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月亮
再好的戲說，也沒有真相好看。
《如懿傳》裡的如懿是有人物原型的。那個真真實實在這世上活過的女人，比劇裡更令人唏噓。
所以，今天我們來講述那個真實的如懿，和她跌宕的一生。
她生在1718年，大約300年前。家族是滿洲貴族，不過到她這一輩，有些沒落了。她父親是四品，在百姓眼裡是大官，但跟皇上是不太能說上話的。
她姓輝發那拉（後人誤傳為烏拉那拉），名字已經不可考了。那時女人地位低，連慈禧太后出嫁前的名字，都沒人知道。所以，後人喊如懿還是淑慎還是翠花，全憑大家樂意。
16歲那年，她嫁給了23歲的皇子弘曆。這一生的榮華和悲涼，都由此開始。
你知道的，舊時女人都是一嫁定終身，說婚姻是她們的第二次投胎，一點沒錯。如懿的不同，在於她的男人，後來成了一屆名帝。
乾隆畫像
初嫁時，她是個側福晉。
福晉，是皇子王爺的老婆。正室叫嫡福晉，側福晉是正室和妾之間的位分。
當時弘曆的嫡福晉，是同樣出身名門的富察氏。她才是和弘曆青梅竹馬的那個，小弘曆一歲。
富察9歲那年，有次雍正去她家，看到了她抄寫的經文，大讚她筆力剛勁。問她讀什麼書，她落落大方，對答如流。
雍正喜歡得不行。回去後，正好弘曆和另兩位皇子來請安，他便把富察姑娘的字拿出來給孩子們看，說“這是一個9歲的格格寫的，你們要是不努力，就連女孩子都不如了。”
富察的好，應該在那時就記在了弘曆心裡。
到她16歲時，兩人成婚，住在圓明園，度過了人生中幾乎是最明媚、曼妙的快樂時光。弘曆多次寫詩，由衷讚美富察氏“姿容窈窕”“絕倫軼巾幗”，並表示“一日不見如三月”，可見有多愛。
富察畫像
如懿入府時，弘曆已經和富察氏結婚6年，有了兩子一女，感情好得不得了，是誰都無法撼動的情深。
而後來者如懿，不得不一生都活在富察氏的陰影裡。
如懿結婚兩年後，雍正帝歸西。弘曆繼位，成了乾隆帝。
又一年，19歲的她獲封嫻妃。
嫻，一般指的是恬靜的美人。冊封文中這麼評價她：持躬淑慎。賦性安和。早著令儀。每恪恭而奉職勤修內則。恆謙順以居心。
意思是她性格溫和，賢惠勤快，懂規矩又守規矩。
如懿應該是很出挑的女人。一個沒落貴族的女兒，能在層層選撥中脫穎而出，嫁與皇子，而後又連連升級，榮升皇后，這不是尋常女人能做到的。
可惜，這個恬靜的美人，始終入不得乾隆的眼。
一個最顯眼的證據是，當時不但富察皇后有了三四個孩子，其他妃子也一個接一個地生了。
但如懿始終未孕。
不孕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後宮嬪妃間互相陷害。這太戲劇化了，真實的可能性不大。
或者，如懿本身是不孕體質。這也不對，因為自從做了皇后，她四年生了三個孩子。
所以，最大甚至唯一的可能，就是乾隆不愛她這一款，不翻她牌子，不給她恩寵。
不翻牌子，怎麼生孩子？
但是“無子”是後宮嬪妃最大的痛。皇上本就繁忙，情又不專一在你身上，給你的眷顧極其有限。再沒個孩子，你自然是空落無依。而且沒有皇子倚仗，你既不受重視，也沒有指望。
想來，如懿也是萬般無奈的。她心裡的苦，應該也是從那時便種下了。
空守了八年的寂寞，嫻妃終於在乾隆做了皇帝的第十年，被封了嫻貴妃。
冊封文對她的評價，依舊是溫婉，善良，柔順。
級別是升了，恩寵也沒見多起來。皇帝心思都在皇后富察氏身上，她頂多算是他身邊一個好看的配飾。
不過，富察雖得君心，卻沒什麼兒女福分。她生了四個孩子，大女兒一歲就死了，二兒子九歲又死了，四兒子也沒活過兩歲。最後她在世上只留了一個遠嫁的三女兒。
富察的所有孩子，乾隆都無比寵愛。兩個兒子都曾密立為太子。所以孩子們一個個逝去，讓夫妻倆都深受打擊。
尤其皇后，最小的兒子死後三個半月，她便在悲鬱中離世了。
是在乾隆十三年，皇帝東巡，皇后隨駕。他們一起登了泰山，拜了孔廟，又去了兩次趵突泉。
