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的，銳氣四射的綠衫的殺氣，最終在他們驕傲的主場消散，勒布朗·詹姆斯，繼續屹立於球場中央，東部第8年與王的抗戰再次以失敗告終——王回首舔舐，滿身的傷痕與這一季四起的兵戈。
還記得這一路嗎？
“浪人”史蒂芬森，濃眉倒豎，虎目圓睜，像鉗工揮舞的扳手一樣，死鉗著勒布朗。他的世界裡，彷彿沒有別人，也沒有別的任務，只要鉗死勒布朗。
範弗裡特，出身無名，卻已經成了猛龍關鍵角色的美國國家隊後衛，殺氣沖天，雙目噴血，用他強壯的雙臂，試圖推搡勒布朗。
馬庫斯·莫里斯，從未以防守著稱的凱爾特人強壯鋒線，在系列賽之前自封，是天下除萊昂納德之外的第二號勒布朗終結者。
亂世之下，魚龍盡出。在整個賽季克里夫蘭騎士不停跌宕，戰力盡損的世界裡，東部群豪，如同聞到了血腥的味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干戈四起，王位將易。他們如群狼一般撲向勒布朗，這統治東部7年已久的王。詹皇不死，他們的壯志難及。在三輪系列賽裡，他們兩次把時常孤立無援的勒布朗逼到了搶七死角，只差一步，東方易主。
誰知道，誰知道啊。
詹姆斯已經33歲，王已不再年輕。可當濃烈的硝煙裡最終湧出一個身影，那還是東部不敗的叢林之王。他的額頭上被撕咬出了傷口，身體上淌著血跡。他不像昔日，閉著眼就蕩平世界，刀兵已攻至王座之下。可當他厲聲怒吼，開始絕命的反撲，屍身遍地，白骨堆山，世界瑟縮和顫抖。在東決搶七之戰的最後1分鐘，全場1秒都沒歇的勒布朗揹著掛在他身上的莫里斯，完成了殺死系列賽的2+1。
仰天怒吼。人們彷彿都聽見了他的宣告：都得死。無論如何，我都是王。
恐怖，太恐怖了。
厲害，厲害極了。
不用再重複勒布朗在東部季後賽裡的數據了吧，不用再重複他在東決裡如漫畫英雄的神奇時刻了吧，不用再重複他贏得的連續第6個搶七之戰的壯烈了吧。此時此刻，我——一個籃球評論員，已經詞窮，無以形容勒布朗的統治力。
在NBA傳入中國的歷史上，當我們能夠從《體育大世界》這樣的節目裡看到大約一個月之前的比賽錄像，在我30年觀看NBA的目力裡，從未見過此刻勒布朗這樣的統治力。是的，我把所有那些偉大的名字排在這裡，魔術師約翰遜，大鳥伯德，邁克爾·喬丹，科比·布萊恩特。除了喬丹在公牛的早期，他們沒有人遭遇過勒布朗這個賽季這樣的陣容配置和處境，也沒有人能在這樣的陣容配置下，在一個分區裡，還是誰也動不了他。
說到陣容配置，季中交易之後，勒布朗身邊還剩什麼角色？我早就講述過，整個騎士隊沒有第二個能夠組織進攻，創造機會的點，持球進攻威脅最大的是傑夫·格林和喬治·希爾，這是什麼級別？如果拿掉勒布朗，這根本不是一支季後賽球隊！我的好朋友，騰訊體育駐克里夫蘭的記者鮑仁君博士告訴我，季後賽開始之前，他去找美國的同行聊，現在這個陣容，10個美國記者，10個不信騎士還能進東決。可最終，騎士不但進了東決，還連續第8年統治東部。
回頭去看，我們，和所有這些以為王座即將易主的人，都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一代帝王，孤膽而戰。從開始他就得殺，他只要不殺，不幹，不衝鋒陷陣，立刻就得落後10分；他開始得殺，中間得殺，不殺，還得崩；最後，還得靠他的絕殺。他得從頭殺到尾，才能贏。可他真殺過來了。他的身體，他的能力，他的意志，殺的世界驚慌了。
讓我們從季後賽開始回溯。步行者兇殘啊，那支球隊裡的每一個人，從主將奧拉迪波開始，在職業生涯裡都有被拋棄和看低的經歷。他們擁有強烈的證明自己的慾望和渾身的草莽英雄之氣。他們有極致的凝聚力和決心，彷彿替天行道的好漢，與王死站到底。他們馬上就要成功了，御林軍要死絕了。勒布朗身邊僅存的全明星樂福，被賽迪斯·楊防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王的內心動搖過嗎？一位美國同行說，也許有過。在對步行者的第四戰上，前三戰1比2落後——第一戰輸了20分，第三戰領先17分被逆轉，第四戰第四節依然落後。他說，在非常短的一個時段裡，勒布朗的精神和意志彷彿低落了，他的目光，他的肢體語言，無處不流露著疲憊，讓克里夫蘭的老人兒們想起了9年前他面對凱爾特人的時候。他好像意識到，要完了，打不過了，一個人實在殺不出去了。
