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關於翠湖最文藝的一篇“軟文”

这可能是关于翠湖最文艺的一篇“软文”

<strong>翠湖心影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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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关于翠湖最文艺的一篇“软文”

汪曾祺

西南聯大學制四年,汪曾祺卻讀了五年,因為體育和英語不及格,留了一年。汪曾祺不用功,喜歡到處逛,泡茶館,可不愛上課。他是個夜貓子,晚上在圖書館或茶館讀書,白天睡覺。在西南聯大,汪曾祺開始寫作。這是他人生方向的開始,註定了這一生將成為一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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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姑娘,牙長得好。有人問她:

“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裡?”

“翠湖西。”

“愛吃什麼?”

“辣子雞。”

過了兩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門牙。有人問她:

“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裡?”

“翠湖。”

“愛吃什麼?”

“麻婆豆腐。”

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聽到的一個笑話。當時覺得很無聊。現在想起來覺得很親切。因為它讓我想起<strong>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開,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濟南大明湖、揚州瘦西湖。然而這些湖和城的關係都還不是那樣密切。似乎把這些湖挪開,城市也還是城市。

翠湖可不能挪開。沒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為昆明瞭。翠湖在城裡,而且幾乎就挨著市中心。城中有湖,這在中國,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

說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這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說到翠湖,這個比喻還是躲不開。只能說: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麼辦法呢,因為它非常貼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時也是一條路。城中有湖,並不妨礙交通。湖之中,有一條很整齊的貫通南北的大路。從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華山南道、正義路,這是一條直達的捷徑——否則就要走翠湖東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繞遠多了。

昆明人特意來遊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數人只是從這裡穿過。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遊人了。

從喧囂擾攘的鬧市和刻板枯燥的機關裡,匆匆忙忙地走過來,一進了翠湖,即刻就會覺得渾身輕鬆下來;生活的重壓、柴米油鹽、委屈煩惱,就會沖淡一些。人們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甚至可以停下來, 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菸,四邊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趕路,人在湖光樹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樣了。

翠湖每天每日,給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療養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來的遊子, 對翠湖充滿感激。

翠湖這個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適。小了,不夠一遊;太大了,遊起來怪累。

湖的周圍和湖中都有堤。堤邊密密地栽著樹。樹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盡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樹好像到了冬天也還是綠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樹真是綠得好像要滴下來。

湖水極清。我的印象裡翠湖似沒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們在湖中漫步或在堤邊淺草中坐臥,好像都沒有被蚊子咬過。湖水常年盈滿。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沒有看見過翠湖幹得見了底。偶爾接連下了幾天大雨,湖水漲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沒,不能通過了。但這樣的時候很少。

翠湖的水不深。淺處沒膝,深處也不過齊腰。因此沒有人到這裡來自殺。<strong>我們有一個廣東籍的同學,因為失戀,曾投過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裡走了一截,又爬上來了。因為他大概還不太想死,而且翠湖裡也淹不死人。

翠湖不種荷花,但是有許多水浮蓮。肥厚碧綠的豬耳狀的葉子,開著一望無際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熱鬧。我是在翠湖才認識這種水生植物的。我以後也再沒看到過這樣大片大片的水浮蓮。

湖中多紅魚,很大,都有一尺多長。這些魚已經習慣於人聲腳步,見人不驚,整天只是安安靜靜地,悠然地浮沉遊動著。有時夜晚從湖中大路上過,會忽然潑喇一聲,從湖心躍起一條極大的大魚,嚇你一跳。

湖水、柳樹、粉紫色的水浮蓮、紅魚,共同組成一個印象:<strong>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來考大學,寄住在青蓮街的同濟中學的宿舍裡,幾乎每天都要到翠湖。

这可能是关于翠湖最文艺的一篇“软文”

學校已經發了榜,還沒有開學,我們除了騎馬到黑龍潭、金殿,坐船到大觀樓,就是到翠湖圖書館去看書。這是我這一生去過次數最多的一個圖書館,也是印象極佳的一個圖書館。

圖書館不大,形制有一點像一個道觀。非常安靜整潔。有一個側院,院裡種了好多盆白茶花。這些白茶花有時整天沒有一個人來看它,就只是安安靜靜地欣然地開著。

圖書館的管理員是一個妙人。他沒有準確的上下班時間。有時我們去得早了,他還沒有來,門沒有開,我們就在外面等著。他來了,誰也不理,開了門,走進閱覽室,把壁上一個不走的掛鐘的時針“喀拉拉”一撥,撥到八點,這就上班了,開始借書。

這個圖書館的藏書室在樓上。樓板上挖出一個長方形的洞,從洞裡用繩子吊下一個長方形的木盤。借書人開好借書單——管理員把借書單叫作“飛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紙片都叫作“飛子”,買米的發票、包裹單、汽車票,都叫“飛子”——這位管理員看一看,放在木盤裡,一拽旁邊的鈴鐺,“啷啷”,木盤就從洞裡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個滑車。 不一會兒,上面拽一下鈴鐺,木盤又繫了下來,你要的書來了。

這種古老而有趣的借書手續我以後再也沒有見過。

這個小圖書館藏書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們想看的書大都能夠借到。過了兩三個小時,這位乾瘦而沉默得有點像陳老蓮畫出來的古典的圖書管理員站起來,把壁上不走的掛鐘的時針“喀拉拉”一撥,撥到十二點:下班!