之後，富察皇后在濟南一病不起。皇上立刻決定停止行程，從水路打道回宮。可是皇后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回程途中，撒手人寰。
只有36歲。
乾隆悲痛欲絕，給了她史無前例的死後殊榮。
他下令把皇后去世時所乘的幾千噸大船，原封不動運回北京。
同時，按最高規格辦了她的葬禮。有的大臣依照舊例做事，沒達到他的設想，直接被賜死。
他還大力加封了富察氏的一大批人，一時間，富察家族滿門榮耀。
富察皇后住的長春宮，他也下令必須保持原樣，一桌一椅都不許動。沒事他就去長春宮坐坐，和皇后“說說話”，這習慣保持了40多年，直到他退位。
因為富察皇后在濟南病倒，乾隆從此後每每路過濟南都繞著走，再未踏足半步。
到80多歲時，乾隆還曾去富察墳前哭，並寫了首詩，大意是：“我三年沒來給你上墳了，今天到這裡忍不住又要大哭了，我年紀越來越大，唯一的安慰是可以早點見到你。雖然我身體還好，他們都說我能活到100歲，但我並不想活那麼久，因為我真的很想和你團聚”。
這深情，也是沒誰了。
順便說，乾隆在位60年，活了89歲。不但是史上在位最久、活得最長的皇帝，還是史上寫詩最多的人。
他活了三萬多天，居然做了四萬多首詩。
只可惜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只有100多首還不錯，都是寫給富察皇后的。
真愛無敵。
富察皇后如此濃墨重彩，後宮其他佳麗也便都黯然失色了。
如懿自然也只有灰濛濛旁觀的份。
只是後宮總得有主，乾隆選來選去，封了如懿為皇貴妃，管理後宮。
她應該料理得很不錯。於是又過了兩年，32歲的她，榮升皇后。
那日，鼓聲喧天，萬眾肅立，她披掛隆重，在灼灼眾目中走向皇帝，成了他最重要的女人，也實現了彼時一個女人的最高榮耀。
那必定是她人生中最難忘與美好的一刻了。
有了皇后身份加持，乾隆對她熱絡了許多。如前所說，她四年生了三個孩子，老三出生時，她已經38歲了，妥妥的高齡產婦。
只可惜，她的子嗣緣也太薄，孩子們都不長命。有兩個都是一歲多便夭折了，只有大兒子活到了24歲，但也沒有娶妻，沒有後代。所以，如懿的血脈，早就斷了。
她是個不錯的皇后，做事得體，井井有條。
就這麼過了15年。
日子看似平靜，但她的心，一定是波瀾激盪的。
後宮不斷有嬪妃加入，到最後僅登記在冊的妃子，就有四十多人。而乾隆開始寵愛小他16歲的令妃魏氏（魏嬿婉和魏瓔珞都是她）。
這令妃不但年輕，還聰明貌美，皇帝的心，漸漸被她勾了去。
她在十年裡給乾隆生了六個孩子。老四就是後來的嘉慶帝。老六是乾隆的最後一個兒子，出生時，乾隆已經55歲了。
可想而知如懿當年的處境，前有富察堵截，後有令妃追趕，她夾在中間，自然是不好受。
所以，記載裡，她完全沒有皇后的神采飛揚，依然是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人。日常就是給太后請個安，拜拜佛抄抄佛經。除了必要的儀式，她很少出席重大場合。
她大概是想壓住心中憤懣，讓自己平靜度此餘生，不被情感和慾望撕扯。
可是，到底是意難平。
終於，在登頂皇后的第十五年，如懿爆發了。
乾隆三十年正月，她隨著皇帝南巡。
開始時一切如常。途中恰逢她48歲生日，乾隆還頗有興致地給她慶生。
二月十八那天，他們在杭州，早飯時還好好的，晚飯時，她卻不見了蹤影。
原來是她惹怒了乾隆，被從水路遣送回京了。具體發生了什麼，在當時是一個巨大的謎。
一年後，乾隆才給瞭解釋：“去年春，朕巡幸江浙，正承歡洽慶之時，皇后性忽改常，於皇太后前不能恪盡孝道。比至杭州，則舉動尤乖正理，跡類瘋迷。因令先程回京。”
意思是皇后忽然發瘋，行為不端，不孝順太后，所以我讓她先回京了。
而發瘋的表現，乾隆過了十幾年才講出來：是如懿忽然剪了頭髮。而在當時，剪頭髮是大不敬，大不孝。
但是他沒有去想，一個好端端的人，一輩子謹慎溫和不敢造次，怎麼會忽然發瘋？
