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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售票房破一億，爛番茄新鮮度89%，豆瓣破8，這一連串的數字似乎都預示著《地球最後的夜晚》，這部畢贛導演的第二部作品所收穫的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同時也標誌著文藝片市場的春天來了，要知道本片的預售票房甚至超過了同期預售的超級英雄大作《蜘蛛俠：平行宇宙》和《毒液》。
但就在影片上映一天後，一切都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截至12月31號，貓眼統計觀眾退票人次達到31.9萬，本片在豆瓣上評分跌至6.8，貓眼和淘票票上的評分只有可憐的3.4分，連那部不知天高地厚的《純潔心靈：逐夢演藝圈》都有6.8分。
本片在各大社交媒體上也是罵聲一片，那些在抖音上嚷嚷著要去看地球的紛紛在看完轉入噴子的行列，諸如看不懂，爛片的評價層出不窮。
問題到底出在哪了？正如導演本人所說，我的團隊不偷不搶，靠真本事換來了今天的票房。這種營銷策略確實值得學習，從“一吻跨年”引發的口碑效應，到抖音快手等社交平臺上的病毒式營銷，一時間到影院去看地球似乎成了一件跨年必做的事情，小情侶們紛紛拉著自己的愛人到電影院“一吻跨年”。
聽上去真的很浪漫，但是當這部藝術電影被披上“愛情片”的外衣並被不斷放大時，這樣的結局一定程度上已經是註定的了。
那些抱著來看《北京遇上西雅圖3》的觀眾發現自己被騙了，緩慢的長鏡頭，跳躍的時間線，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那些長期被快節奏，碎片化娛樂消費的觀賞體驗培養起來的觀眾，在今年罵完《邪不壓正》之後，終於又發現了一部他們完全“看不懂”的電影，而在這一批觀眾看來，我不懂，約等於電影爛，導演裝13。
這讓我想起了姜文在《太陽照常升起》裡的一句話，可以說你不懂，但不能說你沒看到。觀眾口味各異是很正常的事情， 沒有誰高誰低，只不過大家喜好不同罷了，但不能因為“不懂”就肆意否定一部作品的價值，特別是在看了那篇大家都在轉的《“地球”的停轉時刻》之後，更加明白了電影從業者的艱辛。
關於本片引發的電影之外的話題大概談到這裡，雖然引發了很大的爭議，但SD我還是認為這次營銷在某種程度上是可取的。不是說其票房上的奇蹟，而是它讓更多人走進影院去看藝術電影，不愛看的自然還是會憤然離席，但會不會有那麼幾位以前不接觸這個類型的觀眾被畢贛導演的影像吸引，進而喜歡上這類電影呢？即使很少，但至少在原有的基數上增加那麼幾個，或許就是成功也說不定。
當然，對於我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去體味影像本身，感受導演在作品中注入的情感和思考。
終於在二刷之後，筆者才算多少摸到了導演的用意，這也得感謝在我第一次看的時候那些大聲喧譁，踢凳子，開閃光燈屏攝，以及三五結伴離場的“素質極高且富有正義感”的觀眾們。
沒有你們我也不會錯過開場十分鐘那麼多經由臺詞講述的關鍵情節信息，而使得我必須二刷才能將故事的所有線索補齊，才能好好地品鑑這部畢贛導演的誠意之作。
雖然看得過程很坎坷，但是還是很有幸能在2019年伊始看到一部如此有魅力而不同於當下電影市場的電影。
“過去”與“現在”交織的記憶碎片
一如在《路邊野餐》中對於時間的呈現，在本片中，畢贛藉由兩條故事線串聯起了“十二年前”與“十二年後”的凱里。困頓於個人記憶當中的羅紘武被被不辭而別的萬綺雯折磨著，白貓的死折磨著，同時也被兒時將自己拋棄的母親折磨著。
