起人們的共鳴,人們能夠隨它一起經歷五味悲歡的心情,從而更深刻地瞭解我們的生活。

書中喜、哀、樂、怨佔的篇幅都更大一點,怒佔的篇幅會相對小,蒙曼解釋說可能因為中國古典詩歌的情緒本身是以慰藉為主,怒是一種更加強烈的感情,因此,也沒有那麼多憤怒的詩歌,“而且我們也不希望人生走向憤怒,希望在更加流暢和舒緩的情感中,解決我們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

至於詩需要背多少,蒙曼說自己並未梳理過i自己會背的數量,但就她個人而言,並不建議學習唐詩強調數量:“人吃街邊攤吃多了,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大餐,其實好的唐詩是有數的,李白1000首上下,杜甫多一些,耳熟能詳的就是那些,很多都被自然淘汰了。”

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上課像是開記者招待會

除了當評委及各種活動外,蒙曼的主職是老師,現在她每週要上八節課,一年要完成216個課時 。顯然,當老師對於蒙曼來說是快樂的,她笑說每次上課都跟開記者招待會似的,“學生的問題各有立意,有些是從學習角度昇華,有些則是從人生角度提問。”

唐詩在蒙曼的專業中是史料形式的存在,“因為實際上唐朝的史料沒有大家想象的這麼多,除了傳統的以史書形式存在的史料之外,唐詩也是史學研究的富礦,從老一輩史學家到今天,大家一直沿著這個路子走,所以,我們知道很多反映社會生活的詩歌。”

所以,在講唐朝軍事時,蒙曼會提”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我會問同學這首詩中最重要的軍事元素是什麼,落日和大旗是一個顏色,是紅和紅的呼應,馬鳴和風蕭蕭,都是聲音的呼應,為什麼杜甫能寫這首詩?因為唐朝軍旗主帥的旗子是紅的,所以,唐朝打仗時想識別當頭的人,就看旗幟。”

蒙曼上課,慕名而來聽課的不少,蒙曼也沒有點名的習慣,所以,常有不少故事,她講到有個學生一個學期一直坐在第一排,“經常和我高頻率互動,有一次我在講述一個法制問題時,發現他反應很快且很有見地,我就建議他可以考研去學法制史結果,他說自己就是政法大學學法制史的研究生。”講完這個故事,蒙曼爽朗地大笑,可見有這樣優秀的旁聽生,蒙曼有多開心。還有位老先生退休後來北京,住在女兒家養老,“女兒在人民大學,他來我這上課,每次都認真地記筆記,聽了好幾年,經常說蒙老師你講得又不一樣了,我說是啊我得進步啊,講得都一樣,就沒進步了。其實教人文學,終究還是講人,而能夠和不同的人接觸,學習接受新東西,就覺得特別快樂。”

蒙曼:詩心,讓我現在不是世故的人

寫的第一篇作文是《我愛電視機》

業餘生活主要用於讀書的蒙曼家中沒有電視機,她說並非自己刻意而為,只是習慣了,“我小時候是電視迷,我寫的第一篇作文是《我愛電視機》,那是小學三年級,同學一般都是寫我愛爸爸我愛媽媽,我寫的是我愛電視機,那時我覺得電視機是最值得迷戀的,後來我上高中寄宿,沒有電視看了,就像戒了一樣,沒興致了,後來我就覺得電視慢、太冗長,我寧肯看文字,現在就沒有看電視的習慣了。”

愛看書是蒙曼從小的愛好,小時候甚至因為看課外書而捱過揍,唐詩在蒙曼的生活中,更多的是精神意義、審美意義上的存在,“我們希望生活在可以跳出來一點點的世界裡,希望能夠以一個新的角度,來看我們生活的滾滾紅塵,這個時候,詩可能就給我們打開一片新的天地,允許我們有一個新的視角來觀看人生。”

讀詩時和古人對話,是蒙曼覺得最快樂的時候,讓她挑選一首喜歡的唐詩,她選的是李白的《玉階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蒙曼表示,《玉階怨》是樂府調名。本是宮怨詩,抒寫幽居深宮的宮女長年不見君王的怨情,很多人寫的都顯得感情猥瑣,但是李白這首詩卻寫得氣度高華,人是玲瓏的,月也是,寫詩的男子困頓在不如意的現實中,他對理想懷抱著愛和希望,所以他痴痴地望著月亮,盼這理想實現,怨這理想未能實現,卻不恨這理想 ,更從未想過要拋棄理想。這就是李白,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唐朝精神。”

“腹有詩書氣自華”,問蒙曼自己身上詩意多嗎,她回答說:“我現在也不是世故的人,詩心未死,我希望自己一直能堅持這樣的狀態。”

蒙曼給讀者推薦了李白的《長幹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她希望讀者對詩保持一種青梅竹馬的愛戀之心,這種心是那麼自然,那麼純潔,那麼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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