世上太多這樣的男人，因為無法體會女人的悲傷和委屈，總覺得女人無端發瘋。其實哪有無緣無故的瘋？無非是你不懂她，或者不愛她。
乾隆才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只在後來推測“她平日必恨我深”。
至於恨從何起，這些年如懿經歷了怎樣的辛苦、壓抑、絕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可以看見的是，如懿的人生，從此急轉直下。
乾隆回京後，本打算廢了如懿這個皇后，被大臣們力勸，才放棄了念頭，但下令收回瞭如懿手裡的四份冊寶——就是她封妃、貴妃、皇貴妃、皇后時的證書。又削去了如懿孃家的幾個佐領。如懿身邊，也只留了兩個宮女伺候，這是宮裡面位分最低的配置。
為如懿說話的大臣，也被賜死或流配邊疆。
愛如輕風，恨卻那麼重。
如懿隨後病倒。
一年後，48歲的她在清冷苦楚中離開人世。
聽聞她的死訊時，乾隆正在狩獵。他沒有對這個陪伴了自己32年的女人流露一點悲傷，一邊繼續狩獵，一邊漠然表示：是她有錯在先，是她悍然發瘋，是她福分淺薄，而自己對她，仁至義盡。
什麼仁至義盡。無非是本就無情，所以無法寬容，一點過錯，便恩斷義絕。
如懿草草葬了。不設神牌，不享祭奠，連自己的陵寢都沒有，跟別的嬪妃擠在一起。
與富察皇后比，是天壤之別。
一個後宮的女人，就這樣走過了她的一生。
清東陵。在河北唐山。弘曆、如懿、富察等都葬在這
如懿為何剪髮，成了永遠的謎。有人說是因為乾隆看上了江南美女，想帶回京，她不依。也猜測是乾隆想晉升令妃，她不肯。還有說法，是她想在江南出家，不回宮了。
真相到底如何，沒人知道。如懿沒資格說話，乾隆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他說都是她的錯，那就都是她的錯吧。
不知那日被遣送回京的如懿，坐在船上，看著水波流逝，心裡是怎樣的絕望。
- 她已經料到此生就此和乾隆決裂了吧？
- 她有沒有後悔嫁給這個坐擁一切的男人？
- 她看到河邊洗衣的女子，有沒有想過多年前不如找個尋常男人，和他一起過尋常的煙火日子？
- 她有沒有設想後人如何評價她？而她又如何看待她自己？
- 她有沒有恨那個時代？有沒有想過有一個只愛她的男人？有沒有想過女人這一生，為什麼必須靠著男人活？
如果有墓誌銘，如懿的應該是：她的一生，全由另一個人做主。
這大概也是那時代幾乎所有女人的墓誌銘，和她們無法抗拒的悲哀命運。
老實說，看《如懿傳》的每一分鐘，我都在慶幸自己生在今時今世。
後宮的明爭暗鬥，陰謀算計，幾十人爭一個人的寵……想想就怕了。把我放進去，恐怕活不過片頭曲。——當然早點出局也好，這種人生，活得久不是運氣，是折磨。
就算不在宮裡，那個“男人決定女人一生”的年代，也是可怖。嫁得好行了，嫁不好呢？男人再怎麼粗暴蠢笨惡毒，你也只能卑微地討好，求他別打罵，別納妾，別把自己休回家……
這是什麼日子？
所以，女人們，生在此世真是夠幸運，好好珍惜吧。
如果再抱著男人大腿不放，認定女人攀附在男人身上才能活得好，那就太太太傻了。
你讀過書，能謀生，有選擇權，能自己撐起一片天。
你大可以盡情發揮你的潛能，奔赴你的理想，享受你的時光，做自由美好有尊嚴的你。
這是幾千年來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人生，而我們有幸擁有，絕不能辜負。
加油吧，新時代的女人，願你獨立，願你強大，願你活成真正的你自己！
作 / 者
李月亮。高人氣專欄作家，新女性主義者，紮實寫字的手藝人。解讀情感，透視人性，以理性和智慧陪萬千女性成長。新書《婚戀心理學：愛過你不如愛著你》熱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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