藉由非線性的敘事結構，導演不斷跳躍於兩條時間線之中，看似混亂，但當你將其理解為聚焦於羅紘武內心的自我掙扎時，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許久未歸家的羅因為父親的死回到了凱里，而偶然間發現的萬綺雯寄給他的照片將其思緒拉回了十二年前的那段心碎的日夜。萬綺雯於羅紘武來說，既是危險的蛇蠍美人，又是其戀母親情的現實投射，那句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並不是單純的搭訕，而是萬綺雯讓羅紘武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隨著重新開始的對於萬綺雯的尋找，過往的記憶重現，因而才有了影片交叉的敘事線索。當羅紘武追到了旅店，隨著老闆的陳述和酒店的裝潢，他發現萬綺雯曾對自己說過一樣的話。
原來，自己並不是那個唯一，而曾經自己深愛的女人，也不過把自己當做替代品而已。無數個夜的激吻，那些為了尋她而不眠的夜，隨著線索中斷，都變得了無意義。正如白貓媽問的那句，你還找那個兇手的情人做什麼呢？羅紘武或許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為什麼呢？也許僅僅是執念吧。
白貓作為困擾著羅紘武的另一個夢魔，在影片前半部分總共登場不超過三次，開場的火車上一次，在床上吃蘋果一次，最後被左宏元幹掉扔進礦洞又一次。為什麼在羅紘武的記憶中會有白貓在床上吃蘋果，那要聯繫羅後面的一句話，媽媽在痛苦的時候會吃蘋果。
當他回憶起當年自己由於疏忽而讓白貓慘遭殺害時，他應該會無數次想起白貓被殺前的那種絕望的情感，兩分鐘的固定長鏡頭雖然只有吃蘋果，但是眼神裡卻滿是悲傷和不安。這是羅紘武永遠過不去的坎，因而會以如此荒誕的形式出現在影片中。
而對於母親，則是始終縈繞在羅紘武心中的揮之不去的傷痛。從其開篇提到的不要拆了有媽媽名字的飯店招牌，到其中反覆出現的和母親相關的意象，都表現出羅對於母親出走而造成的童年心理創傷。
失敗的婚姻，對萬綺雯的著迷，都源於其原生家庭造成的陰影。當線索中斷，羅紘武來到白貓媽家時，他嘴裡反覆唸叨的也是關於母親過去的種種，記憶不會散去，它只是被選擇性的遺忘了，而在某一個時刻，它會全部湧上心頭，無論你是否願意接受。
在對於兩段時空的處理上，導演在視聽呈現上做了一定的區分。十二年前的空間，色彩偏高飽和和強對比，尤其是萬綺雯和羅紘武互動的段落，紅色作為場景主色調反覆出現，既有曖昧情慾之味，也象徵著危險和殺戮。
鏡子作為一個被反覆強化的物件，成為了片中的一個象徵符號，鏡子中是被美化的對方，羅紘武第一次看到萬綺雯就是通過萬綺雯手裡的化妝鏡，美豔動人而又挑逗魅惑。
而後鏡子反覆出現在回憶的段落，比如當萬綺雯告訴羅紘武自己懷孕的段落，那個長鏡頭中二人始終藉由鏡子交流著，鏡子中的是被美化和虛假的自我，而非真實的你我。正如最後萬綺雯的不辭而比，羅紘武其實根本不瞭解這個神秘女人。
而十二年後的空間，用光上偏寫實，無論是其尋找在路上的段落，還是和call姐吃飯以及見白貓媽的段落都偏低調和低飽和，給人一種壓抑悲傷的氛圍。
由“欲”而生的地球最後那一夜的夢
說起影片最大的“看點”，想必一定是那個長達60分鐘的長鏡頭了，是單純的炫技麼？還是故事發展的必然？想來應該都有。
說是炫技，是因為那個長鏡頭裡調度了包括搖臂，軌道，手持斯坦尼康，飛行器在內諸多的設備，既要保持鏡頭的流暢，不留痕跡的更換器材，同時又要調度好畫面中的每一個細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可見一斑。正如那篇幕後文章提到的每天只能拍三條，如果分切自然容易許多，但是正是這種固執讓觀眾能夠在最後享受如此奇妙的視覺體驗。
