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翻開《紅樓夢》這本書,裡面有許多奇女子百花爭豔,但是我最最喜歡的女孩子,就是那個燦若星辰,豔若明霞的雲妹妹——史湘雲。

這裡特地沒有用“解析”兩個字,因為湘雲胸無城府,活得太透明澄澈,用不著解析,她是沉悶無趣的賈府裡一道明媚的光,有她在的地方,就充滿了歡聲笑語。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史湘雲自小就在賈母身邊,小時候經常來賈府走動,和寶玉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關係。寶玉疼惜這個妹妹,得了什麼好東西要收著,等雲妹妹來了拿給她看,湘雲又咬舌子叫慣了“愛(二)哥哥”,還跟襲人說過玩笑話,長大了想要嫁給二哥哥,兩人的關係自然是非常要好的。

但湘雲和寶玉之間的感情,是複雜又純真的,摻雜了親情友情和兄妹之情,昔日童年兩小無猜的玩伴,是獨樹一幟的回憶殺。所以黛玉也常常吃湘雲的醋,但又喜歡和湘雲一塊兒玩,因為湘雲是整本書裡,最沒心計、最真實可愛的人物了。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八七版史湘雲 劇照


惟大英雄能本色 是真名士自風流

人們都記得湘雲“醉臥芍藥花”,那是紅樓夢裡可媲美黛玉葬花、寶釵撲蝶的經典,曹雪芹為這三個女孩都精心描繪了絕美的一幕,而且非常符合各自的性格。

林黛玉喜歡傷春悲秋,就讓她葬花;寶釵平時冷靜理性,就讓她撲蝶,一靜一動之間,寶姐姐也有天真動容的一面;而湘雲呢,日常大大咧咧沒個女孩兒樣子,怎麼辦?

先是讓她行酒令,么二五七的猜拳,手腕上的鐲子叮噹亂響,然後讓她不勝酒力,醉臥花叢中,此刻才露出嬌柔女兒態來,正因為這難得一見,所以驚鴻一瞥,念念不忘。

果見湘雲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磴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攙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嘟嘟囔囔說:“泉香酒冽,……醉扶歸,宜會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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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臥芍藥花

但我覺得,比“醉臥芍藥花”更可愛的一幕,是她扮作男兒的樣子。白茫茫一片雪地裡,站著一個披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穿著紅色靴子,繫著紅色汗巾子,面若桃李、俊眼修眉、英姿颯爽,一身男兒打扮的湘雲,撲在雪地裡和小丫鬟們堆雪人玩,無拘無束。

寶釵一旁笑道:“姨媽不知道,他穿衣裳,還更愛穿別人的。可記得舊年三四月裡,他在這裡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帶子也繫上,猛一瞧,活脫兒就像是寶兄弟,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後頭,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那上頭掛的燈穗子招下灰來,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過去。後來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還說:‘扮作小子樣兒,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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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和寶琴站在雪地裡

這個紅樓夢裡的假小子,穿上男裝比女裝還好看,既有豪氣雲天的俠義,又有天真無邪的淘氣。我能想到的女演員就只有林青霞了,可巧林青霞在1977年邵氏出品的《金玉良緣紅樓夢》裡飾演賈寶玉,女扮男裝也抵擋不住眉目如畫,比女人又多了一股英氣,雲妹妹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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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比易安英氣在,更思紅拂與文君

如果只說湘雲的直爽可愛,不論她的才華,就太忽視了。大觀園興辦海棠詩社,怎麼可以缺少了雲妹妹?於是賈寶玉特地把她請來,因為沒有她,這些長篇大論的作詩作賦,會顯得十分無聊。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在一眾惺惺女兒態的詩詞歌賦裡,湘雲作詩猶如破竹之勢,時而詼諧幽默,時而磅礴大氣,時而童言無忌。她又絲毫不肯讓人,無論是行酒令也好,作詩也好,都是忙忙的脫口而出,雖然直言快語但是又才華滿腹,在大觀園海棠詩社裡,湘雲都是排行第三,只比黛玉和寶釵略遜一籌。

但是我覺得她的略遜一籌,都是因為她不太把心思花在作詩上面,她作詩也不為奪魁,只為了逗趣、玩樂,圖個大家開心。

湘雲便說道:奔騰而砰湃,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說酒底.湘雲吃了酒,揀了一塊鴨肉呷口,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揀了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隻顧吃,到底快說了。”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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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版史湘雲 劇照

曹雪芹寫這些女孩子的詩,都有伏筆埋在其中,許多紅學評論都說湘雲和黛玉對詩那一段,就暗含了她們各自的命運結局。

黛玉指池中黑影與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裡怎麼象個人在黑影裡去了,敢是個鬼罷?"湘雲笑道:“可是又見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將月影蕩散復聚者幾次.只聽那黑影裡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大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來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嚇了一跳。”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聯道: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麼才好?`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湘雲笑道:“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著明日再聯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冷月葬花魂.湘雲拍手讚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林妹妹在書中也是個詩仙了,作詩高雅不落俗套,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作的海棠花那一首,“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已經不能用白話文來形容它的好了。

但湘雲作詩要是認真起來,才華也是絲毫不讓,差點把黛玉比下去,兩人坐在池塘邊吟詩作對,你來我往,對到最後,一句“寒塘渡鶴影”,一句“冷月葬花魂”收了場,反而都惆悵起來。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與黛玉對詩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湘雲的結局,其實算是紅樓夢裡比較好的那一類了,但是我記得小時候看八七版《紅樓夢》,設定是湘雲後來淪為船妓,寶玉從獄神廟出來後,在江邊遇到了落難的史湘雲,聽見一聲聲呼喚 “二哥哥”,二人抱頭痛哭。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八七版湘雲結局

這一幕深深的傷害了我幼小的心靈!我最喜歡的女孩子怎麼可以淒涼至此?原著其實對湘雲的結局並沒有細說,而是漸漸隱去了,所以有了兩種說法:一種是淪為船妓,另一種則更加可信,是湘雲守寡,孤獨終老。

湘雲好歹是金陵大戶人家的小姐,就算家道中落,淪為船妓??這種可能性也是太小了,無論如何,雲妹妹在世間保全了自身,從她的詩歌裡,可以看出晚景雖寡淡,也不至於過分悲傷。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八七版紅樓夢 劇照

曹雪芹對湘雲的判詞是這樣寫的: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意思是湘雲雖然出自大戶人家,但尚在襁褓之間父母就雙雙亡故,和林黛玉一樣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但偏偏她生了一副豪爽大氣的性格,和胸無城府的心腸,偏偏她時常大笑大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副海闊天空的樣子,讓人忘記了她其實一直處在陰霾之下。

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一個能把世俗看的如此通透的人,定然可以在滾滾紅塵中安然自處。


史湘雲丨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

即使命途多舛,家道中落,做針線活要做到深更半夜;即使一段美滿姻緣轉眼之間就消逝,獨自一人守寡終老;即使賈府衰敗,眾人皆醉,親人離的離,散的散,湘雲仍然是那個無邪的雲妹妹。

她自己總是能看出陰陽,從天地之間辯出一套規則來;任眼前衰草枯楊,她亦能把酒言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讓瑣事煩心頭;雖是金陵世家的小姐,卻以平民女子的心態,掃蕩了生活中的傷感與委屈,淚水與苦悶,孤獨與寂寞。

她應該是一個“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女子,富貴時,享安樂;貧賤時,亦不悲傷。我更願意用湘雲作的詩,來比擬她的一生:


雙懸日月照乾坤

閒花落地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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