在那個勒布朗和騎士最危險的時段裡，科沃爾釘進了兩記三分球——這被視作勒布朗在整個季後賽迄今得到的最關鍵的幫助，排名在搶七戰裡爆發的湯普森之前。當那兩記三分球殺進去，勒布朗彷彿得到了一口氣的喘息，就一口氣，他活過來了，重新幻化成龍，重新一殺到底。
我喜歡這個故事。我的意思是，沒人真正知道勒布朗到底怎麼想，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驚懼和懷疑過。但我喜歡這個故事，我願意相信同行所說的，因為這才是人，這才是有血肉，有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的人。在這個故事裡，勒布朗是人，而不是變形金剛，不是在對凱爾特人系列賽裡那樣的鋼鐵俠。也正因為他是人，他有人的情感和身體，他能最終殺出來，才是不可思議的奇蹟。
當騎士遇上東部常規賽冠軍，已經歷練升級的多倫多猛龍，王和他的御林軍們恢復了鎮定。在籃球歷史的漫漫長河上，我們見過的宿敵多了，一方被一方長期壓制，失志復仇的劇情也多了。當年喬丹挑戰活塞，後來勒布朗挑戰活塞和凱爾特人，都是屢敗於對手。而我從未見過猛龍對騎士的這種驚恐，埋藏於心底的驚恐。無論你多棒，無論你之前經過多少準備，建立了怎樣的信心，一見著他，瓦解冰消，彷彿就是宿命。
在對猛龍的第二戰上，勒布朗重新在王座上坐穩了，威儀重現，王氣重臨。御林軍刀槍如滿月。勒布朗在這一戰的下半場命中了7個後仰跳投，追平了NBA單場命中後仰跳投的紀錄，喬丹和科比，後仰跳投的標誌，都沒在一場比賽裡投中這麼多過。
這既告訴你，33歲的勒布朗在技術上有著多大的進化和提升，他像所有偉大的得分手一樣，在職業生涯後期跳投越來越精準，尤其是背身單打之後的翻身後仰。同時也告訴你，勒布朗面對猛龍的心理優勢有多誇張。勒布朗能投，但當他感受到壓力和危機時，他一定是去突破。他不停的投，而且出手就有，就是告訴你，他用任何方式都能殺死你。
猛龍的主帥凱西在那一戰之後說，“我們的精神上很疲憊”。我從未聽過，一位主帥這樣內心粉碎式的表達。
第三戰，騎士全場領先，被追回來，阿努諾比神奇的三分球追平，接著勒布朗更奇妙的絕殺。一樣的。就像重申宿命，無論如何，你也贏不了。
我重述這些，就像勒布朗再次統治東部之路的影片，歷歷在目。直到今天，他贏得的這輪系列賽。凱爾特人有猛龍沒有的壯志，有步行者沒有的鋒線高度和硬度，他們有冷靜睿智的主帥和實力驚人的新秀。他們2比0領先，把前兩戰打的毫無懸念；他們率先拿下賽點；他們在搶七戰裡一度領先12分，勒布朗身邊的投手們前10投0中。他們總是能在勒布朗面前呈現最高級別的強度和紀律，逼迫勒布朗一個人挑戰自我極限去殺死他們。他們那麼棒，他們令人膽寒。可東部的結局，就像勒布朗的陳辭和命運的訴說：“我也累，我也苦。可無論如何，誰來，誰走，有誰，沒誰，我都是王。”
再說一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統治力。也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的王朝。當然，騎士在總決賽裡仍是不被看好的一方，也無論這個夏天，勒布朗最終的定格在哪裡，他在歷史浩瀚星河裡的排名，又提升了一個層級。
鮑仁君告訴我，勒布朗職業生涯裡一共7次在季後賽完成球進鈴響的絕殺。他以前打進絕殺之後，比如2009年絕殺魔術，會很興奮，回到更衣室，不停地講，不停說話。現在平時回更衣室沒什麼話，絕殺了回去也沒什麼話，放點兒音樂，很平靜，好像就應該這樣。
勒布朗的好朋友，在ESPN工作的記者文霍斯特——很胖的那位老師，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他和勒布朗一起，坐騎士老闆吉爾伯特的私人飛機出去，趕上那天雷鳴電閃。文霍斯特平時天天坐飛機到處採訪，什麼天氣沒見過，一般的顛簸他都不當事兒。可那天，窗外雷電交加，飛機竄上蹦下，感覺顛的要翻個兒了。文霍斯特真的慌了，心想完蛋了，搞不好今天要掛了。
正在驚慌的時候，他看見前面的勒布朗，穩坐如山，面色如水，正跟另外一朋友玩牌。文霍斯特說，他一下就踏實了，勒布朗在那兒呢！他是THE CHOSEN ONE，天選之子啊，天子在這兒呢！天子能死嗎？他死不了，我也沒事兒！
這就是東部。天子未死，群雄且退。你們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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