我們對他這種以意為之的計時方法完全沒有意見。因為我們沒有一定要看完的書,到這裡來只是享受一點安靜。我們看書,是沒有目的的,從《南詔國志》到福爾摩斯,逮著什麼看什麼。

翠湖圖書館現在還有麼?這位圖書管理員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常常想起他來,並和我所認識的幾個孤獨、貧窮而有點怪癖的小知識分子的印象摻和在一起,越來越鮮明。總有一天,這個人物的形象會出現在我的小說裡的。

翠湖的好處是建築物少。我最怕風景區擠滿了亭臺樓閣。除了翠湖圖書館,有一簇洋房,是法國人開的翠湖飯店。這所飯店似乎是終年空著的。大門雖開著,但我從未見過有人進去,不論是中國人還是法國人。

此外,大路之東,有幾間黑瓦朱欄的平房,狹長的,按形制似應該叫作“軒”。也許裡面是有一方題作什麼軒的橫匾的,但是我記不得了。也許根本沒有。軒裡有一陣曾有人賣過麵點,大概因為生意不好,停歇了。

軒內空蕩蕩的,沒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個賣“糠蝦”的老婆婆。“糠蝦”是隻有皮殼沒有肉的小蝦。曬乾了,賣給遊人餵魚。花極少的錢,便可從老婆婆手裡買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裡,一尺多長的紅魚就很興奮地游過來,搶食水面的糠蝦,唼喋(shà zhá)有聲。糠蝦喂完,人魚俱散,軒中又是空蕩蕩的,剩下老婆婆一個人寂然地坐在那裡。

路東伸進湖水,有一個半島。半島上有一個兩層的樓閣。閣上是個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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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的地勢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閣子上喝茶,很涼快。這家茶館,夏天,是到了晚上還賣茶的(昆明的茶館都是這樣,收市很晚),我們有時會一直坐到十點多鐘。 茶館賣蓋碗茶,還賣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裝在一個白鐵敲成的方碟子裡。

昆明的茶館計賬的方法有點特別:瓜子、花生,都是一個價錢,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錢!”堂倌走過來,數一數碟子,就報出個錢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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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同學有時臨窗飲茶,嗑完一碟瓜子,隨手把鐵皮碟往外一扔,“Pia——”, 碟子就落進了水裡。堂倌算賬,還是照碟算。這些堂倌們晚上清點時,自然會發現碟子少了,並且也一定會知道這些碟子上哪裡去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收茶錢時因此和顧客吵起來過;並且在提著大銅壺用“鳳凰三點頭”手法為客人續水時也從不拿眼睛“賊”著客人。

把瓜子碟扔進水裡,自然是不大道德。不過堂倌不那麼斤斤計較的風度卻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圖書館看書、喝茶,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到翠湖去“窮遛”。這“窮遛”有兩層意思,一是不名一錢地遛,一是無窮無盡地遛。“園日涉以成趣”,我們遛翠湖沒有個夠的時候。尤其是晚上,踏著斑駁的月光樹影,可以在湖裡一遛遛好幾圈。一面走,一面海闊天空,高談闊論。我們那時都是二十歲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說,我們都說了些什麼呢?我現在一句都記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離開昆明的。一別翠湖,已經三十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一九八四年五月九日

<strong>周良沛:

歐洲人介紹他們還鋪著石板、卵石的街市時驕傲地說:“你看,一百年都沒變!”

我們則愛對人說:“你看,變化有多大,一天一個樣,天天在變!”

可不是麼,門前的一條路,半年之內,挖了又填,填了又挖,這樣前後“改造”“美容”了三次,往後不知還要有多少次“美容”,成了絕代佳人方能罷休。我每次出門一趟,回得家來,往往老馬不識途,無法不為之長嘆。我跟現在的年輕人說,現在昆明這些名為“螺螄灣”“潘家灣”“董家灣”等等這些帶個“灣”字的地名,過去都是小河的碼頭。六十年前雲南和平解放時,得勝橋下還泊靠小汽輪,上岸正是昆明標誌性的建築,抗戰時為美軍招待所的“誼安大廈”。現在的靖國新村也是有橋下流水的靖國橋。東寺街的土橋,直到六十年代,來賣菜賣柴的農民,都是撐著小船到拱橋弧形的石拱之下系攬的。這些,他們都像在聽天方夜譚。今昔之比,天翻地覆,怎麼看此中“變”與“不變”的優劣是非,可不是我能說得清楚的。但是,我知道在她變之前的原貌,也是一張值得珍惜的文化地圖。

这可能是关于翠湖最文艺的一篇“软文”

汪曾祺

本文主體內容摘自

周良沛先生主編的舊版書系叢書之

<strong>《昆明的雨》汪曾祺 著

<strong>語音:王冰潔(實習)

这可能是关于翠湖最文艺的一篇“软文”

<strong>舊版書系叢書

主編:周良沛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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