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和女鬼-怪談

書生和女鬼-怪談

有一個書生進京趕考,途中住宿在一間破廟裡。當地人說,這座廟裡鬧女鬼,男人進去了,沒有能平平安安再出來的。書生想,這一路上無聊得緊,進京趕考又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不如趁著年輕,碰見好玩的事情就耍上一耍。那女鬼也不知長的什麼模樣,不過她們既然能幻化人形,想來跟韓國女星總有的一拼。這漫漫長夜,有美女看總是好的,到時候只要把持得住,也不至於著了她們的道兒。於是他就住進了廟裡。

到了晚上,書生點起燈來,裝模作樣地在那裡唸書。快到半夜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輕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書生的桌邊停了下來。書生低著頭偷眼望去,只看到一襲裙角,再看看地下,沒有影子,來的果然是個女鬼。書生抑制住了內心的激動,皺起眉頭好似在苦苦思索,彷彿不經意地一抬頭,忽然就看到了女鬼。

呀!這個女鬼長得,相貌平平,不過中人之姿。書生好生失望,忍不住埋怨道:“這位小姐,倘若要出來勾人的話,多少打扮一下先吧。如今你這等容貌,怎能讓我被勾得甘心情願?”

那女鬼滿臉驚訝,說:“我生前就長這樣啊,沒人說什麼不好哇?”

書生道:“那你現在既然已經死而化鬼,能夠幻化人形,何不順便變得漂亮一些?在這破廟中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對著個美女總要比現在好過一些啊。”

女鬼說:“美女?美女是個什麼模樣?”

書生想了一想,說:“美女麼,無非是羞花閉月,沉魚落雁,風情萬種,嫋嫋婷婷,婀娜多姿,傾國傾城之類的罷了。你就不能變一個試試?”

女鬼說:“我生前是個文盲,死後也沒長過文化,你說這一堆成語,我如何領會得?好歹你也要給個三圍吧!”

書生聽了,半晌做聲不得。沒奈何,他只好說:“那我還是畫給你看吧。”

於是書生擺開了文房四寶,挽起了袖子,開始作畫。首先他畫了一個環肥型的美女,那是一個芝麻大餅豎起來擱在一堆包子上。然後他又畫了一個燕瘦型的美女,那是一顆葵花子尖兒朝下,插在一根樹枝上。女鬼看了笑到幾乎散掉,讓書生臉上很有點掛不住。書生心想,我進京趕考又不考美術,如今畫兩筆大家共勉一下也就算了,何必笑到如此誇張……

女鬼好不容易止住笑,說:“這就是美女嗎?”然後又開始笑起來,看來恐怕一時半會兒止不住。這下書生的文人自尊被喚醒了,他一聲不吭地把剛才的畫揉成一團丟掉,提起筆來重新畫過。女鬼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筆下源源湧出團魚,黃鱔,蛤蜊,小龍蝦等水產海鮮,不由得抽風一樣抖個不住,喉頭不時發出“咯咯”“咕咕”的怪聲,好像快斷氣的鴿子一樣。

書生流水價地一路畫下來,不知不覺,天就快亮了。女鬼猛然發現了這一點,急忙說:“你慢慢畫吧,我晚上再來看你的美女。”然後她再也憋不住,大笑著走出門去。書生又羞又氣,暗自罵道:“這小娘們長得不怎地,還敢笑到如此放肆,真是不知廉恥!不知她生前是誰家女子,好在還沒嫁過人,要不活活地屈殺了一條好漢。”他打個哈欠,睏倦襲來,倒頭便睡了。

書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他梳洗罷,胡亂吃了些東西,尋思著是否該上路去了。他把夜來畫的百美圖一一過目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到打跌。他想:“不成,要是就這麼走了,必然遭那小娘們背後恥笑。我的坐下來好好畫才行。”於是他振作了精神,提筆又畫起來。

快到半夜的時候,女鬼果然又來了。書生低頭畫畫,賭氣不理她。女鬼湊近了看了一回,說:“不錯,不錯,這回畫得總算有些像人了。”書生很高興,說:“是嗎是嗎?”“可惜還是難看得很。”書生生氣了,扭過頭不理她,提筆又是一通猛畫。如此過了一夜,快天亮時女鬼走了,說:“我晚上再來。”

書生憑著胸中一團怒氣,直畫到中午時分才歇手。傍晚時他醒來,在床上掐指算了算日程,覺得該動身上京了。於是他收拾好了行李,準備走人。這是他看到了破桌子上昨晚的作品,隨手拿起幾幅看了看,心裡想道:“其實我畫得也不錯了。像這兩張,離美女就相去不遠。我只需畫的時候再注意一些,就完美了。”不知不覺他又抓起了筆,坐下畫起來。

快半夜的時候,女鬼來了。她看了書生的畫,驚喜地叫道:“咦!這一次真有人樣兒了!”書生喜孜孜地說道:“怕了吧?”“可惜還不如我漂亮。”書生“哼”了一聲,說:“待我畫仔細了,小心你羞到不敢見她……”女鬼微笑不語,又看著書生畫了一夜。

從此書生在廟裡住了下來,再也不去想進京趕考的事。他整天畫畫,很快就把所有的紙都用完了。

於是他找來一塊光溜溜的石板,洗刷乾淨,在上邊畫。畫完之後,再用清水洗掉。後來石板就變得黑乎乎的,再也洗不乾淨;於是他去河灘上包了兩包沙子,把石板打磨一遍,就又可以用了。女鬼每天晚上都會前來,指摘他畫中的錯處,大肆嘲笑一番。書生每次都氣到幾乎腦溢血,等到快天亮時女鬼走後,就忍不住要把閻羅大叔大罵一番,罵他為什麼不關緊了門,放這樣的貨色出來,調戲年輕有為的知識分子。然後他憋了一肚子氣地狂畫一通,直到支持不住倒在桌子前睡去。