說是故事發展的必然，就要從影片的具體內容說起了。當羅紘武坐在影院戴上眼鏡的那一刻，某種意義上他已經再一次陷入了絕望之中，一次次的尋覓，換來的是一片虛無，那個深愛的女人，不過是一個將男人玩弄於鼓掌的浪女，那些海誓山盟和自己的執著，其實都一文不值。這讓羅紘武感受到了深深的刺痛，因為他終意識到了一件事，自己拼命想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但最終，自己不過是又一個輪迴。
母親拋棄家庭和情夫遠走高飛，自己則家庭失敗，情人遠離自己而去。複雜的情感混在一起，讓這個長鏡頭揹負起了宣洩羅紘武“慾望”的唯一出口，流暢的長鏡頭使觀眾不間斷的跟隨主人公體驗這其中的愁緒和憤怒，那些投射代表了羅紘武前半生的一切過往，如果分切下來可能就不會這麼令人心碎，同時也失去了那份煙花轉瞬即逝的浪漫。
在這個由慾望建置的夢中，幾乎每個登場角色都代表了羅紘武記憶的某一個部分。
比如開場出現的男孩，其帶著牛頭登場，可以理解為來自陰曹地府的牛頭馬面，說明這是從陰間還魂而來之人，其身穿的運動服，和羅紘武打的乒乓球，以及後來他讓羅紘武給他起名字等等，都將這個男孩指向一個羅紘武最悔恨的記憶片段，那就是被萬綺雯打掉的那個本該成為“運動員”的孩子。
終於，在這段夢中羅紘武實現了自己做父親的願望，同時他將孩子起名為小白貓以及孩子從礦洞中出來，也表明羅紘武在潛意識裡用這個男孩去療愈白貓之死帶給他的心靈創傷。
再如與萬綺雯長相一樣的凱珍，一個男朋友出軌，但是自己還痴情的等待著她的女孩，這顯然是羅紘武對於得不到的萬綺雯的心裡投射，而將其設定為男友出軌的女人，也是在報復對方對自己的不忠。最後二人在旋轉的房間裡激吻顯然也是羅紘武內心強烈的渴望，一個和最愛的人共築的愛巢，即使已經燒燬，也想讓其成真，因為打從心底，那份出於不甘而尚留存的愛還困擾著羅紘武。
而白貓媽在這段夢裡，則成了羅紘武對於自己母親形象的幻想。無論是染紅的頭髮，還是手裡握著的火把，都在前面有提到過，這都是羅僅記著的對於自己母親的記憶。對於羅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母親的不辭而別，而在夢中，他將這段記憶直接具象化了，甚至他成了幫助母親離開的人，這就頗顯的諷刺。
所有人反覆提及的那個旋轉的房子，在影片最後燃燒殆盡，那到底是什麼？對於兒時的羅來說，那個房子是隔壁被燒掉的民居，對於萬綺雯來說，那個房子是魅惑男人的故事，對於羅的母親，那個房子則是偷情的場所。諷刺的是，在影片的結尾，在那個一片廢墟的房子裡，羅和剴珍的偷情，一定程度上也是重複母親當年的行為。一如筆者上文所言，這是羅的報復，但他同時也深陷這種宿命的輪迴之中。
尾聲
凱珍在最後說，這棟會旋轉的房子總是漏水，搞得下面的住戶常年淹水。恍然間，我們發現原來在現實中羅紘武一直呆的那間潮溼擁擠的房屋，竟是在那浪漫的愛巢之下，這是何等的荒誕。
現實中的失去與痛苦，皆由一場夢來療愈和釋放，那一瞬綻放的煙花雖沒有在影片結尾熄滅，但我們知道羅終會有醒來的那一刻，如果當他回到現實，那種絕望又會是何等的痛苦呢？
不過，也許此刻他是幸福的就足夠了，那些不堪的回憶，就像反覆旋轉的鐘表一樣永遠纏繞著羅紘武。但在這短暫的瞬間，他解脫了，面前擁吻的這個女人，於他便是全世界，在這一刻，那煙花成為了永恆。
地球最後的這一夜，很長，但是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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