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業講老子:自然與造作——無為與有為的界限

無為與有為

引言

一本《老子》其中心論旨可說就是“自然無為”,其它如“棄智”、“主靜”、“希言”、“守柔”、“去欲”、“戒矜”等思想全由“自然無為”引申而來。

“自然”是老子所推崇的最高境界,而要達到“自然”又必須“無為”,《老子》36章勸告人們說“為無為,事無事”——以“無為”為為,以“無事”為事。時下許多哲學家和哲學史家對此一直存在著無意的誤解和有意的曲解,他們一口咬定老子的“無為”“表現了消極的處世思想”(《哲學大辭典·中國哲學史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年版第63頁)。事實上,老子的“無為”並不是“不為”,更不是要大家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它只是強調順應萬物本性而不人為干擾,遵從自然規律而不人為破壞,所以《淮南子·原道訓》說:“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因物之所為”就是順應事物本性或遵從自然規律。只要因任自然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違反自然胡作非為的結果必定是“兇”(《老子》16章),只有“無為”才能“無不為”,這類似於康德所謂“無目的而合目的”。可見,老子的“無為”不僅與“消極”、“退避”、“無所作為”完全粘不上邊,而且它還具有一種積極的用世品格,本質上它是要求人們“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也就是因其自然而為,循其事理而動,順其本性而行。

當然,千萬不能將“無為而無不為”,理解成“通過無為以達到無不為”,如果這樣,“無為”就走向了它的反面變成“有為”。“無為而無不為”是無心而成,無意而得,“通過無為以達到無不為”則是因欲而動,有意而求。

順應“自然”還是違反“自然”是“無為”與“有為”的分水嶺。只有“無為”才能“自然”,同時“無為”本身也就是“自然”,因而,“無為”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既是功夫又是境界。

“無為”這一觀念對中華民族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影響既深且遠,從皇帝到平民,從武夫到文士,從學富五車的騷人墨客到目不識丁的小販村夫,或直接或間接都受到了它的影響。有人用它來治國,有人用它治兵,有人用它來搞文藝創作,現在又有人用它來辦企業,人們在運用它的同時又在不斷地豐富它。有了它,治國者懂得要“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百姓明白了“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作家藝術家更知道創作要“筆致自然而無人工的痕跡”。

近半個世紀,我們國家在生產建設中違反自然的“有為”和“妄為”,造成經濟停滯和環境破壞的後果令人觸目驚心,交了這一筆沉重的“學費”後,現在大家都樂意聆聽老子“無為”的教誨,也會認真記取他那“不知常,妄作,兇”的警告。

戴建業講老子:自然與造作——無為與有為的界限

1 無為與有為的界線

“無為”在道家思想中屬於核心概念之一,它不僅成了後世不少統治者的治國方法,也成為百姓們自覺或不自覺的處世方式,併成了我們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因子,當然也融入我們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

那麼,什麼是“無為”呢?

我們在64章的結尾曾說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輔助自然萬物發展但不敢有為。這真的使人越聽越糊塗了,“輔助萬物”不正是在“為”嗎?怎麼又說“不敢為”呢?一邊說正在輔助“萬物”,一邊又說“不敢為”,這不是自己在掌自己的嘴嗎?“輔”不是“為”又是什麼呢?

大家如果聯繫到前文講到的“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就不難悟出此處所謂“為”的特定內涵:它專指那些在自然發展規律之外另搞一套,用主觀意圖來擾亂自然趨勢的行為,如喝令水倒流,拉著馬犁田,強迫牛打仗,命令公雞下蛋,強使老虎下水,這些違反自然本性的行為就是“為”,我們在其它地方又把它稱做“有為”。劉安在《淮南子》中將“有為”界定為“用己而背自然”——從一己的私心出發反自然而行。

“無為”並不是說“凝滯而不動”(《淮南子·主術訓》),也不是說受到外物刺激而沒有反應,受到外敵攻擊而不躲避和反擊,面臨困難而不想辦法克服,它是指“私意不得入公道,嗜慾不得枉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淮南子·修務訓》)。順其正道而行,循其公理而為,因其本性而動,也即“輔助自然萬物的生長髮展”而不進行任何人為的干擾,因任自然而不用私慾,這一類“行為”就算是“無為”。如行舟於綠水,策馬於平原,積土以為山丘,挖溝以為河道,這些都屬於“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的“無為”。

可見,是否順應了自然的發展規律,是否違背了萬物的本性,便是衡量“無為”與“有為”的準繩,遵循自然的規律和順應萬物的本性就是“無為”,反之將個人意志強加於自然或以個人私慾扭曲物性的行為就是“有為”。

自然的發展變化有一定的規律,我們把這種規律稱為“常”,“常”也就是事物萬變之中不變的規則。在前文我們曾鄭重地警告過統治者:“不知常,妄作,兇。”(原第16章)不認識自然發展的規律,甚至違反這些規律輕舉妄動胡作非為(“妄作”),非闖出大亂子或遭受大損失不可(“兇”)。這方面的反面教訓實在太多了,當官的總喜歡憑長官意志辦事,要“大鍊鋼鐵”就亂砍森林,後來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要“以糧為綱”就把湖泊改為農田,結果帶來嚴重的生態災難。曾是樹木蔥蘢的地方現在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戈壁,曾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如今成了茫茫荒漠,幾乎所有的江河不是斷流就是濁流,幾乎所有蔬菜瓜果都受到各種汙染,人們守著長江、淮河沒有水喝,望著蔬菜瓜果不敢品嚐,這能怨誰?

(參見原第16、37、38、64、75章)

戴建業講老子:自然與造作——無為與有為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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