幾個月過去了。書生畫禿了所有的筆,也磨完了所有的墨。於是他用手指蘸著清水,在石板上作畫。

在他完成以前畫就開始消失了,所以他的最後一筆緊接著第一筆,如此循環往復。只有在雨夜的時候水印才不會消失得那麼快,他可以慢慢地把畫畫完,然後停下手來,看著石板上的美女從髮梢始,一點點隱沒到虛無裡。在這樣的時候,女鬼站在他的身邊,一起看著石板,不發一言。雨聲在窗外嘩嘩地響著,時間過得和水汽蒸發一樣慢。

有一回書生把石板摔裂了。於是他用所有能所有能拿來畫畫的東西,在所有能畫畫的地方畫畫。破廟裡到處都是美女,有拿炭條畫的,有拿小刀刻的,有拿手指印一個個疊成的。假如有人來到了這裡,一定會以為書生在發著很厲害的花痴;事情也確實就是這樣。但是這個地方,除了書生和女鬼,什麼人也不來。

終於有一天,書生停下手來。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下一幅畫,一定能清清楚楚地畫出心目中的美女。於是他去市集上,買來了筆墨紙硯。他把這些都安排好,就坐在桌前,從下午開始,靜靜地坐到了深夜。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對美女的幻想中去,連女鬼進來了都沒有發覺。等到把一切都醞釀成功,他提起筆來,畫下了心目中最美的女人。

書生畫完最後一筆,忍不住微笑起來;這正是他想要的美女跟他剛才在幻想中看見的,不差分毫。

他伸個懶腰,指著畫對女鬼說:“你看,這就是美女!”

女鬼擺出一幅後孃面孔,將畫像上上下下看了幾回,一時無話可說。這確實就是書生心目中的完美女性,而書生的品味也確實是挺高的。她只好說:“原來你喜歡的是悶騷型的啊!”

書生有些發惱,但是很快就釋然了,覺得悶騷算不上是個貶義詞;因為他也是天蠍座的。他問女鬼:“你能不能變成這樣啊?”

女鬼皺著眉頭,撇撇嘴,指指畫像說:“就這樣?”

書生說:“是啊。”

女鬼說:“一模一樣?”

書生說:“一模一樣。”

女鬼拿起畫像來左看右看,滿臉不情願的樣子。書生說:“怎麼,你變不了?”

女鬼沒好氣地說:“變得了!誰讓我是個鬼呢?”於是她拿了畫像,悶悶不樂地走到帷帳後邊去。書生又羞又喜又緊張,坐在破椅子扭來扭去,好像犯了痔瘡。

一會兒,帷帳後走出一個人來,頭髮像墨一樣黑,皮膚像紙一樣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真是一個絕色美女。書生看見了,全身神經緊繃繃,手腳都抽起筋來;這個女人真和他畫的一模一樣。書生使勁兒嚥了一會兒唾沫,嘶啞著聲音說:“像倒是像極了,不過,我畫的是水墨畫,你變起來,難道也變個水墨的不成?好歹整個二五六色的給我看吧,如今你這樣一個灰階的人坐在我面前,就算是美女,我也得怕怕的吧?還是你本來的相貌有人氣多了,現在這樣,我看得渾身發冷……”

那美女站起身來,又走回帷帳之後。一會兒女鬼走出來,把畫像往書生面前一丟,說:“你不是要我變得一模一樣嗎?我變得可有半點不同?這總算是美女了吧?你卻反倒來怪我!”

書生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訕訕地說:“我以為……我已經把那種意境表達得很明白了。”

女鬼翻翻白眼,扁扁嘴,說:“意境?什麼意境?在哪裡?在哪裡?我看不到,我不明白。”

書生被她一陣搶白,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沉默地坐了一陣,把筆墨紙硯都收起來,開始整理行裝。

女鬼說:“你幹什麼啊?”

書生說:“我要去拜訪天下的繪畫名家,請教他們把畫畫得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方法。等我學成之後再回來這裡,到時候,我一定要你看個明白。”

書生連夜走了。女鬼一直站著不動,看著他往大路上走去。他始終沒有回頭。

書生從此開始走訪天下繪畫名家,請教畫美女的方法。名家們教導他說,畫人要畫出她的神采,至於面目身形,大概樣兒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較真。他們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給他看,指著畫說:“就照這麼畫!”書生從這些畫中都看到了美,但是假如把這些畫裡的美女分毫不差地搬到現實中來,都能把活人嚇死。於是他謝過了名家,轉身離去,繼續他的旅程。

後來書生聽說在這塊大陸的極西邊,太陽落山的地方,那邊國度裡的人金髮碧眼,用小刀颳了油彩在布上作畫,畫出來的人物血脈生動,與真人無異。於是書生打點了行裝往西走,經過絲綢之路來到波斯,又從波斯到了歐洲,在那裡學習油畫的技巧。

多年以後,書生再現中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掌握和真人一模一樣的畫法,所以要回來畫給女鬼看看,由她來做定奪。

書生又回到了從前畫畫的地方,破廟已經整個兒塌掉了,遍地的殘磚斷瓦,只有半面院牆還立在那裡。書生在牆下坐了整晚,女鬼沒有來。

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書生站起來,撿起一塊碎磚,在牆上寫了一幅畫。畫上的少女相貌平平,不過中人之姿。然後書生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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